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的夜晚,天墉城山脚小镇。
这是每月一次的集市日,镇上格外热闹。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卖菜的、卖布的、卖小吃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更有江湖艺人杂耍卖艺,引来阵阵喝彩。
风晴雪与肇临并肩走在人群中。她是被芙蕖硬拉出来散心的,肇临则是主动陪同——自姑获鸟事件后,这个曾经跟在陵端身后的师弟,似乎对晴雪多了几分愧疚与关心。
“晴雪姑娘,你看这个。”肇临在一个小摊前停下,拿起一支木雕的簪子,“这雕工不错,送给你吧?”
晴雪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那日山路上遇到的神秘青衫人说的话,一直在她脑海中回荡。
“你想找的人,就在天墉城。”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让她无法释怀。这几日,她暗中观察百里屠苏的一举一动,越看越觉得熟悉,却又不敢确定。
“晴雪姑娘,你好像……有心事?”肇临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晴雪勉强笑了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两人继续向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了镇边的河边。这里相对安静,河面上漂着点点灯光——那是镇民们放的河灯,寄托着对逝去亲人的思念。
晴雪望着那些河灯,忽然想起了乌蒙灵谷的篝火,想起了八年前那个拉着她逃生的男孩。
“云溪,你到底在哪里……”
就在这时,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公子,这里的河灯很美。”
晴雪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两个人——正是百里屠苏和欧阳少恭!
他们怎么也会在这里?
晴雪下意识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屠苏的目光扫过来,两人视线相对,都愣住了。
“屠苏师弟,欧阳公子。”肇临先打招呼,“你们也来看河灯?”
欧阳少恭微笑点头:“是啊,听说今晚有放河灯的传统,便来看看。没想到遇到二位,真是巧了。”
屠苏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河面上。
那些漂浮的河灯,在夜色中如同点点星辰。微弱的火光映在水面,波光粼粼,形成一幅静谧而哀伤的画卷。
看着这些河灯,屠苏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一个女人温柔的脸庞,她的手指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声音轻柔:“云溪乖,娘给你讲故事……”
篝火旁,族人围坐,歌声与笑声交织……
然后,是冲天的火光,凄厉的惨叫,鲜血染红大地……
“呃……”屠苏按住额头,脸色瞬间苍白。
“公子!”欧阳少恭扶住他,“怎么了?”
“没事。”屠苏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些翻涌的记忆,“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晴雪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中一动,忍不住问:“屠苏师兄想起了什么?”
屠苏沉默片刻,缓缓道:“想起了……我的娘亲。”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身世。
“我娘……是个很温柔的人。”他望着河灯,声音低沉,“我记得她的手很软,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她总喜欢在夜晚给我讲故事,讲乌蒙灵谷的传说,讲我们部族的荣耀……”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让人感到一种深沉的悲伤。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屠苏握紧拳头,“那场大火,那些惨叫……等我醒来时,娘已经不在了,族人也不在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晴雪听着,眼眶渐渐湿润。她能想象,八年前那个夜晚,这个少年经历了怎样的地狱。
“所以你才……”她轻声问。
“所以我才是现在的样子。”屠苏打断她,语气重新变得冷漠,“一个煞气缠身,随时可能失控的怪物。”
“公子何必如此自贬。”欧阳少恭叹息,“命运弄人,非公子之过。”
他顿了顿,望向远方:“这世上,谁没有经历过苦难?谁没有失去过重要的人?”
“欧阳公子也……”肇临好奇地问。
欧阳少恭笑了笑,那笑容却带着无尽的苍凉:“在下经历的,或许比公子更多。”
他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下,望着流淌的河水,开始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很多年前,我曾游历至东海之滨,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姑娘。”
“她是蓬莱岛的公主,名叫巽芳。那时的蓬莱,还是一片世外桃源,岛上仙气缭绕,奇花异草遍地,人们安居乐业,与世无争。”
欧阳少恭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那段美好的回忆。
“我与巽芳的相遇,是在一片雪狼出没的山林。那时我身患重病,四处求医,误入险境,是她救了我。”
“她带我回蓬莱,用岛上的灵药为我治疗。朝夕相处间,我们相爱了。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在海边漫步,一起研究医术与音律……”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随即又被痛苦取代。
“可是好景不长。我的病越来越重,蓬莱的灵药也无能为力。我必须离开,去寻找彻底治愈的方法。”
“临别时,巽芳拉着我的手说:‘无论你去多久,我都会在这里等你。蓬莱永远是你的家。’”
欧阳少恭闭上眼,声音微微发颤:“我信了。我以为,等我治好病回来,一切都会和从前一样。”
“可是当我历尽艰辛,终于找到治愈之法,满怀期待地回到东海时……蓬莱,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晴雪惊讶。
“不在了。”欧阳少恭睁开眼,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哀伤,“整座岛屿,连同岛上所有的生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海面上只有茫茫雾气,仿佛那座世外桃源从未存在过。”
“我找了很久,问遍了所有可能知道的人,却得不到任何答案。蓬莱,就这样从世间蒸发了,连同我最爱的巽芳……”
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屠苏静静听着,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原来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医者,心中藏着如此深的伤痛。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寻找。”欧阳少恭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光芒,“寻找蓬莱消失的真相,寻找让巽芳重生的方法。哪怕希望渺茫,哪怕要触碰禁忌,我也绝不放弃。”
“因为,那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河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四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河灯随波逐流,承载着一个个未完的梦。
良久,屠苏开口:“所以你才如此执着于魂魄重聚之法?”
