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追击后,船队继续向东南航行。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但所有人的心情都无法轻松。
“飞云”号的损伤需要修复,虽然不致命,但影响了航速。淡水和食物的消耗也比预期快——战斗和紧张加速了体能的消耗。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明确知道,西洋人在暹罗湾有武装力量,且不惜使用武力阻止明军深入。
周振邦召集了又一次议事。海图摊开在军官舱的桌面上,上面已密密麻麻标注了沿途的测量点、发现的礁石、补给点,以及……刚刚添加的“遭遇战位置”。
“我们现在在这里。”周振邦手指点在暹罗湾南部出口附近,“按计划,应该继续南下,穿过马来半岛和加里曼丹(婆罗洲)之间的海域,进入爪哇海,寻找西班牙人活动的证据,甚至尝试接触‘香料群岛’(马鲁古群岛)。但现在有几个问题。”
他竖起手指:“第一,船队有损伤,需要一次彻底的检修,最好是能靠岸。第二,淡水补给不足,需寻找可靠水源。第三,”他加重语气,“西洋人已经注意到我们,并采取了敌对行动。继续南下,可能会遇到更多、更强的拦截。”
副手道:“将军,是否考虑返航?我们已经获得了暹罗湾的详细水文、港口情报,也探明了西洋人在此的军事存在。这些情报送回朝廷,已是大功一件。”
周振邦摇头:“陛下的密旨,是要我们尽可能深入,摸清西洋人在整个南洋的布局。如果现在回去,我们只知道北大年一隅,对更南边的西班牙人动向、香料群岛的情况,依然一无所知。况且,”他眼中闪过锐光,“西洋人越是想阻止我们南下,说明南方越有他们不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
林海沉吟道:“要南下,也不是不行。但得避开常规航道,走偏僻路线。老汉年轻时听跑过香料群岛的老海狗说过,从暹罗湾往东南,有一条‘内线’,贴着加里曼丹西海岸走,水浅礁多,大船难行,但偏僻隐蔽,很少有船走。如果能找到那条路,或许能避开西洋人的眼线。”
李慕鱼立刻在一堆旧海图和笔记中翻找,终于找到一本泛黄的、残缺的航海笔记抄本,上面有些模糊的标注:“……自大泥(北大年)往东南,循陆地,水浅多沙,然有数处溪流入海,可取淡水。至一形似象鼻之岬角,转而向东,可通渤泥(文莱)……”
“就是它!”林海眼睛一亮,“这个‘象鼻岬角’,老汉有印象!大概在加里曼丹西北端。过了那个角,就进入渤泥国水域了。渤泥国与我朝素来友好,前朝还有使节往来,或许可以在那里休整补给。”
周振邦仔细研究这条路线。确实偏僻,航程也更长,且水文不明,风险很大。但好处是隐蔽,能绕过西洋人控制的常规航道和主要港口。
“赌一把。”他最终下定决心,“走这条‘内线’。各船做好应对浅水、礁石的准备。‘飞云’号损伤未愈,跟在队尾。‘逐浪’号前出探路,每次探明十里安全水道,大队再跟进。速度慢不要紧,安全第一。”
他看向李慕鱼:“李学员,从今天起,你专职负责这条新航线的海图绘制。每一个浅滩、每一处暗礁、每一条可用的溪流,都要详细记录。咱们这是在为后人探一条新路。”
计划既定,船队调整航向,转向东南偏东,开始小心翼翼地贴近加里曼丹岛西海岸航行。
这里的地形与暹罗湾又不同。海岸线多是茂密的原始丛林,直接延伸到海边,红树林沼泽广布。海水浑浊,水下情况复杂。测深锤几乎不间断地抛下,经常从二十几丈骤然减到不足两丈。
“飞云”号因为吃水较浅,承担了更多的探路任务。有两次,它差点搁浅在突然出现的沙洲上,全靠水手反应快,及时倒车脱险。
但回报也是丰厚的。他们发现了三处可以补充淡水的河口,水质清冽;在一片隐蔽的海湾里,遇到了一个小型的、与世隔绝的渔村,村民是加里曼丹土着,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铁船”,既恐惧又好奇。明军用铁针、小镜子和棉布,换取了新鲜的鱼获和水果,并得到了关于前方水道的简单指引——虽然语言不通,但比划和画图也能交流。
航行到第八天,前方果然出现了一个形状奇特的海岬:一段长长的、弯曲的岩脊伸入海中,末端嶙峋如象鼻。
“就是这里!”林海兴奋道,“转过这个角,就是渤泥国了!”
船队小心翼翼地绕过了“象鼻岬角”。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阔的海湾展现在面前,湾内风平浪静,远处可见炊烟和建筑的轮廓。最让人振奋的是,海湾入口处,赫然飘扬着几面熟悉的旗帜——不是西洋旗,而是渤泥国的王旗,以及……一面陈旧但依然可辨的大明龙旗!
“是太宗爷册封时赐下的旗帜!”陈通译激动道,“他们还留着!”(向伟大的朱棣陛下,三宝太监郑和先生致敬,原本我最初规划的是让王良重走郑和的之路的,最后把王良设定为内官也是出于这个考量,可惜后面写着写着把王良也到广州市舶司去了,又不好调整了,就安排了周振邦这个角色,名字也有寓意)
周振邦长长舒了口气。历尽艰险,他们终于抵达了第一个可能友善的、未被西洋势力完全控制的海外邦国。
但他没有放松警惕。“发旗语:大明水师远航勘察队,奉旨南下,途经贵地,请求入港休整补给。保持队形,缓慢接近。所有人,做好两手准备。”
船队缓缓驶向那片飘扬着故国旗帜的港湾。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久违的友善款待,还是另一场隐藏在平静下的风波?南下的最深冒险,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