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墉城的路，比想象中更加漫长。
陵越带着屠苏和芙蕖离开琴川后，一路向西。为避开耳目，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选择了一条偏僻的山路。这条路虽崎岖难行，却能节省至少三日路程。
第三日黄昏，一行人抵达了昆仑山外围的最后一个村镇——白石镇。
小镇依山而建，不过百余户人家，却因是前往天墉城的必经之路，常有修士往来，倒也热闹。陵越找了间干净的客栈住下，打算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再进山。
“屠苏师弟，你脸色不太好。”陵越看着屠苏苍白的面容，眉头微皱，“今晚是月圆之夜，你的煞气……”
“师兄放心，我还能控制。”屠苏勉强一笑，但额头的冷汗却出卖了他。
从下午开始，他就感觉到体内煞气在蠢蠢欲动。那种熟悉的灼烧感再次出现，如同无数根细针在经脉中游走。他知道，这是月圆之夜的前兆——阴气最盛，煞气最烈。
芙蕖端来一碗热汤:“屠苏师兄，喝点参汤补补气。这一路奔波，你的身体本就虚弱，今晚更要小心。”
“谢师姐。”屠苏接过，却没什么胃口。
他望向窗外，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再过两个时辰，月亮就会升起。而这一次，没有晴雪在身边，没有玉横相助，他只能靠自己。
不，还有师兄师姐在。
可是……他不想连累他们。
“师兄，”屠苏忽然道，“今晚我想一个人住一间房。”
陵越一怔:“为何？”
“我担心……煞气发作时，会伤到你们。”屠苏低声道，“我一个人，反而能全力压制。”
“不行。”陵越断然拒绝，“你现在的状态，独自一人太危险。万一失控，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可是……”
“没有可是。”陵越按住他的肩膀，“屠苏，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师尊教导我们，同门之间当互相扶持。今日你有难，我若弃你不顾，岂配做你师兄？”
屠苏看着陵越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但更多的却是愧疚。
这些年来，他带给天墉城的只有麻烦。肇临因他而死，师尊因他耗费百年修为，师兄师姐们因他被同门非议……而现在，他还要连累师兄为他涉险。
“好了，别多想。”陵越道，“先休息，养足精神。今夜我会守在门外，若有异动，立刻叫我。”
屠苏点点头，不再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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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月亮缓缓升起，从一弯银钩逐渐丰盈为圆满的玉盘。清冷的月光洒进客栈房间，在地面铺上一层银霜。
屠苏盘膝坐在床上，全力运转清心诀。但这一次，煞气的躁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他能感觉到，那股赤红的力量正从丹田深处涌出，如同火山爆发前的征兆。
“呃……”
他闷哼一声，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焚寂之火从毛孔中渗出，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层赤红的光晕。房间内的温度急剧上升，桌椅开始冒出青烟。
门外，陵越感应到房内的异动，立刻推门而入。
“屠苏！”
“师兄……别过来……”屠苏咬牙道，“我……我还能控制……”
但话音未落，他双目瞬间赤红！焚寂煞气彻底失控了！
“杀……杀……”
屠苏缓缓站起，周身赤焰熊熊燃烧。房间内的木质家具开始自燃，火势迅速蔓延。
“屠苏师弟！清醒一点！”陵越厉喝，同时拔剑，以剑气压制火焰。
芙蕖也闻声赶来，见状脸色煞白:“师兄，怎么办？”
“布阵！”陵越沉声道，“以‘天罡镇魔阵’压制煞气！”
两人立刻行动，陵越主阵，芙蕖辅佐。天墉城秘传的镇魔阵法启动，三十六道剑气化作光牢，将屠苏困在其中。
但焚寂煞气何等霸道，光牢在赤焰冲击下剧烈震动，随时可能破碎。
“这样下去不行！”芙蕖急道，“屠苏师兄的煞气太强了，我们的阵法撑不了多久！”
陵越咬牙，正欲催动全部修为，一个声音忽然从窗外传来:
“让我来！”
月光下，一道青色身影飘然而入——竟是本该在药王谷的晴雪！
“风姑娘？”陵越一惊，“你怎么……”
“来不及解释了！”晴雪冲到屠苏面前，双手结印，七彩光芒从手腕上的手链涌出，“屠苏师兄，看着我！”
屠苏赤红的眼睛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又被疯狂淹没。
“晴……雪？”
“是我！”晴雪不顾一切地催动娲皇神力，七彩光幕笼罩屠苏，“你答应过我，要控制住煞气的！你忘了吗？”
“控制……控制不住……”屠苏痛苦地嘶吼，“晴雪……快走……我会伤到你……”
“我不走！”晴雪眼中含泪，“在安云镇，在药王谷，我们都一起走过来了。这一次，我也要陪你！”
她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在虚空画出一个复杂的符文:“娲皇在上，弟子风晴雪，愿以自身修为为引，启‘镇魂封煞’之术！”
“风姑娘不可！”陵越大惊，“此术需耗损大量修为，你会……”
“顾不了那么多了！”晴雪打断他，符文已成，化作一道七彩流光，没入屠苏眉心！
