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航行了三天，船队终于望见了陆地的轮廓。不是大陆，而是一片地势较低的沙洲和红树林海岸线。根据海图，这里属于占城王国东南沿海的“沙莹地区”，并非主要港口，但有一处天然避风泻湖，可供船只临时停靠休整。（老许案：科普一下，虽然在过去的某些时期或非规范文本中，有人将“泻湖”误写为“泻湖”，但根据全国自然科学名词审定委员会的审定，“泻湖”是规范的科学名词。在正式写作、地理教材或学术文章中，必须使用“泻”。
“水文测量显示，泻湖入口水道最浅处仅两丈，且多有暗沙。”“飞云”号发回报告，“‘定远’号吃水过深，恐难进入。建议‘飞云’、‘逐浪’先入内勘察，大船在外海锚泊警戒。”
周振邦同意了这个方案。他需要补给淡水，也需要让连续航行了十天的队员们踏上陆地，缓解长期漂浮的疲惫。
“飞云”、“逐浪”小心地驶入泻湖。湖内水面平静，周围是茂密的红树林，鹭鸟成群。湖边确实有几处简陋的竹棚，似乎是渔民临时歇脚处，但此刻空无一人。
两支小队乘小艇登陆。周振邦亲自带队，二十名队员全副武装，但火铳并未上膛，以示和平。李慕鱼背着他的绘图板，紧张地跟在后面。
沙滩上留下了新鲜的脚印和篝火痕迹，还有几个遗弃的破渔网和陶罐。显然，不久前还有人在这里活动。
“有埋伏？”副手警惕地环顾四周密林。
周振邦摇头：“不像。如果是埋伏，脚印会更杂乱，且会清理痕迹。这更像是普通渔民见到陌生大船，惊慌躲避。”他下令，“收起武器，打出友好手势。派通译喊话。”
队伍里唯一的通译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姓陈，祖籍福建，年轻时曾随商船多次往来占城，会一些简单的占语。他上前几步，用生硬的占语对着树林喊道：“我们是天朝大明水师，和平而来，只想取水，交换货物，绝不伤害！”
喊了几遍，树林里传来窸窣声。几个皮肤黝黑、只围简陋腰布的土着男子，手持简陋的鱼叉和弓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他们眼神惊恐，但看到明军收起武器，又听到“天朝大明”几个字——显然这个词在东南亚有一定知名度——稍稍放松了些。
陈通译继续用简单的词汇和手势沟通。原来这些是当地的“占族”渔民，属于一个沿海小村落。他们确实是被突然出现的“大铁船”（他们对包铁船艏的明船称呼）吓跑的。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么大、这么奇怪的船，要么是海盗，要么是来抓奴隶的。
“告诉他们，我们用瓷器、布匹、铁针，换他们的淡水、鲜鱼和水果。”周振邦让人从船上搬下几口小箱，打开后是精美的青花瓷碗、色彩鲜艳的棉布、还有一包打磨光滑的缝衣针——这些都是格物院建议携带的“小额贸易品”，专门用于与土着部落打交道。
看到这些精美实用的货物，渔民们的眼睛亮了。经过一番比划和讨价还价，双方达成了交换协议。渔民们引导明军找到一处隐藏在林中的淡水泉眼，并送来几筐刚捕的鱼和热带水果。
交易过程中，李慕鱼抓紧时间进行他的“田野调查”。他拿出炭笔和纸，快速素描当地人的服饰、工具、船只（一种细长的独木舟），并试图记录一些简单的词汇。他发现，这些渔民虽然贫穷，但制作的鱼叉和弓箭相当精巧，独木舟的平衡性也很好，显然适应了本地环境。
“周将军，你看他们的箭镞，”李慕鱼捡起一支遗落的箭，“不是铁，是一种黑色的硬木削尖后用火烤硬，还涂了某种树脂，可能有毒。这说明他们缺铁，但很善于利用本地材料。”
周振邦赞许地点头：“观察得细。记下来：此地缺铁器，可成为我朝未来贸易的重要商品。但也要注意，他们擅长丛林和水上活动，不可小觑。”
更让周振邦在意的是，在交流中，一个稍年长的渔民比划着说，大概在两个月前，也有“白皮肤、高鼻子、驾大船”的人来过这一带，好像也在找淡水，还试图抓人带路，但被他们躲开了。
“是西班牙人，还是葡萄牙人？”周振邦追问细节。但渔民描述不清，只记得那些人的船“帆很多，像鸟翅膀”，而且“会打雷”，周振邦猜测可能是指火枪。
这是一个重要情报。说明西洋人的触角，已经伸到了占城偏远海岸。他们想干什么？寻找新的补给点？勘察航道？还是为建立据点做准备？
在泻湖休整了一整天，补充了足量淡水和新鲜食物后，船队再次起航。临行前，周振邦额外赠送给渔民首领一把精钢短刀和一匹红绸。对方感激涕零，回赠了一串用贝壳和兽牙编织的项链，并比划着表示，如果明军以后再来，他们会欢迎。
“礼轻情意重。”周振邦将项链交给李慕鱼保管，“记住，与这些土民打交道，武力威慑是下策，公平交易是中策，示好结谊才是上策。他们熟悉本地每一条水道、每一片树林，是最好不过的眼睛和耳朵。未来我朝若真要在此地经营，离不开他们的帮助。”
船队离开泻湖，继续向南。李慕鱼趴在船舷，回望那片渐渐远去的红树林海岸。他摸了摸怀里那本已画了十几页的笔记，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责任感。这不再是书本上的“夷情”，而是活生生的人与土地。他记录的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朝廷未来的决策。
周振邦则站在海图前，用炭笔在“占城东南沙莹”处做了一个标记，旁边注释：“淡水补给点，友好土着，曾见西夷活动。建议后续船队可于此建立临时中转站。”
远航的第二步，就这样在谨慎的接触和观察中完成。前方，暹罗湾的广阔水域和更复杂的局势，正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