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也没有被强酸胃液消化的灼烧感。更奇怪的是,并没有听到光之树下那些亿万亡灵永恒的哀嚎。
萨妲柯睁开眼。
四周是熟悉的青苔,潮湿的石壁,还有头顶那一小方圆形的、像硬币一样的天空。
又是这口井。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苍白,半透明,指甲修长。弗里兹,也不是那个无限增殖的富江肉块,而是她最初、也是最本质的模样——那个井底的少女。
“哪怕是被巨人吃掉,也就是换个地方坐牢吗?”
萨妲柯伸手去抓井壁上的石头。手指穿了过去。
无法触碰。
她试着跳跃,身体轻飘飘地浮起,却在即将冲出井口的瞬间,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弹了回来。
出不去。
但也没有那些该死的锁链。
萨妲柯盘腿坐在虚空中,看着那一小块天空发呆。这里不是弗里兹王的“道路”,也不是路西法的“农场”。这里是世界的夹缝,是属于地狱星细胞的独立空间。
她在临死前,觉醒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呵呵。”
萨妲柯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安全了。”
在这宇宙毁灭都波及不到的绝对孤独里,她终于获得了绝对的安全。
头顶的井口突然闪烁了一下。
像是一台老旧的放映机被接通了电源。那一小块圆形的空洞里,不再是单调的天空,而是开始快速闪过流动的画面。
那是现实世界。
萨妲柯看见那个吞噬了自己的无垢巨人变回了人形,继承了始祖之力,在不战之约下苟活。
墙内的人们在虚假的和平中繁衍生息。
马莱帝国在墙外崛起,把艾尔迪亚人关进收容所。
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一百年像是一秒钟,又像是一个世纪。
萨妲柯被迫盯着这块唯一的银幕。
无聊。
全是谎言,全是剧本,全是路西法为了收割而精心布置的舞台。
直到那个少年出现。
画面定格在希甘希纳区。一个绿眼睛的小男孩,正趴在栏杆上,看着天空中的飞鸟。
萨妲柯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路西法说过,这是很多人拼凑出来的人造人,是收割的镰刀。
但这把镰刀……有点不对劲。
萨妲柯看见九岁的艾伦冲向那两个比他强壮数倍的成年人贩子。
没有任何犹豫。
那种把刀刃捅进人贩子身体的狠劲,那种在血泊中咆哮着“我要把你们驱逐出去”的眼神。
萨妲柯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开始剧烈跳动。
那是同类的味道。
不是因为路西法植入的设定,也不是因为所谓的进击巨人的记忆。那是一种更本质的东西。
是疯子。
这个男孩和她那个为了自由想要弑神的傻姐姐一样,和那个把自己的腿骨砸断也要塞进箱子里的,曾经的自己一样。
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可救药的疯子。
从那天起,萨妲柯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艾伦。
她看着他被父亲注射脊髓液,看着他变成巨人,看着他在特罗斯特区举起巨石堵住城门。
每一次他发狂,萨妲柯就在井底尖叫。
每一次他绝望,萨妲柯就在虚空中打滚。
太美了。
这种在绝望的笼子里,拼命想要把栏杆咬碎,哪怕满嘴是血也要对着天空咆哮的姿态。
“我就知道……”
萨妲柯贪婪地盯着画面里那个长发披肩、腹肌棱角分明的十九岁青年。
“我们才是一对。”
“只有你能理解这种想要把世界烧成灰的欲望。只有你能配得上地狱星的细胞。”
她爱上他了。
在这无数年的死寂里,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这个名为艾伦·耶格尔的少年,成了她唯一的慰藉,唯一的光,唯一的毒药。
直到那一天。
画面里,三笠阿克曼砍下了艾伦的头颅。
萨妲柯在井底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那个吻让她嫉妒得发狂。那个把头颅埋在树下的结局让她愤怒得想要撕开时空。
不该是这样。
剧本不该在这里结束。
……
“所以,你就一直偷窥了我的一生?”
井底的画面消失。
星野伦看着贞子,浑身都在抖。
“这是变态吧?这绝对是变态吧!”