屠苏浑身剧震，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那七彩流光在他体内与焚寂煞气激烈交锋，如同冰火相激，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但效果是显着的。
赤红火焰开始收缩，屠苏眼中的血色也渐渐退去。晴雪的镇魂之术，竟真的压制住了煞气！
“有效！”芙蕖惊喜道。
但陵越的脸色却更加凝重。他能看到，晴雪的脸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已到了极限。
“风姑娘，够了！”他急道，“再这样下去，你会修为尽废的！”
晴雪却恍若未闻，继续催动神力。她知道，这是关键时刻，若此时收手，前功尽弃不说，煞气反扑会更凶猛。
“屠苏师兄……坚持住……”她喃喃道，声音已有些虚弱。
屠苏能感觉到体内两股力量的交锋，更能感觉到晴雪气息的衰弱。他心急如焚，想要挣脱，想要让她停下，但身体却不受控制。
“晴雪……停下……”
“不……”晴雪摇头，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全部神力灌注到镇魂之术中！
七彩光芒大盛，瞬间压倒了赤红火焰。屠苏体内的煞气如同潮水般退去，缩回丹田深处，重新蛰伏。
成功了。
但代价是，晴雪身体一晃，软软倒下。
“晴雪！”屠苏恢复神智的瞬间，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他冲上前，接住她倒下的身体。
怀中的人儿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手腕上的七彩手链光芒黯淡，几乎看不见。
“晴雪……晴雪！”屠苏声音发颤，慌乱地探她脉息，发现她体内真气几近枯竭，经脉也受损严重。
“她耗尽了修为。”陵越蹲下身，脸色凝重，“镇魂封煞之术是幽都禁术，需以施术者全部修为为引。风姑娘为了救你，不顾自身安危……”
屠苏如遭雷击。
他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晴雪，想起这些日子来她为自己做的一切——在昆仑山为他施针，在安云镇为他挡险，在药王谷为他周旋，现在又为他耗尽修为……
而他，给了她什么？
只有麻烦，只有危险，只有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为什么……”他喃喃道，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不值得……”
“屠苏师弟，”芙蕖轻声道，“风姑娘对你情深义重，她是心甘情愿的。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救治她。”
陵越点头:“她的经脉受损严重，若不及时调理，恐怕会留下永久损伤。我这就去请镇上的大夫……”
“不用。”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转头，看到一位青衫老者站在门口。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双眼却炯炯有神。他手中握着一根竹杖，正是药王谷的孙清玄！
“孙前辈？”屠苏一愣，“您怎么……”
“追踪欧阳少恭至此，感应到这里有强大的神力波动，便过来看看。”孙清玄走进房间，目光落在晴雪身上，“这丫头……动用了镇魂封煞之术？”
“是。”陵越行礼道，“前辈可有救治之法？”
孙清玄上前为晴雪把脉，眉头越皱越紧:“胡闹！简直胡闹！镇魂封煞之术岂是她这个修为能用的？若非她身负娲皇血脉，此刻早已魂飞魄散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三枚丹药:“这是‘回春续命丹’，可暂时稳住她的心脉。但要彻底恢复，需要‘九转还魂草’，辅以玉横之力温养魂魄。”
“九转还魂草何处有？”屠苏急问。
“药王谷。”孙清玄看着他，“但药王谷现在……不太平。”
他将药王谷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欧阳少恭盗走轮回草，跳崖失踪；孙清云率众追捕，至今未归；谷中又发现内鬼踪迹，人心惶惶。
“我此次下山，一是追踪欧阳少恭，二是寻找援手。”孙清玄叹道，“药王谷千年基业，不能毁于一旦。”
屠苏沉默片刻，道:“前辈，带我去药王谷。晴雪为我至此，我必须要救她。而且，少恭兄的事，我也要弄个明白。”
“你？”孙清玄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你自身难保，如何去救别人？”
“我会控制住煞气。”屠苏坚定道，“这一次，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晴雪。我欠她太多，必须还。”
陵越想说什么，但看到屠苏眼中的决绝，最终改口道:“孙前辈，我与你们同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师兄……”
“不必多说。”陵越摆手，“你是天墉城弟子，我是你师兄，护你周全是我的责任。而且，风姑娘于你有恩，也于我有恩。这份情，天墉城要还。”
孙清玄看着他们，最终点头:“好。但此行凶险，你们要有心理准备。雷严的人很可能已经盯上药王谷，那个盗走轮回草的欧阳少恭，也不知是敌是友。”
“少恭兄绝不是坏人。”屠苏道，“他盗轮回草，定有苦衷。”
