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灵山涧,月圆之夜。
深谷之中云雾缭绕,月光透过浓雾洒下,化作诡异的银白色光晕。溪水潺潺,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却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方如沁独自站在山涧入口处,手中捧着三样礼物:一坛百年陈酿、一株千年灵芝,还有一个小玉瓶——里面是她昨夜为逝去多年的母亲流泪时收集的“真心泪”。这三样礼物,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蛟仙前辈,晚辈方如沁,特来求取千年冰蚕丝,为友人制琴。”她对着浓雾深处朗声道,声音在空谷中回荡。
片刻后,雾气忽然翻涌起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谷中传来:“凡人,你可知求取冰蚕丝的规矩?”
“晚辈知晓。”方如沁恭敬道,“备有薄礼三样,请前辈笑纳。”
“呈上来。”
方如沁深吸一口气,捧着礼物缓步走入山涧。越往里走,雾气越浓,几乎看不清前路。她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正在急剧下降,连呼吸都带着白气。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豁然开朗。
一处清澈的寒潭出现在眼前,潭水幽深,泛着淡淡的蓝光。潭边,盘坐着一位身着银白长袍的男子,面容俊美却冷漠,双眼是奇异的竖瞳,正是雾灵山涧的蛟仙——寒螭。
“礼物。”寒螭淡淡道。
方如沁将三样礼物奉上。寒螭先打开酒坛闻了闻,点了点头;又检查了千年灵芝,还算满意;最后拿起那瓶真心泪,凑到鼻尖轻嗅,忽然冷笑:“这泪……虽是真挚,却非为我所流。不合规矩。”
方如沁心中一紧:“前辈……”
“不过,看在你诚心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寒螭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冰蚕丝我可以给你,但你要留下来,陪我三年。”
“什么?”方如沁脸色一变,“前辈,这……”
“怎么,不愿意?”寒螭站起身,身形高大,散发着迫人的威压,“那就请回吧。”
方如沁咬着嘴唇,脑海中闪过欧阳少恭抚琴的样子,闪过寂桐期盼的眼神,还有那架断了弦的“焦尾”琴……
三年……她可以用这三年,换取少恭的夙愿得偿。
也许,这是她能为心爱之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好……”她正要答应,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如沁姑娘,不可。”
欧阳少恭从浓雾中走出,青衫微湿,显然是一路疾行赶来的。他走到方如沁身边,将她护在身后,对寒螭拱手道:“蛟仙前辈,千年冰蚕丝我们不要了,请放我们离开。”
“少恭公子?”方如沁又惊又喜,“你怎么……”
“寂桐告诉我了。”欧阳少恭低声道,“你不该独自来这种地方。”
寒螭看着两人,忽然笑了:“欧阳少恭……我认得你。青玉坛的叛徒,雷严的眼中钉。你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他抬手,寒潭中涌起数道水柱,化作冰锁,直射而来!
“小心!”欧阳少恭推开方如沁,手中折扇展开,白光闪烁,挡下冰锁。
但他毕竟不擅战斗,几招下来便落于下风。更糟的是,寒螭的攻击中蕴含着极寒之气,能冻结经脉,欧阳少恭渐渐感到行动迟缓。
“少恭公子!”方如沁焦急,想上前帮忙,却被一道冰墙挡住。
“如沁姑娘,快走!”欧阳少恭喝道。
“我不走!”方如沁摇头,忽然想到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那是茶小乖给她的“驱寒散”,说是能暂时抵御寒气。
她咬咬牙,将药粉洒向寒螭。
药粉在空中化作一片白雾,寒螭猝不及防,吸入少许,动作顿时一滞。
“就是现在!”欧阳少恭抓住机会,拉着方如沁转身就跑。
但还没跑出几步,身后传来寒螭的怒喝:“想跑?”
无数冰锥从地面突起,封锁了所有去路。寒螭缓缓走来,眼中闪着寒光:“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都留下来吧!”
他伸手虚抓,方如沁只觉得一股吸力传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寒潭飞去!
“如沁!”欧阳少恭想抓住她,却被一道冰墙隔开。
眼看方如沁就要落入寒潭——那潭水极寒,凡人触之即冻——千钧一发之际,欧阳少恭做出了决定。
“蛟仙且慢!”他高声道,“我有一物,可换她性命。”
寒螭动作一顿:“何物?”
欧阳少恭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龙眼大小的丹药,通体晶莹,散发着梦幻般的光泽。
“梦魂丹。”他沉声道,“服之可入梦境,体验心中最渴望之事,七日方醒。此丹天下仅此一枚,乃我毕生心血所炼。”
寒螭眼中闪过贪婪:“梦魂丹……传说中能让人心想事成的神药?你舍得?”
“请前辈放如沁姑娘离开,此丹……便归前辈所有。”
“少恭公子,不要!”方如沁急道,“那是你……”
“闭嘴。”欧阳少恭打断她,看向寒螭,“如何?”
