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山道蜿蜒如蛇，隐没在崇山峻岭之间。屠苏与晴雪离开琴川已有两日，沿途景色从江南水乡的温婉，逐渐变为山野的苍莽。越往西南，道路越险，人烟越稀。
第三日黄昏，两人行至一处名为“断魂崖”的险地。
悬崖陡峭如刀削，仅有一条三尺宽的栈道贴壁而行。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山风呼啸，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过了断魂崖，再行三十里，就是药王谷地界了。”屠苏站在栈道入口，凝神感应四周，“但此处……有阵法波动。”
晴雪也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灵力涟漪，若非她已初步掌握《娲皇心经》，根本察觉不到这细微的异常。
“是迷阵。”她轻声道，“玉横可有反应？”
屠苏取出玉横，这枚白色玉璧此刻正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光芒指向栈道深处，但光芒边缘却在微微颤动，似在警示着什么。
“玉横指引的方向确实在栈道那头，”屠苏皱眉，“但它的反应有些异常。”
就在此时，玉横忽然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一阵嗡鸣！
“小心！”屠苏一把将晴雪护在身后。
几乎同时，栈道两侧的岩壁上，数十道黑影破石而出！那些黑影形如鬼魅，没有实体，只有一双双赤红的眼睛，在暮色中格外骇人。
“是‘石魈’！”晴雪惊呼，“这种东西只会在极阴之地出现，怎么会……”
她话未说完，那些石魈已如潮水般涌来！
屠苏拔剑，青霜剑燃起赤红火焰。他一剑斩出，焚寂之火横扫而过，数只石魈在火焰中化作青烟消散。但这些邪物似乎无穷无尽，刚消灭一批，又有更多从岩壁中钻出。
“师兄，它们怕火！”晴雪手腕上的七彩手链亮起光芒，“我来助你！”
她催动娲皇神力，七彩光芒化作光幕，将两人护在其中。石魈撞在光幕上，发出凄厉的嘶鸣，却无法突破。
屠苏趁机连斩数剑，焚寂之火在峡谷中肆虐。然而他很快发现，这些石魈并非真正的邪物，而是……幻象！
“不对，”他收剑，凝神观察，“这些石魈被消灭后，没有留下任何气息，像是被某种力量幻化出来的。”
晴雪也察觉到了:“难道是……幻阵？”
话音未落，四周景象忽然扭曲起来。栈道消失了，深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白雾。雾气中，无数人影若隐若现——
有乌蒙灵谷的大火，有母亲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有肇临临死前惊恐的眼神，还有师尊紫胤真人耗尽修为后的苍白面容……
“心魔幻象！”屠苏脸色一变，急忙运转清心诀。
这些幻象直击他内心最深的恐惧与愧疚，饶是他心志坚定，也不免心神动荡。更可怕的是，幻象引动了体内的焚寂煞气，赤红火焰开始不受控制地燃起。
“师兄！”晴雪急道，“这是‘七情幻阵’，专攻人心弱点！快封闭五感！”
她催动全部神力，七彩光芒大盛，试图驱散幻雾。但幻阵似乎与她的神力相互克制，双方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玉横忽然自主飞起，悬浮在屠苏头顶，洒下温润的白光。那白光所及之处，幻象如冰雪消融，白雾也渐渐散去。
屠苏趁机全力运转清心诀，配合玉横之力，终于将躁动的煞气压了下去。
幻阵破除，两人重新站在栈道上，前方不远处，一个身影背对他们而立。
那人身着青衫，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他手中握着一根竹杖，杖头挂着一串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
“能破七情幻阵，倒有几分本事。”那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清癯的面容，约莫四十余岁，双眼却如古井般深邃，“但药王谷，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前辈可是药王谷的人？”屠苏行礼道，“晚辈百里屠苏，奉欧阳少恭之托，前来求见药王，有要事相商。”
听到“欧阳少恭”四字，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恢复平静:“欧阳少恭？他让你来，可曾给你信物？”
屠苏取出欧阳少恭临行前给的一枚玉牌，抛给对方。
那人接过玉牌，仔细看了看，神情缓和了些:“确实是他的信物。不过，药王谷有药王谷的规矩。想进谷，需过三关。刚才的七情幻阵，只是第一关。”
