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一支由五艘战船组成的水师分舰队，在参将赵大勇的亲自率领下，驶离月港，扬帆向南，然后折向东，朝着吕宋岛以北那片岛屿密布、航道交错的海域驶去。
这支舰队是赵大勇麾下的精华：旗舰是一艘经过加固、配备八门“正德甲型”速射炮的八百料大福船，其余四艘则是五百料海沧船，各配四门新式火炮。所有战船都经过了适应性改装，甲板加强，炮位布局更合理。船舷两侧，新加装了可活动的护板，用于防御敌船火铳射击。水手和战兵皆是久经风浪的老卒，其中一队更是赵大勇亲自训练的精锐火铳手，装备了刚刚运抵的三十支“正德一式”步铳。
赵大勇站在旗舰“镇海”号的艉楼甲板上，海风扑面，带着大洋深处特有的腥咸与自由的气息。他极目远眺，碧波万顷，天际线处云水相接。这样的航行，他经历过无数次，但这一次，心情却格外不同。肩上担着文督帅的密令，眼中要搜寻的是那片海域可能出现的、悬挂陌生旗帜的帆影。
“将军，前方已过东沙，按航速，明日午后可抵巴拉望岛以西海域。”大副在一旁禀报。
巴拉望岛是吕宋群岛中一个狭长的大岛，其以西海域，是前往北吕宋众多小岛的必经之路，也是西班牙探险船队近来活动频繁的区域。
“传令各船，加强了望，尤其是西、南两个方向。发现任何不明船只，立刻旗语通报。”赵大勇下令。
航行平静地过了一日。第二日午后，了望塔上的水手突然发出警报：“西南方向！有帆！三面……不，四面！大型帆船！”
赵大勇立刻举起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这是文贵特意从格物院替他要来的最新军用品。
镜头中，西南海平线上，出现了几个小小的白点。随着距离拉近，可以看清是四艘体型修长、有着多重帆装的西洋式帆船。其中两艘较大，估计在五六百吨左右，另外两艘较小。帆船上悬挂的旗帜，正是红底上绣着金色城堡与狮子的西班牙王旗！
“终于碰上了。”赵大勇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熊熊战意。“打出旗语：我乃大明水师巡弋舰队，令其落帆缓速，接受查验！”
“镇海”号主桅上升起一串鲜明的旗号。同时，舰队保持战斗队形，以“镇海”号为箭头，呈楔形向西班牙船队逼近。
对面的西班牙船队显然也发现了明军舰队。他们似乎犹豫了一下，船速放缓，但没有落帆，队形则从原来的纵队迅速调整为横队，炮门隐约打开。
“哼，想摆开阵势？”赵大勇冷笑。西洋人海战，讲究战列线对轰，这套路他听顾云卿的情报员描述过。
双方距离继续接近，已能互相看清对方甲板上晃动的人影。西班牙船只的侧舷炮窗后面，黑洞洞的炮口隐约可见，数量不少。
“将军，他们打出旗语，说他们是西班牙王国合法商船队，正在前往马尼拉的正常贸易航线上，询问我方意图。”通译在一旁翻译。
“告诉他们，此海域临近大明属国及传统渔场、商路，所有船只需遵守大明《海事新规》，接受查验，确认无海盗嫌疑及违禁货物后，方可通行。”赵大勇沉声道。
旗语往来。西班牙船队回复：“我方为友好国家船只，享有航行自由。且此行未携带任何违禁品，无需接受贵国单方面查验。”
态度强硬。
赵大勇眼神一冷：“再问一遍，落帆受检。否则，视同挑衅。”
这一次，西班牙船队没有立刻回复。四艘船保持着横队，与明军舰队遥遥相对，侧舷炮窗完全打开，露出里面黄铜或铁铸的炮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其中那艘最大的船上，甚至能看到甲板上有船员在操作一种类似小型回旋炮的武器，对准了明军舰队方向。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海风掠过帆索的呜呜声和波浪拍打船舷的哗哗声。双方水手都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炮手们的手指搭在了火绳或扳机上。
赵大勇面沉似水，心中飞速盘算。对方船大炮多，又是西洋战船结构，侧舷火力可能强于己方。但己方有新式速射炮，射速占优，且船体经过加固。更重要的是，这是在大明传统势力海域，气势上绝不能输！
“传令，‘镇海’号左舵三，航向对准敌首船右舷。其余各船，保持间距，炮口瞄准各自目标。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火！”赵大勇下令。他要做出一个强硬而危险的姿态：直接切入对方战列线的侧前方，这是一个极易遭受交叉火力的位置，但也最能让对方感受到压迫和决绝。
“镇海”号庞大的船身在海面上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毫不犹豫地向着西班牙船队横队的右侧前方切去。这个举动显然出乎西班牙人的预料，他们阵型出现了一丝轻微的骚动。
当“镇海”号锋锐的船首几乎要撞上那艘最大西班牙战舰的右舷、进入其部分侧舷炮射击死角时，赵大勇猛地一挥手：“开炮警告！目标，敌首船前方五十丈海面！齐射一轮！”
“轰！轰轰轰！”
“镇海”号右舷四门“正德甲型”速射炮几乎同时怒吼！炮口喷出长长的火光与浓烟，实心铁弹呼啸着划破空气，砸在距离西班牙首船船头不远处的海面上，激起四道高大的白色水柱！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精准的齐射，展示出的火力控制能力，让西班牙船队明显一震。他们甲板上传来一阵惊呼。
警告炮击过后，“镇海”号速度稍减，但航向不变，依旧保持着压迫姿态。赵大勇接过铁皮喇叭，用与葡萄牙人打交道学来的生硬葡萄牙语朝着对面大喊：“最后一次！落帆！受检！否则，下一轮炮弹，就不会落在水里了！”
海风将他粗豪的声音送过去。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终于，那艘最大的西班牙战舰上，一名穿着华丽制服、头戴三角帽的军官出现在船舷边，同样用铁皮喇叭喊话，语气依然强硬，但内容已变：“我们是西班牙国王陛下的船只！有权在公海自由航行！你们的举动是严重的挑衅！我们将向贵国朝廷提出最强烈的抗议！”
赵大勇听通译说完，哈哈大笑，也用喇叭喊回去：“抗议？尽管去！但在这里，现在，就得按我大明的规矩来！要么落帆，要么，咱们就看看，是你的抗议快，还是我的炮弹快！”
也许是明军战舰那出乎意料的切入动作和精准的警告射击带来了压力，也许是考虑到远离本土、补给不易，更可能是担心一旦开战，即便获胜也会严重损害与这个庞大帝国的贸易关系。那名西班牙军官与身边的人快速商议后，终于阴沉着脸，下达了命令。
四艘西班牙帆船的主帆缓缓落下，船速进一步降低，横队阵型也松散了。
“靠过去！登船检查！”赵大勇下令，但补充道，“检查队要精干，带足火铳。其余人，炮口不许移开，保持警戒！”
一场危机，暂时以明军的强硬姿态占得上风而告一段落。但赵大勇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对方肯定早有准备，登船检查可能不会有什么实质收获，但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次近距离观察和威慑。他要看清楚这批西班牙战船的结构、火炮型号、船员素质，也要让对方牢牢记住，在这片东方海域，大明水师的威严，不容挑战。
“镇海”号缓缓靠向那艘最大的西班牙战舰。两船接近，船舷摩擦发出沉闷的响声。
赵大勇站在船舷边，与对面船舷上那名脸色铁青的西班牙军官隔海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