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与晴雪离开琴川的第五日，终于抵达昆仑山脉外围。此时已是黄昏，残阳如血，将连绵的雪峰染上一层凄艳的红。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雪粒，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再往前就是昆仑山禁地了。”屠苏停下脚步，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主峰，“炎阳草生长在‘炎阳峰’，那里是极阳之地，终年冰雪不化，却有一处温泉环绕的山谷，炎阳草就长在那里。”
晴雪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她能感觉到，越是靠近昆仑山，屠苏体内的煞气就越不稳定。这几日赶路，他话越来越少，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屠苏师兄，今晚是月圆之夜。”她轻声提醒，“你的煞气……”
“我知道。”屠苏打断她，声音有些生硬，“找个山洞休息，过了今夜再说。”
两人找到一处背风的山洞，勉强能避风寒。晴雪生了堆火，从行囊中取出干粮和水。
屠苏坐在洞口，望着夜空中那轮逐渐圆满的明月，眉头紧锁。
月圆之夜，阴气最盛，也是焚寂煞气最容易发作的时候。更糟的是，这几日他脑海中不断闪回天墉城的画面——肇临倒在血泊中，陵端得意的笑容，同门怀疑的目光，师尊耗费百年修为的苍白脸色……
这些记忆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神，让煞气愈发躁动。
“屠苏师兄，喝点水吧。”晴雪递过水囊。
屠苏接过，手却在微微颤抖。
“师兄……”晴雪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屠苏强作镇定，但额头上已渗出冷汗。他能感觉到，那股赤红的力量正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几乎要破体而出。
晴雪咬了咬唇，从怀中取出几枚银针:“在幽都时，我学了一种‘镇魂针法’，可以暂时压制煞气。让我试试，好不好？”
屠苏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最终点头。
晴雪让他盘膝坐好，取出银针，依照记忆中的穴位，一针刺入他头顶“百会穴”，又一针刺入胸口“膻中穴”，接着是双手“劳宫穴”、双脚“涌泉穴”……
五针落下，屠苏感觉一股清凉之气从头顶注入，沿着经脉流转，竟真的让躁动的煞气平静了些许。
“有效！”晴雪眼睛一亮。
但她话音刚落，屠苏忽然浑身一震！
那五处穴位中，清凉之气与焚寂煞气激烈冲突，如同冰火相激，引发剧烈的痛苦。屠苏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怎么会……”晴雪慌了，“我明明是按古方施针的……”
她不知道的是，娲皇神力虽然能克制煞气，但她的修为尚浅，针法也未完全掌握。更重要的是，屠苏体内的焚寂煞气已与魂魄深度纠缠，外力干预反而会刺激它疯狂反噬。
“呃啊——！”
屠苏低吼一声，周身赤红火焰燃起！焚寂煞气彻底失控了！
“师兄！”晴雪想上前，却被一股热浪震退数步。
山洞内的温度急剧升高，连洞壁的冰雪都开始融化。屠苏双目赤红，眼中已没有理智，只剩下狂暴的杀意。
“杀……杀光……”
他缓缓站起，青霜剑自动出鞘，剑身上燃起焚寂之火。
晴雪脸色大变，她知道，此时的屠苏已完全被煞气控制，会攻击眼前的一切活物。而她，就在他眼前。
“屠苏师兄，清醒一点！”她大喊，手腕上的七彩手链亮起光芒，“我是晴雪！风晴雪！”
但屠苏听不见。他眼中只有一片血色，只有毁灭的欲望。
“娲皇神力……”他嘶哑地开口，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正好……正好用你来祭剑……”
他挥剑斩来！
晴雪急忙后退，同时催动手链，七彩光盾浮现，挡住这一剑。但焚寂之火何等霸道，光盾瞬间出现裂痕。
“师兄，不要！”晴雪眼中含泪，“我是来帮你的！你醒醒！”
屠苏动作一顿，眼中血色似乎退去一丝，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疯狂淹没。
“帮……帮我？”他大笑，笑声凄厉，“所有人都说帮我……可最后呢？肇临死了，我被赶出天墉城，连如沁姑娘都差点因我而死……你们帮我？不，你们只会被我连累！”
他举剑再斩，这一次，剑势更加狂暴。
晴雪勉强闪避，剑气擦过她的手臂，带出一道血痕。剧痛让她清醒了几分——不能这样下去，必须让屠苏恢复理智。
她想起了幽都古籍中的记载:煞气失控时，最好的方法是唤醒被控者心中最深的执念，用正面情绪对抗负面情绪。
“云溪！”她忽然喊道，喊出了那个尘封八年的名字。
屠苏浑身一震。
“韩云溪！你还记得吗？八年前，乌蒙灵谷，那个被你救出火海的小女孩！”晴雪不顾一切地大喊，“你当时对我说:‘别怕，我带你出去。’”
“我……我带你出去……”屠苏喃喃重复，眼中血色开始波动。
“对！你说过的！”晴雪继续道，“你还说，等出去后，要带我去看昆仑山的雪，去看江南的桃花……这些，你都忘了吗？”
屠苏握剑的手开始颤抖。
脑海中，那些被血色淹没的画面，渐渐浮现出来——大火中哭泣的小女孩，他拉起她的手，在火海中穿行……
“晴……雪？”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是我！云溪，是我！”晴雪上前一步，“你看着我，看着我！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我是你答应要保护的人！”
屠苏看着她含泪的眼睛，那些血色如潮水般退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差点杀了晴雪，差点杀了这个八年来一直在寻找他、相信他、帮助他的女孩。
