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清若从昏沉中缓缓睁开眼,意识回笼的瞬间,梅林里摔倒的那一幕闯入脑海。
她心口一紧,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小九,我的孩子……”她在心中急切地呼唤。
光球立刻亮起,小奶音带着安抚:“阿若别怕,没事没事,小皇子好着呢。”
“就是稍微动了点胎气,咱们好好养着就行,你别着急,放轻松。”
感受到小九肯定的回答,沉清若才轻轻吁了口气。
她抬头,发现守在床边的两个宫女面容陌生,举止沉稳干练,不似漪兰殿往日的人。
周围侍立的其他宫人也都是生面孔。
“醒了?”低沉熟悉的嗓音自门口响起。
沉望奚快步走进来,坐到榻边,将她揽入怀中。
沉清若顺势依偎进他温暖的怀抱,小手揪着他的衣襟,仰起小脸,带着软糯和疑惑:
“陛下,严嬷嬷她们呢?怎么都不见了?”
沉望奚低头看着她,语气平淡:“她们护主不力,让你身陷险境,朕已下令,各责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他顿了顿,示意了一下周围的宫人:“这些是朕从太极殿调来的,规矩更好,也更稳妥。”
沉清若闻言,秀气的眉头立刻蹙起,小嘴微微嘟起:
“陛下,她们伺候阿若一直尽心尽力,这次是意外,怎么能打她们?还打那么重……”
沉望奚看着她这副为下人抱不平的模样,眉头微拧,语气带上了几分教训的意味:
“朕还没说你呢。”
“阿若,你是贵妃,是主子。”
“她们的职责就是护你周全,就算为你死了也是本分。”
“你倒好,竟凑到前面去护着一个奴才?朕看你就是心太软,太不懂事了。”
他看着她懵懵的眼神,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在这宫里,你要记住,首先得保护好你自己。”
“其他人的命,都不及你和你腹中孩儿金贵。”
“君臣有别,主仆有分,这是规矩,也是道理……”
沉望奚絮絮叨叨,告诉她什么是君,引经据典。
沉清若听着他一句接一句,说底下的人怎么应该为君去死,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又不敢直接反驳。
听着听着,实在觉得他罗嗦,趁他不注意,悄悄抬起一只手,捂住了靠近他那边的耳朵,小脑袋还微微偏开,小声嘟囔: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沉望奚正说到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忽然发现怀里的人儿没了动静,低头一看,正好看到她捂着耳朵、小声嘀咕的小动作。
他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满腔的说教顿时化作了无奈的叹息。
“阿若。”他抬手,轻轻将她捂住耳朵的小手拉下来,握在掌心,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力。
“你这样不听话,不懂事,让朕该怎么办才好?”
沉清若见他又要开始教训,灵动的眸子一转,立刻哎呀一声,另一只手捂住了小腹,小脸皱起,声音带着痛楚:
“肚子……陛下,阿若肚子有点疼。”
沉望奚脸色骤变,所有无奈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紧张。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肚子疼?吴添!快传太医!”
看他慌成这样,沉清若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小声说:“不用传太医,好象,突然又不疼了。”
沉望奚动作一顿,低头看着怀里眼神闪铄、带着点心虚的小姑娘,立刻明白自己是被她骗了。
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多的却是后怕。
沉望奚将她紧紧地拥住,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沉下来:
“阿若,你知不知道,朕看见你倒在雪地里的时候,有多害怕。”
“幸好你和孩子都没事。”
“罪魁祸首,朕都已经处置了。”
“太医说,你往后必须好好安胎,万不能再动气,不能再受任何惊吓了,知道吗?”
沉清若感受着他话语里的心有馀悸,乖乖地点了点头,将脸埋在他胸口,软软地应了一声:
“恩,阿若知道了。”
——
翌日早朝,金銮殿内。
吴添上前一步,展开明黄圣旨,尖细的声音清淅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乌兰云,驭下不严,识人不清,屡受挑拨,德行有亏。”
“日前更于梅林惊扰昭宸贵妃,致贵妃动胎气,险伤皇嗣。”
“其行失德,其心难恕。”
“然朕念及旧情,不忍严惩。”
“即日起,耻夺皇后统摄六宫之权,收回凤印,幽禁椒房殿,无朕旨意,终身不得出。”
“钦此——”
旨意宣读完毕,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几乎所有大臣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皇后,被终身幽禁了?
肃国公齐睿站在武将前列,也是瞳孔微缩。
他知道陛下偏心贵妃。
但陛下也记恩,是他们这些老臣众所周知的事。
他一直以为,看在往日情分和乌兰一族、以及两位皇子公主的份上,陛下总会给皇后留几分情面。
没想到,贵妃不过刚刚有孕,皇后就被终身幽禁了。
这几乎与废后无异,只是保留了最后一点名分、体面。
其他大臣更是惊疑不定,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站在百官最前方的逍遥王沉逸年,又悄悄瞥向站在队列中的卫峥和云文瀚。
卫峥与云文瀚垂眸敛目,不动声色,面色沉静。
但他们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这消息来得太快太猛,陛下的决断远超他们预期。
这对阿若而言是扫清了一大障碍,但也意味着,前朝后宫的风暴,将因此而被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就在这时,沉逸年撩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他背脊挺直,“父皇,母后纵然有错,但多年伴驾,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昨日梅林之事,儿臣也有所耳闻。”
“母后她是受人蒙蔽利用,并非本意要害贵妃与皇嗣。”
“求父皇看在往日情分,看在儿臣与阿妍的份上,开恩宽宥母后,收回成命!”
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地。
沉望奚高坐龙椅,目光落在跪地的长子身上。
他看着这个曾经醉心山水、淡泊随性的儿子,如今却被一步步拖入这权力的旋涡,为了母亲跪在这金銮殿上求情。
他知晓沉逸年的无奈,甚至理解他此刻的孝心。
但是,他不能再妥协。
因为一次次的容忍,换来的是一次次变本加厉的愚蠢和伤害。
他不能再给任何人伤害阿若的机会。
“逍遥王。”沉望奚开口唤他。
“皇后乌兰云,识人不清是错,受人挑拨是蠢,德行有亏是真,惊扰贵妃、谋害皇嗣,更是死罪。”
“朕念及旧情,念及她为你与长公主生母,已是网开一面,留其性命,保留其后位名分。”
“幽禁终身,已是朕最大的宽容。”
他顿了顿,语气凛冽,不容置喙:“此事,朕意已决。”
“任何人,不得再求情。”
“退朝。”
说完,他不再看跪地的沉逸年,也不再看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拂袖起身,玄色龙袍划过御阶,决绝地转身离去。
“退朝——”吴添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
众臣面面相觑,最终只能躬身:“臣等恭送陛下。”
沉逸年依旧跪在原地,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宽大朝服下的手微微颤斗。
他知道,父皇的话已说到尽头,再无转圜馀地。
母后,走不出椒房殿了。
除非,他能立下不世之功……
齐睿看着沉逸年孤寂跪地的背影,心中喟叹。
这大周的朝堂,怕是要迎来一场新的风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