眼前这个穿着白色长裙,黑发如瀑,五官精致美艳,正对他抛媚眼的女人,真的和那个五岁就独自干掉三个智慧巨人的怪物是同一个物种?
“说什么偷窥,太难听了。”
贞子伸出手指,在星野伦的胸口画着圈。
“那是守望。”
“几万年的守望哦。”
贞子凑近星野伦的脸。那张惨白的脸上并没有鬼气,反而带着一种病态的红晕。
“你知道看着心爱的人一次次去死,自己却连摸都摸不到是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看着那个叫三笠的女人抱着你的头,我有多想冲出去把她撕成碎片吗?”
星野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向后,后背撞到了枯井的井壁。
“滚开!”
星野伦脸红了。不是害羞,是被这种沉重得能压死人的情感给吓到了。
“你也说了,那都是前世的事。虽然我有记忆,但这不代表我要对你那个几万年前的单相思负责!”
“而且,你刚才给我看的电影里,你自己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吧?别用这种委屈小媳妇的语气说话,违和感太强了!”
贞子停下了动作。
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慢慢遮住了半张脸。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魔头?”
贞子的声音变了。那种娇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阴冷。
“星野伦,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是杀了很多人。我吃了很多人。甚至可以说,我是这世上最大的灾厄。”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星野伦的脖颈。指甲轻轻刮过他的动脉。
“但那又怎样?”
“我也是个女孩子啊。”
那股杀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贞子突然把头靠在星野伦的肩膀上,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蹭了蹭。
“在这个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一个人待了几万年……我也很寂寞啊。”
星野伦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触感。并不冰冷,甚至带着一丝温热。
上一秒还是地狱修罗,下一秒就是空虚寂寞冷。这女人的精神状态果然很稳定——稳定地疯着。
死病娇。
“呼……”
星野伦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纠结情感问题的时候。
知道了前世的真相,知道了路西法的农场,知道了帕拉迪岛的三堵墙,只是一场长达百年的养蛊实验。
这让他那个“自由”的执念变得像个笑话。
但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好了,别蹭了。”星野伦伸手推开贞子的头,“我要知道后续。”
他死死盯着贞子的眼睛。
“按理说,灵魂应该回到‘道路’,变成光之树上的养料,或者像你说的那样被路西法收割掉。”
“为什么我会转世?”
“为什么我会变成星野爱的孩子?”
“为什么在这个没有巨人的现代社会,我和阿库亚、露比还能带着记忆重生?”
这才是核心。
如果路西法的剧本在艾伦死的那一刻就结束了,那他是怎么重生到未来的?
是谁把他从那个必死的结局里捞出来的?
贞子抬起头。
她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想知道?”
“废话。”
“你先闭上眼睛。”
她身体几乎贴到了星野伦身上。
那种幽幽的香气,像是雨后的百合,钻进了星野伦的鼻子里。
贞子舔了舔嘴唇。
“快,闭上眼睛。”
星野伦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干嘛?”
“别那么小气。”
贞子踮起脚尖,双手环住了星野伦的脖子。
“如果不愿意,你可以现在就走。回到现实去,继续当你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偶像儿子,等着哪天被路西法当成点心吃掉。”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星野伦咬了咬牙。
他没得选。真相就在眼前,只差临门一脚。
“不许干奇怪的事情啊。”星野伦最后挣扎了一句。
“啰嗦。”
星野伦闭上了眼睛。
原本以为会是像冰块一样的触感。
但当那两片柔软贴上来的时候,星野伦的大脑轰的一声炸开了。
甜的。
像是蜂蜜,像是禁果,带着一种令人致幻的甜美。
少女特有的柔软和温润。
贞子并没有像她表现得那么具有侵略性。这个吻很轻,很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丝生涩的颤抖。
这哪里是什么几万年的老鬼。
这分明就是一个第一次谈恋爱的女高中生。
星野伦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未知的恐惧,在这个吻里竟然奇迹般地消融了。
就在他下意识地想要回应,想要探寻更多的时候。
井口的银幕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