“还有两关？”晴雪问。
“第二关，识药。”那人从怀中取出三个玉盒，打开，里面各有一种草药，“说出这三种草药的名称、药性、生长环境，以及相生相克之物。”
晴雪走上前，仔细辨认。她自幼在幽都长大，幽都藏书阁中收录了天下各种草药典籍，加上她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这是‘断肠草’，性寒，剧毒，生于阴湿之地，常与‘鬼面菇’伴生。相克之物是‘七叶莲’。”
“这是‘赤阳花’，性热，可驱寒毒，生于火山口附近，需吸收地火之气生长。相克之物是‘寒冰露’。”
“这是……‘忘忧草’？”晴雪看着第三种草药，有些不确定，“传说中能让人忘记烦恼的仙草，但早已绝迹人间。药性温和，可安神养魂，生于灵气充沛的洞天福地。相克之物……晚辈不知。”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竟认得忘忧草？不错，此草确实已绝迹，这是我药王谷培育的最后一株。至于相克之物……”
他顿了顿，道:“是‘相思子’。忘忧忘忧，若遇刻骨相思，药效全失。”
屠苏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说话。
“第二关过了。”那人收起玉盒，“第三关，诊脉。”
他伸出右手:“诊我的脉象，说出我的病症，以及治愈之法。”
晴雪看向屠苏，屠苏摇头:“我不懂医术。”
“我来吧。”晴雪上前，三指搭在那人腕上，闭目感应。
片刻后，她睁开眼，神色凝重:“前辈体内有三股气息纠缠。一股是修行多年的纯阳真气，一股是……阴寒煞气，还有一股……似乎是某种封印之力？”
那人眼中闪过震惊:“你竟能诊出这些？”
“晚辈在幽都时，曾研习过医道。”晴雪道，“若晚辈没猜错，前辈体内的阴寒煞气，是多年前中了一种名为‘九阴蚀心散’的剧毒所致。您以纯阳真气强行压制，又请高人设下封印，才保住性命。但这些年，煞气不断侵蚀，封印已开始松动。若不救治，三年之内，必会爆发。”
“治愈之法呢？”那人声音微微发颤。
“需要三样东西。”晴雪道，“第一，‘赤阳花’的花蕊，需新鲜采摘的，以纯阳真气炼化。第二，‘地心火莲’的莲子，需在火山深处寻得。第三……”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第三，需要一位修为高深之人，以自身精血为引，配合‘换血大法’，将您体内的阴寒煞气导入自己体内，再以纯阳之火炼化。此法极其凶险，稍有不慎，两人皆亡。”
那人沉默了。
许久，他才长叹一声:“你说得一字不差。这第三样，我早已找到合适人选，只是……他不愿为我冒险。”
“是欧阳少恭？”屠苏忽然问。
那人浑身一震，看向屠苏:“你……”
“少恭兄曾提过，他有一位故人，身中奇毒，需要换血大法才能救治。”屠苏道，“但他自身的血……似乎有些特殊，无法为他人换血。”
“不是无法，是不愿。”那人苦笑，“罢了，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你们既过了三关，随我入谷吧。”
他转身，竹杖轻点地面，栈道尽头的山壁竟缓缓分开，露出一条幽深的小径。
“在下孙思邈第十七代传人，孙清玄。”那人边走边道，“药王谷现任谷主，是我兄长孙清云。他脾气古怪，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孙前辈，”屠苏问，“方才那幻阵，还有石魈……”
“那是我设下的考验。”孙清玄道，“近日药王谷不太平，有外人潜入，意图盗取谷中秘药。我设下三关，一来考验来者，二来……也是为了保护一些东西。”
他看向屠苏手中的玉横:“你们是为安云镇百姓的药祸而来吧？”
“正是。”晴雪道，“前辈已知晓此事？”
“欧阳少恭三日前便传讯于我。”孙清玄道，“安云镇百姓所中的，是一种名为‘噬魂散’的邪药。此药以玉横碎片为引，能吞噬魂魄，转化为妖力。若要解除，需要玉横的另一半碎片作为药引，配合药王谷的‘还魂草’，炼制成‘清心还魂丹’。”
屠苏心中一沉:“玉横的另一半在雷严手中。”
“我知道。”孙清玄点头，“所以欧阳少恭的计划是，以你们手中的半枚玉横为饵，引雷严现身，夺回另一半碎片。”
“这是陷阱？”晴雪惊道。
“是阳谋。”孙清玄道，“雷严急需完整的玉横来完成聚魂大阵，所以他一定会来。而药王谷，就是决战的战场。”
说话间，三人已穿过小径，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四面环山的山谷，谷中温暖如春，奇花异草遍地，溪流潺潺，灵气充沛至极。谷中散落着数十间竹屋，炊烟袅袅，宛如世外桃源。
“好美的地方。”晴雪赞叹。
“药王谷传承千年，自有其底蕴。”孙清玄道，“不过，这份宁静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他指向谷中最高处的一座石屋:“那里是‘百草堂’，我兄长就在里面。他性格孤僻，不喜见人。你们先随我去‘养心居’休息，明日再去见他。”