寒螭沉吟片刻,点头:“好,丹药给我,她可以走。”
欧阳少恭将玉盒抛过去,寒螭接住,仔细检查后,满意地笑了:“果然是梦魂丹。好,你可以带她走了。”
冰锥消失,冰墙融化,去路重现。
欧阳少恭扶起瘫软的方如沁:“走。”
两人匆匆离开山涧,直到确认寒螭没有追来,才停下脚步。
方如沁看着欧阳少恭苍白的脸色,心中五味杂陈:“少恭公子,那梦魂丹……是你用来复活巽芳姑娘的关键吧?你怎么能……”
“丹药可以再炼。”欧阳少恭淡淡道,“人命只有一次。”
“可是……”
“不必多说。”欧阳少恭打断她,语气却柔和了些,“如沁姑娘,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以后,不要再这样冒险了。”
方如沁看着他眼中复杂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还是关心她的,只是这份关心,永远越不过巽芳在他心中的位置。
“我……”她低下头,轻声道,“我只是想帮你完成心愿。”
“我知道。”欧阳少恭叹息,“但我的心愿,不该用你的性命来换。”
他转身望向山涧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冰蚕丝……我会另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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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琴川时,已是黎明。
方如沁因为寒气侵体,开始发高烧。欧阳少恭将她送回方家,亲自为她配药调理。
方兰生和晴雪得知此事,都赶到方家探望。
“姐姐,你也太冒险了!”方兰生红着眼眶,“要是你出了事,我……我怎么办?”
方如沁虚弱地笑笑:“我这不是没事吗?”
晴雪坐在床边,为她把脉,眉头微皱:“寒气已侵入肺腑,需要慢慢调理。这几日,切不可再受寒。”
她顿了顿,看向欧阳少恭:“欧阳公子,那梦魂丹……”
“无妨。”欧阳少恭平静道,“不过是一枚丹药罢了。”
但晴雪能感觉到,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那枚梦魂丹,恐怕远不止“一枚丹药”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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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屠苏来到长青医馆。
他这几日一直在喝晴雪熬制的药——那是晴雪根据娲皇传承中的古方配制的,说是能压制焚寂煞气。但屠苏心里清楚,这药对他作用有限。焚寂煞气已与他的魂魄纠缠极深,寻常药物根本无济于事。
但他还是每天都喝。
因为他不想让晴雪失望,不想让她担心。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自己煞气发作时,伤害到身边的人。
“屠苏公子。”欧阳少恭见他来了,倒了杯茶,“你的脸色不太好。”
“无碍。”屠苏坐下,看着欧阳少恭配药的动作,忽然道,“少恭兄,你……真的还要继续寻找复活巽芳姑娘的方法吗?”
欧阳少恭手一顿,没有回答。
“梦魂丹是你多年心血,如今为救如沁姑娘而失,你的计划……”屠苏没有说下去。
“计划可以重来。”欧阳少恭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他看向屠苏,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执着:“就像你,明知晴雪姑娘的药对你作用有限,却还是每日都喝。因为你知道,放弃,就意味着认输。”
屠苏沉默了。
是啊,他们都一样执着。一个执着于复活逝去的爱人,一个执着于控制体内的煞气,保护身边的人。
“但执念太深,未必是好事。”屠苏轻声道,“少恭兄,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巽芳姑娘,并不希望你为她如此?”
欧阳少恭浑身一震。
他没有想过吗?不,他想过。无数次在深夜,他问自己,这样执着,到底是对是错。如果巽芳泉下有知,会希望他如此吗?
但他不敢想下去。
因为一旦开始怀疑,那份支撑他活下去的执念,就会崩塌。
“屠苏,”他缓缓道,“有些事情,明知是错,也要做下去。因为……那是活着的唯一意义。”
说完,他不再言语,继续配药。
屠苏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走的路,哪怕那条路布满荆棘,看不到尽头。
就在这时,医馆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欧阳公子!不好了!”是方兰生的声音,“姐姐她……她病情加重了!”
欧阳少恭脸色一变,立刻放下手中的药材,快步走出医馆。
屠苏也跟了上去。
方家别院内,方如沁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发抖,口中喃喃自语,显然已陷入昏迷。
晴雪正为她施针,但效果甚微。
“寒气反噬。”欧阳少恭搭脉后,面色凝重,“她本就体弱,又在雾灵山涧受了极寒,如今寒气攻心……”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红色丹药:“这是我炼制的‘赤阳丹’,能暂时驱散寒气。但若要根治,还需要一味主药——‘炎阳草’。”
“炎阳草?哪里有?”方兰生急问。
“昆仑山巅,极阳之地。”欧阳少恭道,“但此草极为罕见,且采摘困难……”
“我去。”屠忽然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他。
“昆仑山我熟。”屠苏平静道,“而且……我有焚寂之火护体,不惧严寒。”
欧阳少恭看着他,眼中闪过感激:“那……拜托了。”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发。”屠苏转身要走。
“等等。”晴雪叫住他,“我跟你一起去。”
“晴雪,你……”
“我身负娲皇神力,能帮你感应炎阳草的位置。”晴雪坚持,“而且,这一路危险,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
屠苏看着她的眼睛,最终点头:“好。”
两人不再耽搁,简单收拾后,即刻出发。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欧阳少恭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都是为了心中重要的人,都在拼尽全力。
可他……真的配得上如沁的付出吗?
还有巽芳……那个他追寻了半生的女子,真的能回来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会继续走下去。
就像屠苏,明知前路艰难,依然选择前行。
就像如沁,明知不可为,依然为他冒险。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明知是苦,却还要尝;明知是梦,却还要追。
夜色渐深。
琴川城中,有的人在病中挣扎,有的人在路途奔波,有的人在执着追梦。
而命运的齿轮,还在继续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