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周海洋双手抱胸,沉默地立在自家船头。
海风吹动他额前黑硬的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沉静的眼睛。
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形挺拔,虽然年纪不大,但在附近几个渔村里,已是年轻一辈的领头人物。
他不仅捕鱼技艺高超,能看准潮汐鱼汛,处事也自有章法,不欺生,不怕硬,很得同样靠海吃饭的年轻渔民的拥戴。
“海洋,这这是唱的哪一出?他们这不是在替你出头?”
旁边船上一位被海风吹皱了脸的老渔民,扯着嗓子疑惑地问,他是邻村的老三叔。
周海洋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地望着那片混乱,声音平稳得像退潮后的海滩:
“三叔,您看差了。这是狗咬狗,满嘴毛。”
他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
陈兴昨日在他这里吃了瘪,憋着一肚子火,今天瞧见张朝东船上备着的粪桶,便以为是冲他来的。
而张朝东这老倔头,自打上次为争夺一片好渔场结怨后,一直寻机报复。
两拨人各怀鬼胎,阴差阳错撞在一起,才演了这么一出荒唐戏。
旁边的胖子乐得合不拢嘴,圆滚滚的肚子随着笑声一颤一颤的:
“海洋哥,这也太巧了!要不是他们自己先干起来,现在被泼得一身骚的可就是咱们了!”
他一边说一边拍着大腿,显得十分快意。
张小凤怯生生地躲在周海洋高大的身影后,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小声嘀咕:
“他们他们怎么也不先问个明白”
她声音细弱,不太灵光的脑子直到此刻也没能转过弯来。
周海洋回头看了这丫头一眼,语气缓和了些:
“气头上头的人,眼里只有仇家,耳朵里听不进别的话,哪还顾得上问缘由。”
他顿了顿,望向那片混战,又说道:“这样也好,省了咱们的事,且看着吧!”
甲板上的混战愈演愈烈。
张朝东年纪大了,气力不济,被年富力强的陈兴死死压在身下,结结实实挨了几个耳光。
苍老的面颊立刻红肿起来,嘴角也渗出血丝。
张海三兄弟心急如焚,想冲过去救父亲,却被耗子等人死死缠住。
耗子这帮人显然是打架的老手,配合默契,专攻下三路。
张海他们空有一身力气,却施展不开,脱身不得,急得双目喷火,吼声连连。
这场打斗毫无章法,全是市井泼皮般的撕扯扭打,透着一种为生存而挣扎的野蛮。
有人被撞到船舷,半个身子探出船外,险些栽进海里,幸亏同伴及时拉住。
有人脚底打滑,摔在污秽的甲板上,弄得一身狼藉,爬起来更加凶狠地扑向对手。
还有人撕扯间扯破了衣裳,露出黝黑精壮的胸膛,海风一吹,破布条呼呼作响。
围观的渔民们站在各自的船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无人上前劝解。
在这片靠力气和狠劲说话的海上,这类因争夺渔场,船只碰撞或积怨引发的纠纷寻常可见,谁也不愿轻易惹麻烦上身。
毕竟,家家都指着这片海过日子。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双方都打累了,动作慢了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零星的咒骂和因疼痛发出的吸气声。
张朝东和陈兴各自带着人退到船舷两边,互相怒视着,像两群斗败但仍不服气的公鸡,眼神里都带着恨不得撕碎对方的狠劲。
张立军站在张朝东身后,把眼睛瞪得溜圆,试图显得凶悍些,但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反而立刻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瞪你娘个蛋!”
耗子弯腰从甲板上抓起一把半干的秽物,狠狠朝张立军掷去。
张立军慌忙偏头躲过,黏糊糊的污物擦着他的耳朵飞过,砸在船舱板上。
他又恶心又恼火,也下意识地抓起一把更稀烂的回敬过去。
顿时,一场更加不堪入目,令人作呕的“粪战”开始了。
黏糊糊,臭烘烘的污物在空中飞来飞去,溅得到处都是,连不远处围观的船只都遭了殃,有人慌忙躲闪,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起初是惊愕,随即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
这笑声像会传染,很快海面上响起一片哄堂大笑。
有人笑得直拍船帮,有人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荒唐场面,暂时冲淡了之前的紧张气氛。
“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
张朝东喘着粗气,嘶声吼道,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他脸上青紫交错,花白的头发散乱不堪,沾着污物,显得更加狼狈。
“陈兴!老子最后问你一遍,你他娘到底是不是周海洋的人?”
“我呸!”
陈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星子,用手背擦了擦肿起的嘴角:
“老子跟周海洋那孙子仇深似海!不是他,老子昨天能丢那么大人?你说老子是他的人,你眼珠子让海蜇糊了?”
张朝东愣住了,浑浊的眼睛眨了眨,看看陈兴那不像作假的神情,又瞥了一眼自己船上那些粪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声音沙哑地问:“你说你们昨天吃了亏,吃的什么亏?”
陈兴斜着眼打量他半晌,才没好气地说,语气带着几分讥诮:
“少在这儿装糊涂!周海洋昨天带人在螃蟹湾堵住我们,泼了我们一身大粪,你会不知道?这附近谁不晓得你们俩不对付?”
“啥?”
张朝东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对付你们?老子这些粪桶是给周海洋备下的!你们穿这雨衣”
“也是为了防周海洋!”
陈兴抢过话头,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两拨人面面相觑,霎时间都明白了过来。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寂静,只有海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着,带起一阵阵腥咸,还有甲板上散发的恶臭。
一种被愚弄,白忙活一场的荒谬感浮现在每个人脸上。
尤其是张朝东和陈兴,表情更是精彩纷呈。
由愤怒转为错愕,再变成憋屈和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