“孙前辈，”屠苏忽然道，“您方才说，有外人潜入药王谷？”
“不错。”孙清玄神色凝重，“三日前，谷中‘藏药阁’的禁制被触动。虽未丢失什么重要之物，但那人能悄无声息潜入，修为定然不低。我怀疑……是雷严派来探路的。”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你们要小心。药王谷中，有内鬼。”
“内鬼？”晴雪一惊。
“若非如此，外人不可能如此轻易潜入。”孙清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这几日我暗中查探，已有些眉目。但此人隐藏极深，还需时日。”
他将两人带到一处清幽的竹屋:“你们就住这里。记住，入夜后不要随意走动，谷中有夜间禁制，触之即死。”
交代完，孙清玄便离开了。
竹屋干净整洁，有两间卧房，中间是厅堂。晴雪放下行囊，忽然轻呼一声:“师兄，你看！”
屠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窗台上放着一个竹篮，篮中放着几样草药，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赠风姑娘——赤阳花三株，忘忧草一株，七叶莲一朵。另，今夜子时，谷南‘听雨亭’见。勿带他人。
没有署名。
“这是……”晴雪拿起赤阳花，确实是新鲜采摘的，“谁会给我们送药？还要单独见我？”
屠苏接过纸条，仔细看了看:“笔迹工整，但刻意改变了书写习惯，不想被认出。送的都是珍稀草药，此人身份不低，且对药王谷很熟悉。”
他看向晴雪:“你要去吗？”
晴雪沉吟片刻，点头:“要去。此人既然能悄无声息送药，说明在药王谷地位不低。他单独见我，定有要事相告。”
“太危险了。”屠苏皱眉，“我陪你去。”
“纸条上说‘勿带他人’。”晴雪道，“而且，若他真想对我不利，何必送这些珍稀草药？师兄放心，我有娲皇神力护体，自保无虞。”
屠苏仍不放心，但见晴雪坚持，最终道:“好，但我会在远处暗中保护。若有异动，立刻发信号。”
晴雪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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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药王谷万籁俱寂。
子时将至，晴雪独自来到谷南的听雨亭。这是一座建在溪流上的小亭，四周竹林环绕，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陆离。
亭中已有一人等候。
那人背对晴雪，身着药王谷弟子的青衫，身形修长。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
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晴雪愣住了。
“是你？”
那人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苦涩:“风姑娘，好久不见。”
月光下，那人的面容清晰可见——竟是本该在琴川的欧阳少恭！
“欧阳公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晴雪惊疑不定，“你不是在琴川追查雷严吗？”
“那是障眼法。”欧阳少恭轻声道，“真正的我，三日前就已潜入药王谷。因为有些事，必须亲自来办。”
他示意晴雪坐下，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这是我从青玉坛偷出的《噬魂丹方》原本。上面记载了噬魂散的完整炼制方法，以及……解药配方。”
晴雪接过古籍，翻开一看，脸色渐渐凝重:“这丹方……太恶毒了。以生灵魂魄为药引，玉横为媒，炼成后可吞噬他人修为。难怪雷严如此疯狂。”
“不止如此。”欧阳少恭道，“噬魂散还有一个更可怕的用途——它能将活人炼制成‘药人’，完全听命于施术者。安云镇的百姓，就是第一批试验品。”
晴雪倒吸一口凉气:“那解药……”
“解药需要完整的玉横，以及药王谷的还魂草。”欧阳少恭道，“但这不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我来药王谷，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欧阳少恭沉默片刻，缓缓道:“‘轮回草’。”
晴雪浑身一震:“传说中能逆转生死、让人重入轮回的仙草？那不是早已绝迹了吗？”
