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时光，在紧锣密鼓的扩张中倏忽而过。
这一日，天枢仙城最繁华的“云来长街”上，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牌高悬门楣——“万象阁·天枢分号”。门前人潮涌动，不少修士驻足观望。
沈观澜身着副总掌柜的制式长衫，站在门前台阶上，向着围观众人拱手：“诸位道友，今日天枢分号开业，承蒙关照！开业前三日，所有货品九折，凭三圣符钱结算，再享折上折！”
人群中响起一阵议论声。
“三圣符钱结算还能再打折？这倒是少见。”
“听说万象阁在六城都有分店，货物齐全，调货极快。”
“可不是，上月我在玉衡分店看中一尊炼丹炉，店里没货，掌柜当场从开阳分店调来，第二天就到手了。”
议论声中，已有修士踏入店内。三层楼阁的铺面，货架林立，丹药、法器、符箓、灵材分门别类，伙计们身着统一服饰，正殷勤接待。
三楼雅间，李之源凭窗而立，看着楼下熙攘景象。天枢分号，这是半年内开设的第六家新店，也是十二城镜网计划的最后一环。
“阁主，”沈观澜推门而入，脸上带着笑意，“开业半日，流水已过八千符钱。照此势头，本月盈利可期。”
李之源转过身：“其他五家新店情况如何？”
“都已步入正轨。”沈观澜取出一枚玉简，“瑶光、天璇、玉衡、天权、开阳五城分号，上月总盈利十二万符钱。加上原有的六城老店，咱们万象阁如今在十二城的月盈利，稳定在二十五万符钱左右。”
二十五万符钱。
这个数字，在半年前还不敢想象。李之源接过玉简，神念扫过其中详细账目。支出栏中，“镜网传送消耗”一项每月仍高达五万符钱，但相比于带来的利润增长和效率提升，这消耗已显得划算。
“万宝楼那边有什么动静？”李之源放下玉简。
沈观澜神色微凝：“他们也在扩张。这半年，万宝楼在咱们新开的六城中，也都增设了分号，而且铺面位置都选在咱们附近。价格战打得更凶，有几样常用法器，他们宁可亏本也要压价。”
“亏本压价？”李之源眉头微皱，“金霞宗再财大气粗，也经不起长期亏损。他们必有后手。”
“属下也这么想。”沈观澜点头，“而且最近市场上，三圣符钱的流通量似乎有些异常。”
“怎么说？”
“按照惯例，各仙城的‘符钱司’每月会投放一定数量的三圣符钱，同时回收破损旧钱，以维持货币稳定。”沈观澜取出一枚通体莹白、正面刻有三圣山图案、背面有玄奥符文流转的圆形钱币，“但最近三月，新符钱的投放量明显增加，而回收量却减少。市面上流通的符钱，比半年前多了至少三成。”
李之源接过那枚三圣符钱。钱币触手温润，内蕴精纯灵气，隐约能感受到一丝与三圣山气运相连的玄妙感应。符钱之所以能成为天界通用货币，正是因为各大势力以自身气运为基，得天道认可后铸造。一枚符钱，既是货币，也是微型的承载气运的信物。
流通量增加三成
“通货膨胀。”李之源低声吐出四个字。
“通胀？”沈观澜没听过这个词。
“就是货币贬值。”李之源解释道，“符钱发得多了，但货物产量没跟上，钱就不值钱了。表面上咱们月盈利二十五万符钱，但能买到的东西，可能还不如半年前的二十万。”
沈观澜恍然，随即变色：“那咱们库中储存的符钱”
“正在悄悄缩水。”李之源将符钱放在桌上，“万宝楼亏本压价，或许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他们背后有金霞宗，可能提前得到了符钱超发的消息，知道未来物价会上涨，现在亏本抢市场，等通胀起来后，再提价赚回来。”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对面那家同样新开张的万宝楼分号：“而且，他们可能还有更深的目的。”
“什么目的？”
“挤垮竞争对手，垄断市场。”李之源眼神微冷，“在通胀初期，用低价逼死中小商会。等市场被少数几家垄断后，他们便能操控价格，赚取暴利。”
沈观澜倒吸一口凉气：“那咱们”
“咱们有镜网。”李之源转过身，“十二城一体，调货成本低于他们，抗风险能力强于中小商会。他们想挤垮咱们，没那么容易。”
他顿了顿：“不过，不能坐以待毙。沈先生，从今日起，万象阁调整策略。”
“请阁主示下。”
“第一，逐步减少符钱储备，增加实物资产。”李之源道，“优先收购稀缺灵材、珍稀丹药、高品质法器胚胎。这些东西在通胀中会升值。”