“但愿如此。”孙清玄不置可否，“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风姑娘需要尽快治疗，拖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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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众人准备离开时，客栈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搜！每个房间都搜仔细了！”一个粗豪的声音喝道，“找到那个盗走轮回草的贼人，谷主有重赏！”
“是药王谷的人？”陵越脸色一变。
孙清玄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只见数十名药王谷弟子将客栈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他的师兄孙清云！
“他怎么追到这里来了？”孙清玄皱眉。
“孙清玄！我知道你在上面！”孙清云的声音传来，“交出欧阳少恭的同党，我饶你不死！”
“同党？”屠苏一怔，“前辈，这是……”
“他以为我与欧阳少恭是一伙的。”孙清玄苦笑，“那日欧阳少恭盗草逃跑，我独自追出，师兄便怀疑我与他勾结。现在他带人追来，定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楼下，孙清云继续喊道:“屠苏！风晴雪！我知道你们在里面！欧阳少恭盗我镇谷之宝，你们是他的同党，罪不可赦！若再不现身，休怪我无情！”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芙蕖惊道。
“有内鬼。”孙清玄眼中闪过寒光，“药王谷的事，青玉坛的事，还有琴川的事……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人。”
“谁？”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孙清玄看向屠苏，“你们从后窗走，我拖住他们。记住，一路向南，三百里外有处‘迷雾林’，我们在那里汇合。”
“前辈，你一个人……”
“放心，他毕竟是我师兄，不会真对我下杀手。”孙清玄道，“快走！”
屠苏抱起晴雪，与陵越、芙蕖从后窗跃出，消失在夜色中。
孙清玄整理衣衫，从容下楼。
客栈大堂，孙清云率众等候。见孙清玄独自一人，他冷笑道:“师弟，那些人呢？”
“走了。”孙清玄淡淡道。
“你放走了他们？”孙清云怒道，“孙清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欧阳少恭盗走轮回草，那是药王谷千年传承的镇谷之宝！你身为药王谷长老，不但不追捕，反而包庇同党，你还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师兄，”孙清玄平静道，“你确定盗走轮回草的，真是欧阳少恭？”
“废话！我亲眼所见！”
“那你可曾亲眼看到，他是如何盗走的？可曾问过他，为何要盗草？”孙清玄缓缓道，“师兄，这些日子药王谷发生的事，你难道不觉得蹊跷吗？藏药阁被潜入，内鬼未除，现在又出了盗草之事……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孙清云一怔，随即冷哼:“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孙清玄直视他的眼睛，“有人在下一盘大棋。而我们，都是棋子。”
他转身望向门外月色:“师兄，你可还记得，三十年前那场祸事？青玉坛雷严叛出师门，夺走玉横碎片，害死多少无辜？如今玉横重现，轮回草被盗，所有线索都指向青玉坛……你真的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孙清云沉默了。
许久，他才缓缓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放走欧阳少恭的同党。他们是重要线索。”
“他们不是同党，是证人。”孙清玄道，“而且，那个叫风晴雪的姑娘，为了救百里屠苏，耗尽了修为。若我们不救她，她必死无疑。师兄，药王谷的宗旨是什么？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若见死不救，我们与那些邪魔外道有何区别？”
孙清云脸色变幻，最终长叹一声:“罢了。但此事不能就此了结。你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
“我不会说。”孙清玄摇头，“但我可以保证，三日内，我会带欧阳少恭和轮回草回药王谷。若做不到，任凭师兄处置。”
“三日？”孙清云皱眉，“好，我就给你三日。但三日后若你未归，我将亲率药王谷所有弟子，追捕欧阳少恭及其同党，格杀勿论！”
“一言为定。”
孙清云深深看了师弟一眼，带人离去。
孙清玄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忧虑。
三日……时间太紧了。
他必须尽快找到欧阳少恭，弄清楚真相。而这一切的关键，或许就在那个昏迷不醒的风晴雪身上。
因为只有她，见过欧阳少恭盗草时的真正模样。
夜色中，孙清玄化作一道青光，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而此刻，屠苏等人已逃出白石镇，进入茫茫山林。
怀中的晴雪气息越来越弱，屠苏心急如焚。
“晴雪，坚持住……我一定会救你的……一定……”
月光下，他的身影在山林中穿梭，如同孤独的狼。
这一夜，还很长。
而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艰难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