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文贵与赵大勇于月港筹划应对之时，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南洋的各个角落，悄无声息地收紧。这张网的编织者，便是锦衣卫南洋事务负责人，顾云卿。
满剌加城，葡萄牙人控制下的这座关键港口，表面上依旧繁华喧嚣，各国商船云集，香料、丝绸、瓷器、金银在此流转。但在喧嚣之下，暗流从未停止。
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华人货栈后院，顾云卿一身南洋商人常见的绉纱衣衫，正悠闲地品着武夷岩茶。他对面坐着一位面色焦黄、眼袋深重的中年华人，是本地颇有影响力的华商之一，暗中与顾云卿合作多年。
“顾老板，阿尔伯克基那老鬼，这次是铁了心了。”华商低声道，“他嫌今年几个苏丹上缴的‘保护费’和香料份额不足，上周派人强行扣押了三艘属于柔佛苏丹的香料船，还打伤了前去交涉的使者。柔佛苏丹已经秘密联络了北大年和亚齐的人，看样子是想联合起来，给葡萄牙人一个教训。”
顾云卿吹了吹茶沫，慢条斯理：“教训？靠那几艘小艇和土铳？阿尔伯克基的‘圣地亚哥’号就停在港外，那可是艘装备了四十门火炮的大船。柔佛他们，不过是鸡蛋碰石头。”
“所以啊，他们也在找外援。”华商声音压得更低，“亚齐的使者，三天前悄悄接触了停在港外的一艘西班牙大帆船，谈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肯定没好事。还有，咱们的人注意到，最近从马尼拉过来的西班牙商人明显多了，而且常常往葡萄牙总督府附近的酒馆跑，虽然装作互不相识，但瞒不过明眼人。”
顾云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西班牙人……果然不甘寂寞。想趁着葡萄牙人和土人矛盾，插一脚进来。”他放下茶盏，“阿尔伯克基知道这些吗？”
“应该有所察觉，但未必清楚细节。那老鬼最近脾气暴躁得很，对谁都疑神疑鬼，连我们华商公会送去的中秋节礼，他都让人仔细检查了好几遍。”华商苦笑，“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两边一打起来，这满剌加就得乱，我们的货栈、船队，首当其冲。”
“乱，未必是坏事。”顾云卿意味深长地说，“水浑了，才好摸鱼。关键是要让这水，按照我们的意思浑。”他沉吟片刻，“你想办法，给柔佛苏丹那边递个话，就说……大明朝廷一向关注南洋安宁，对于破坏商路、欺凌藩属的行为，绝不会坐视不理。但是，空口无凭，他们得拿出点‘诚意’来，比如，明确请求天朝派员‘调停’，或者，允许我朝商船在其港口获得更优惠的待遇，甚至……允许我朝水师在必要时，使用其港口进行补给避风。”
华商一惊：“这……这是要直接插手？”
“不是插手，是主持公道。”顾云卿纠正道，“当然，话要说得委婉，让他们自己提出来。同时，你也给阿尔伯克基那边透点风，就说西班牙人和亚齐勾搭，可能对他不利。语气要像是出于商业伙伴的‘关心’，别让他觉得是我们挑拨。”
华商恍然：“顾老板是要让他们互相猜忌，都来求咱们？”
“求不敢当，但至少，让他们知道，在这南洋，谁才是真正能稳住局面、保障大家做生意的人。”顾云卿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熙攘的街市，“葡萄牙人嚣张太久，该有人提醒他们规矩了。西班牙人野心太大，也得让他们知道边界在哪里。而南洋这些土王苏丹……乱糟糟一团，也需要一根主心骨。”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按我说的去做。记住，安全第一，不要暴露。需要金银打点，或者遇到麻烦，老规矩联系。”
“我明白。”华商郑重应下。
送走华商，顾云卿回到内室，从一个上锁的铁匣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密码册，开始撰写发往月港和北京的密报。他要将满剌加最新的动态、西班牙与土邦的接触、葡萄牙的困境，以及他下一步的行动建议，准确而迅速地传递上去。
南洋的局势，如同一锅即将沸腾的热油，而顾云卿和他的网络，则如同隐藏在油锅下的柴薪，既能让其沸腾得更猛烈，也能在关键时刻，抽走一根关键的柴火。
海面之上，是舰炮的轰鸣与帆影的追逐；海面之下，则是金钱的流动、情报的交汇与人心的博弈。大明能否在这片崭新的、危机四伏的蓝色疆域中站稳脚跟，赢得未来，这场刚刚拉开序幕的“波涛之下”的暗战，其重要性，丝毫不亚于任何一场正面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