“第二，推出‘以物易物’服务。客户可以用材料、丹药、法器直接兑换咱们的货品，按市价折算，免去符钱交易环节。”
“第三，”李之源看向桌上的三圣符钱，“研究咱们自己的‘万象符钱’。”
沈观澜一震：“自行发行符钱？阁主，这需要至少道玄境修为引动气运，还得天道认可”
“我知道现在做不到。”李之源摆摆手，“但可以开始准备。你去找书院林老，让他组织人手，研究符钱铸造的原理和气运承接之法。资料、典籍，需要什么就买什么，不惜代价。”
“属下明白。”沈观澜郑重记下。
“另外，让巧音来一趟。”
片刻后，巧音匆匆上楼。这半年她负责的子镜租赁业务发展迅速，十二城中已有近百名客户租用铜镜或银镜子镜，每月租金收入就有五万符钱。
“阁主，您找我？”
“嗯。”李之源示意她坐下，“子镜租赁客户中，有没有特别有分量的人物？”
巧音想了想：“有几位。瑶光城的‘百草堂’陈掌柜，天璇城的‘炼器坊’周大师，还有开阳城的‘四海商会’赵会长——他们都是各自城中颇有影响力的商家。”
“接触一下，试探他们是否有意加入‘镜网联盟’。”李之源道。
“镜网联盟？”
“就是联合一批有实力的商家，共享镜网的部分功能。”李之源解释道，“比如，联盟成员可以通过子镜，查询其他成员店中的库存，直接调货；可以共享一些不涉及核心机密的市场情报；遇到大宗采购时，可以联合议价。”
巧音眼睛一亮：“这主意好！既能扩大镜网的影响力，又能拉拢盟友，还能增加子镜租赁的吸引力。只是他们会不会担心咱们窥探他们的商业秘密？”
“所以要制定严格的盟约。”李之源道，“镜网只提供信息平台和物流通道，不干涉成员的经营。具体条款，你和沈先生商量着拟，原则是互利共赢。”
“属下这就去办！”
巧音兴冲冲地离去。沈观澜看着她的背影，笑道：“这丫头，做事越来越有章法了。”
“都是历练出来的。”李之源坐回椅中，“书院第二批弟子，下个月就该结业了吧？”
“是。这批有四百人，其中一百二十人表现优异，可以提前安排到各分店实习。”
“好。告诉林老，第三批扩招可以开始了。规模扩大到六百人。”
沈观澜点头应下，又想起一事：“阁主，还有件事。三圣山外门执事堂昨日传讯，询问咱们万象阁能否承接外门部分低阶丹药和法器的供应。”
李之源一怔：“外门执事堂？这是谁的意思？”
“传讯中没有明说，但属下去打听了，似乎是外门几位长老见咱们生意做得红火，想给门下弟子谋个实惠——咱们的货，比市价低一成左右。”
李之源沉吟片刻：“这是好事。若能成为三圣山外门的供货商，不仅能稳定销量，更能提升万象阁的声望。答应他们，价格可以再优惠半成，但要求签订长期契约，至少三年。”
“属下这就去谈。”
沈观澜离去后，雅间内恢复安静。李之源走到窗前，对面万宝楼门口也是人来人往，看起来生意不错。
十二城镜网已成，万象阁在天界东部总算有了立足之地。但前路依旧艰难——万宝楼的打压、符钱通胀的隐患、自身实力不足的桎梏
他取出一面子镜，镜面映出十二个光点，代表着十二座仙城的分店。光点之间，有细线相连，构成一张稀疏的网络。
“还差得远。”李之源低语。
万座仙城，这才十二城。
他收起镜子，走出雅间。楼下柜台前，一位中年修士正与伙计争执。
“我这枚符钱明明是真的，凭什么不收？”中年修士举着一枚三圣符钱，面红耳赤。
伙计不卑不亢：“客官，您这符钱灵气涣散，背面符文模糊，明显是流通太久、气运流失严重。按规矩，这种符钱我们只能按七折算。”
“七折？你们这是抢钱！”
“客官息怒，这是各商家的通行做法。气运流失的符钱，使用久了甚至会招来厄运，咱们收下后还得送去符钱司处理，成本不低”
李之源走下楼梯。那中年修士见到他，眼睛一亮：“掌柜的！你来评评理！”
伙计连忙行礼：“阁主。”
李之源接过那枚符钱。入手微凉，确实灵气稀薄，背面的符文几乎看不清了。他运起一丝万象道韵身的感应，隐约察觉到这符钱中蕴含的那丝三圣山气运，已微弱如风中残烛。
“客官这符钱，流通至少五十年了吧？”李之源问。
中年修士一愣：“你你怎么知道？”
“气运流失有迹可循。”李之源将符钱递还，“伙计说得没错，这种符钱，我们收下后确实要送去符钱司处理。七折是行价。”
中年修士悻悻接过符钱，嘟囔道：“符钱司现在回收旧钱也不积极，不然我早去换了”
李之源心中一动：“符钱司回收不积极？”
