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坡”以北，那条季节性河流的河湾处，被厚厚的冰雪覆盖，寂静无声。只有在正午阳光最盛的短暂时刻，才能听到冰层下河水微弱流淌的呜咽。
孙铁柱和他的四十几名精锐，如同冬眠的野兽，已经在河湾上游一处极其隐蔽的岩洞里潜伏了两天两夜。他们携带的干粮即将耗尽，严寒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体力和意志，但所有人的眼睛都亮得惊人，紧紧盯着河湾对岸那片被几块巨大卧牛石半包围的平坦地带。
两天前，循着羊皮地图上画圈的标记和沿途发现的隐蔽记号，他们找到了这里。经过极其谨慎的侦察，他们发现那处平坦地带绝非天然形成，几块卧牛石的摆放位置巧妙，既能挡风，又利于警戒和防御。雪地之下，有被刻意掩埋过的火塘灰烬痕迹，周围散落着一些不易被风雪完全掩盖的细小物件：断裂的皮绳、磨光的骨扣、甚至还有一小片染血的麻布。
更重要的是，他们发现了至少三处类似的、指向不同方向的隐蔽记号，似乎指示着从此地出发的几条路径。其中一条，指向西北，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另一条指向东北，深入更寒冷的丘陵深处；还有一条，蜿蜒向南，似乎通往宣府方向。
这里，极有可能就是乌兰公主麾下那些袭扰小队的一个隐秘汇合点或补给中转站！
“参将，有动静！”负责监视的夜枭如同鬼魅般滑进岩洞，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西南方向，约五里外，发现一队人马，约十骑，正朝这边过来。看行进方式和伪装，是鞑子！他们很警惕，走走停停，似乎在观察反跟踪。”
孙铁柱精神一振：“终于等到了。看清楚，是直接来这河湾，还是路过？”
“看方向，就是冲着河湾来的。估计再有两刻钟就到。”夜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参将，打不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孙铁柱。潜伏多日，忍饥受冻，等的就是这一刻。
孙铁柱没有立刻回答。他脑中飞快盘算：对方十骑，己方四十几人，有心算无心，地形有利，歼灭或俘虏这支小队把握很大。但打掉这支小队，会不会打草惊蛇？乌兰公主如果还有别的汇合点，或者这支小队逾期不归，都可能引起她的警觉，让她放弃这个据点，甚至改变整个袭扰策略。
杨督堂的命令是“找到巢穴”，最好是摸清其网络和规律，而不是仅仅消灭一两支游骑。
“先不动。”孙铁柱做出决断，“放他们进来，看他们要干什么。夜枭，你带两个人，远远盯着，看他们是否在这里交接物资、传递信息、或者只是短暂休整。弄清楚他们的目的和停留时间。其余人，继续隐蔽，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许暴露。”
命令传达下去，岩洞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声。每个人都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岩石上，透过岩缝和特意留出的观察孔，死死盯着河湾对岸。
约两刻钟后，那队鞑靼骑兵果然出现了。十个人，人和马都裹着脏污的白褐色毛皮，行动敏捷而谨慎。他们没有直接进入那片平坦地带，而是先在周围兜了小半圈，仔细检查了雪地和岩石，似乎在查看是否有外人来过的痕迹。确认安全后，才牵着马走入卧牛石围出的避风处。
他们卸下马背上的几个不大但看起来沉甸甸的皮囊，从一处积雪下刨出一个半埋的土灶，熟练地用特制干牛粪和油脂块混合起来制作的燃料，升起一小堆无烟的火，架起小锅融雪烧水。有人拿出肉干咀嚼，有人检查弓箭，领头的则拿出一个类似羊皮地图的东西，与同伴低声交谈，并不时指向不同方向。
“他们在补给，可能也在等别的队伍汇合，或者传递命令。”孙铁柱通过千里镜观察，心中判断。他注意到，那个领头的鞑子将一个细小的皮筒，塞进了其中一块卧牛石底部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随后，他们又从那个缝隙里，取出了另一个颜色稍异的皮筒。
“接力传递信息！”孙铁柱心中雪亮。这个河湾据点，不仅是休整补给点，更是一个情报中转站！乌兰公主分散的各小队，通过这里交换消息，统一协调行动！
这个发现，比单纯歼灭十个人有价值得多。
鞑靼小队在河湾停留了约半个时辰，喝足了热水，喂了马，将那个取出的皮筒小心收好，重新掩埋了土灶痕迹，然后上马，循着来时西南方向的那条路迅速离去，很快消失在雪原中。
“参将，跟不跟？”夜枭问。
“跟！”孙铁柱果断道，“你带五个人，远远吊着他们，看他们去哪里，跟谁汇合。但记住，宁可跟丢，绝不能暴露！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撤回这里汇合。”
夜枭领命，点了五人，如同雪地里的狐狸般悄然尾随而去。
孙铁柱则带着剩下的人，继续保持潜伏。他要等，等可能从其他方向来的小队，等更多的信息传递，等这个“节点”更清晰地暴露其在整个袭扰网络中的位置和作用。
河湾重归寂静，只有风声掠过冰面。但孙铁柱知道，这片看似死寂的雪原之下，一张由乌兰公主编织的、用于袭扰和传递情报的隐形网络，正在他眼前缓缓显形。而他要做的，就是像最耐心的猎人一样，看清这张网的每一条脉络，找到那个执网者的位置，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对抗，更是一场意志、耐心和智慧的较量。北疆的风雪，掩盖了刀光剑影，却让这场无声的猎杀，变得更加残酷和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