“不……”他低吼，猛地收回剑，但煞气反噬，让他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火灼烧。
“噗——”一口黑血喷出，屠苏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晴雪急忙上前扶住他，探他脉息，发现他体内气息紊乱，经脉受损严重。更要命的是，煞气虽然暂时平息，但已如蛰伏的凶兽，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丹药，喂屠苏服下，又用娲皇神力帮他梳理经脉。整整一夜，她不敢合眼，时刻关注着他的状况。
直到天光破晓，屠苏才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看到晴雪憔悴的脸，还有她手臂上那道被剑气所伤的伤口。
“我……”他声音沙哑。
“你醒了。”晴雪松了口气，想笑，眼泪却先掉了下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屠苏看着她的眼泪，心中涌起无尽的愧疚。他撑起身，轻声道:“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晴雪擦去眼泪，“是我不好，用错了方法，刺激了你体内的煞气。”
屠苏摇头:“不怪你。是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望向洞外，晨光中的昆仑山巍峨肃穆，却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他知道，自己体内的煞气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这次能清醒，下次呢？下下次呢？
“晴雪，”他忽然道，“你……回琴川去吧。”
晴雪一愣:“什么？”
“回琴川，或者回幽都。”屠苏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体内的煞气越来越难控制，下一次发作，我可能……真的会伤到你。”
“我不怕！”
“我怕！”屠苏提高声音，“我怕我会伤害你，怕我会变成真正的怪物！晴雪，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不要再……”
“不要再什么？”晴雪打断他，眼中闪着倔强的光，“不要再管你？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韩云溪，你听着，八年前你救了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你想赶我走？除非我死！”
屠苏怔住了。
他看着她坚定的眼神，那股在心底压抑多年的情感，终于再也抑制不住。
“可是……可是我会伤害你……”
“那就伤害吧。”晴雪轻声道，“被你伤害，也比看着你独自受苦要好。”
她握住他的手，很用力:“云溪，我不怕煞气，不怕危险，我只怕……怕你又一次把我推开，怕你又一次消失不见。”
屠苏感觉眼眶发热。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压抑，习惯了用冰冷的外壳保护自己。可这个女孩，却一次次击碎他的伪装，让他看到自己内心深处的脆弱与渴望。
“晴雪……”他反握住她的手，“我……”
话未说完，洞外忽然传来异响。
两人立刻警觉。屠苏强撑着站起，握紧青霜剑。晴雪也亮出手链，七彩光芒流转。
一个身影从洞口走进来——青衫，普通面容，却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是李长青。
“前辈？”屠苏一愣，“您怎么……”
“感应到这里有异动，过来看看。”李长青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屠苏身上，“煞气反噬，经脉受损……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月，你就会彻底失控。”
屠苏沉默。
晴雪急道:“前辈，可有办法救他？”
李长青走到屠苏面前，抬手按在他额头。一股混沌之气涌入，瞬间抚平了屠苏体内紊乱的气息，连煞气都被暂时压制。
“这不是长久之计。”李长青收回手，“要彻底解决煞气，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两人同时问。
“找到煞气的源头。”李长青缓缓道，“焚寂剑为何会选择你？你与焚寂之间，究竟有什么渊源？只有弄清楚这些，才能找到真正的解决之道。”
回天墉城？见师尊？
可他现在是被天墉城通缉的“叛徒”……
“不必担心身份问题。”李长青仿佛看穿他的心思，“陵越已经在暗中调查，很快就能还你清白。而且，紫胤真人闭关多年，也该出关了。有些事，该当面问清楚。”
他看向晴雪:“至于你……娲皇神力虽能克制煞气，但你修为尚浅，方法也不对。若想真正帮他，需要更深的领悟。”
晴雪点头:“请前辈指点。”
李长青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递给她:“这是《娲皇心经》的完整传承，比你在幽都学到的更完整。好好参悟，对你，对他，都有帮助。”
晴雪郑重接过。
山洞内，只剩下屠苏和晴雪。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心。
“云溪，”晴雪轻声道，“这次，我们一起面对。”
屠苏点头，握紧她的手。
是的，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前路虽艰，但至少，有人相伴。
而真正的答案，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那里，有关于焚寂的秘密，有关于他身世的真相，也有……他们必须面对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