“可不是！上个月我去天枢符钱司，那边的人说旧钱太多，处理不过来，让我下个月再去。这都拖了一个月了。”
李之源眼神微凝。符钱超发，旧钱回收却不积极这绝不是正常现象。
他让伙计给那中年修士换了货，又额外赠送一瓶养气丹，总算平息了争执。回到三楼雅间，李之源立即传讯沈观澜。
“查一下各城符钱司最近三个月的旧钱回收记录。要详细数据。”
三日后，沈观澜带着一份厚厚的报告来到总店书房。
“阁主，查清楚了。”沈观澜神色凝重，“十二城的符钱司，旧钱回收量这三个月都在下降，平均降幅四成。理由是‘处理能力不足’，但据咱们的人观察，各符钱司的人手和设施并没有减少。”
李之源翻看报告，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而且，”沈观澜压低声音，“属下买通了一位符钱司的文书，得知一个消息——三圣山高层，似乎有意‘增发符钱以充府库’。”
“增发符钱以充府库？”李之源抬头，“什么意思？”
“就是通过多印符钱，来弥补财政赤字。”沈观澜道，“据说是因为三圣山近年来开支大增——扩建外门、增加弟子供奉、加强边境防卫库中灵石、仙晶储备吃紧，便想从符钱上打主意。”
李之源放下报告，走到窗边。窗外暮色渐浓，万家灯火初上。
符钱，是以势力气运为基的货币。适度增发，可以刺激经济；但过度增发，就是在透支气运。气运一旦透支过度，轻则势力衰败，重则天降灾厄。
三圣山这么做，无异于饮鸩止渴。
“这消息可靠吗？”李之源问。
“那文书说，他是听一位醉酒的主事说的。真假难辨，但结合符钱超发和回收不力的情况来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李之源沉默良久。
如果三圣山真的在透支气运增发符钱，那天界东部恐怕要出大乱子。首当其冲的，就是依托三圣山生存的万千商家和修士。
“此事不要外传。”李之源最终道，“继续关注符钱司的动向。另外，从明天起，万象阁全面推行‘以物易物’，符钱结算比例降至三成。”
“三成？会不会太低了？很多客户习惯用符钱”
“习惯可以改。”李之源转身，“通胀一旦爆发，符钱会急速贬值。咱们必须早做准备。”
沈观澜领命而去。李之源独自留在书房，取出那枚古仙残魂玉牌。
玉牌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运起一丝神念探入，残魂依旧沉寂，毫无回应。
“若三圣山气运衰减，会不会影响到寻找玄唐的线索？”李之源喃喃自语。
毕竟，他现在所用的推演之法、人脉资源，大多依托三圣山。若三圣山自身难保，他的寻亲之路恐怕会更难。
窗外传来打更声——亥时了。
李之源收起玉牌，吹熄灯烛，走出书房。后院中，几个值夜的伙计正在巡逻，见他出来，都恭敬行礼。
“掌柜的，还没歇息？”
“这就歇了。你们也注意轮换，别太累。”
“谢掌柜关心。”
穿过回廊，回到自己的院落。院中那株桃树花期已过，枝叶葱茏。李之源在树下石凳上坐下，仰头望天。
天界没有月亮，但星辰格外明亮。星光洒落，在院中投下斑驳光影。
十二城镜网已成，万象阁初具规模。但在这浩瀚天界，在这万座仙城之中，这点基业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还有暗流涌动——万宝楼的打压、符钱通胀的隐患、三圣山可能的气运危机
“一步一步来吧。”李之源轻声道。
他起身回到屋内，盘膝坐上蒲团。万法道种在丹田中缓缓旋转，龙族凤族血脉之力在体内静静流淌。
凝法境初期巅峰，距离中期只差一线。这半年来忙于扩张，修为进展缓慢。或许该找个时间，再次闭关突破了。
他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修炼。院外传来隐约的更鼓声，二更天了。
夜色渐深，万象阁总店静了下来。只有前厅值夜的伙计，还在柜台后核对今日的账目。
柜台一角，堆着小山似的三圣符钱。在灯光下，这些符钱泛着莹白光泽，背面的符文流转不定。
伙计拿起一枚，对着灯光看了看，摇摇头：“今天的符钱，成色比昨天又差了些。”
他将符钱丢回钱堆，继续拨弄算盘。噼啪的算珠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