“药王谷还有最后一株。”欧阳少恭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需要它……救一个人。”
晴雪立刻明白了:“巽芳姑娘？”
欧阳少恭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是欧阳公子，”晴雪轻声道，“生死轮回乃是天道，强行逆转，必遭天谴。而且，巽芳姑娘若泉下有知，未必希望你为她如此……”
“我知道。”欧阳少恭打断她，声音沙哑，“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懂？可是晴雪，当你深爱一个人，当你看着她死在怀中却无能为力……你就会明白，什么天道，什么轮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回来。”
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些年，我试过所有方法，都失败了。轮回草是我最后的希望。只要能得到它，哪怕要我付出一切，我也在所不惜。”
晴雪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她理解这份执着，因为对屠苏，她也有着同样的情感。可是……
“欧阳公子，药王谷的轮回草，是镇谷之宝。孙谷主不会轻易给你的。”
“所以我才要暗中潜入。”欧阳少恭道，“我已查清，轮回草藏在‘百草堂’地下的密室中。明日孙清云会见你们时，我会趁机潜入密室。到时候，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拖住孙清云，至少半个时辰。”欧阳少恭道，“作为回报，我会帮你拿到还魂草，炼制解药救安云镇的百姓。”
晴雪陷入两难。
一方面，她理解欧阳少恭的苦衷，也想帮安云镇的百姓。另一方面，盗取药王谷镇谷之宝，绝非正道，且风险极大。
“风姑娘，”欧阳少恭看出她的犹豫，“我知道这很为难。但请你相信，我取轮回草，并非为了私欲。巽芳她……她本不该死。当年那场灾祸，是我连累了她。我欠她一条命，我必须还。”
他的眼中泛起泪光，这是晴雪第一次见到这位总是温文尔雅的公子，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最终，晴雪点了点头:“好，我帮你。但欧阳公子，你要答应我，取草之后，立刻离开，不可伤害药王谷任何人。”
“我答应。”欧阳少恭郑重道。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紧接着，数道火光迅速接近！
“被发现了！”欧阳少恭脸色一变，“快走！”
他拉着晴雪跃出听雨亭，隐入竹林。但追兵速度极快，转眼间已到亭外。
为首之人，正是孙清玄。他手持竹杖，脸色冰冷:“果然有内鬼。出来吧，欧阳少恭。”
竹林静默片刻，欧阳少恭缓缓走出，晴雪跟在他身后。
“孙前辈。”欧阳少恭行礼。
“不必多礼。”孙清玄冷笑，“三日前你潜入药王谷，我就有所察觉。只是没想到，你竟敢打轮回草的主意！”
“晚辈确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孙清玄打断他，“当年你师父雷严叛出青玉坛，夺走玉横碎片，害死多少无辜？如今你又来盗我镇谷之宝！欧阳少恭，你真以为药王谷是任你来去的地方？”
他竹杖一顿，地面忽然亮起无数光纹——竟是一个早已布下的困阵！
“束手就擒，我可饶你一命。”孙清玄冷声道。
欧阳少恭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笛:“孙前辈，对不住了。”
他吹响玉笛，笛声凄婉，如泣如诉。随着笛声，竹林中的花草忽然疯狂生长，藤蔓如蛇般缠向孙清玄等人！
“控植术？”孙清玄一惊，急忙催动真气震碎藤蔓。
趁此机会，欧阳少恭拉着晴雪疾退。但就在这时，一道剑光从天而降，直斩欧阳少恭！
“少恭兄小心！”
屠苏的身影出现在竹林外，一剑挡住那道剑光。剑光消散，露出一个白衣老者的身影——正是药王谷谷主孙清云！
“两个小贼，还敢猖狂！”孙清云须发皆张，显然动了真怒。
欧阳少恭见状，知道今日无法善了，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捏碎！
瓶中爆出一团紫雾，迅速弥漫开来。雾气中蕴含剧毒，孙清云等人急忙屏息后退。
“走！”欧阳少恭低喝，三人趁机冲出竹林，向谷外逃去。
身后，孙清云的怒喝声传来:“封谷！启动所有禁制！绝不能让他们逃了！”
药王谷的宁静，在这一夜被彻底打破。
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竹林深处，一道黑影悄然浮现，看着逃远的三人，发出阴冷的笑声:
“好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