“是。”欧阳少恭坦然道,“我相信,只要找到正确的方法,就能让破碎的魂魄重聚,让逝去的人重生。这不仅是救巽芳,也是救我自己。”
晴雪听着这些话,忽然想起那日山路上青衫人说的话。
“有些人,认出来了也未必能回到过去。”
她看着屠苏冰冷的侧脸,又看看欧阳少恭悲伤的眼神,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共鸣。
原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无法释怀的过去,都有一个无法忘记的人。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肇临打破沉默,“再晚就要错过关山门的时间了。”
四人起身,向山上走去。
路上,晴雪故意放慢脚步,与屠苏并肩而行。
“屠苏师兄。”她轻声说,“谢谢你告诉我那些事。”
屠苏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可能真的不是我要找的韩云溪。”晴雪继续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讲起过去的事,我总觉得……很熟悉。”
屠苏脚步一顿。
“也许是我多想了。”晴雪苦笑,“但我还是要说——不管你是不是云溪,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那些过去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也不必……总是把自己封闭起来。”
她说完,加快脚步追上肇临,留下屠苏一人站在原地。
欧阳少恭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这位晴雪姑娘,似乎很关心公子。”
“她认错人了。”屠苏冷冷道,转身继续走。
但心中,却有一丝涟漪悄然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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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天墉城时,已是亥时三刻。
山门处,守山弟子正在关闭大门。四人出示腰牌,顺利进入。
就在他们刚踏入山门的瞬间,异变突生!
“铛——铛——铛——!”
急促的警钟声突然响起,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敌袭!”守山弟子大喊。
紧接着,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直扑主峰方向!那些人身法诡异,气息阴冷,显然不是天墉城弟子。
“什么人敢闯天墉城?!”陵越的声音从主峰传来,紫色剑光冲天而起。
战斗瞬间爆发!
屠苏等人面色一变,立刻向主峰赶去。但还未走出多远,就被几名黑衣人拦住。
“交出焚寂剑,饶你们不死!”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嘶哑。
果然是为了焚寂而来!
屠苏眼中寒光一闪,青霜剑出鞘,剑光如电,瞬间斩向黑衣人。欧阳少恭也取出折扇,展开一道防护结界,护住晴雪和肇临。
战斗激烈,但黑衣人显然有备而来,人数众多,修为也不弱。屠苏虽然剑术高超,但肩伤未愈,又要压制煞气,渐渐落于下风。
“公子小心!”欧阳少恭挡开一记偷袭,却被震得后退数步。
就在这时,晴雪手腕上的手链突然亮了起来!
那是一串由七色晶石编织而成的手链,此刻正散发出柔和的七彩光芒,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这是……”晴雪愣住了。
这手链是哥哥风广陌留给她的,说是能感应到彼此的存在。可哥哥已经失踪多年,手链也从未有过反应。
为何此刻突然亮了?
光芒越来越盛,竟形成一道光柱,直冲云霄!光柱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手持长戟,气息威严。
黑衣人们看到这光芒,都露出惊恐之色。
“娲皇神力?!是幽都的人!”
“撤!”
他们不再恋战,转身就逃,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战斗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陵越带着其他弟子赶到时,只看到满地狼藉,以及站在七彩光芒中的晴雪。
“晴雪姑娘,这是……”陵越惊讶地看着她手腕上的手链。
晴雪自己也一头雾水:“我也不知道……它突然就亮了。”
光芒渐渐收敛,手链恢复了普通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幻觉。
“看来,晴雪姑娘的身份不简单啊。”欧阳少恭若有所思。
屠苏看向晴雪,眼神复杂。这个执着寻找“韩云溪”的女孩,似乎也藏着不少秘密。
“先收拾战场,加强戒备。”陵越下令,“今晚之事,我会禀报掌门。晴雪姑娘,明日请随我去见掌门,解释一下刚才的情况。”
晴雪点头,心中却满是疑惑。
哥哥……难道还活着?他在哪里?为何手链会突然有反应?
而焚寂剑,又为何引来这么多人的觊觎?
夜色深沉,天墉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所有人都知道,暗流已经涌动,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远处山巅,李长青望着天墉城的方向,眼中混沌之色流转。
“娲皇神力,焚寂煞气,蓬莱遗梦,乌蒙旧事……”
“所有的线,都开始汇聚了。”
他抬起手,掌心中浮现出一幅复杂的命轨图。图上,数条原本平行的线,此刻正逐渐交织在一起。
“接下来,该是真正的好戏开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