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梁上的风,陡然间变得刺骨。
方才还因一切尽在掌握而生出的那丝惬意,在天书冰冷的警告声中,被冻结成一片碎冰,扎进林渊的四肢百骸。
曹操!
这个名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渊的心口。他千算万算,算到了袁绍的恐惧,算到了刘备的窘迫,算到了徐庶的动摇,却唯独低估了曹操的嗅觉与速度。
那条从曹营延伸而出的,纤细却又漆黑如墨的“绝境”死线,如同一条来自九幽的毒蛇,跨越了喧嚣的战场,无视了森严的壁垒,精准地咬住了徐庶那团本该属于他的蓝色气运。
十二个时辰。
林渊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亲手布下的这个局,就像一个精密的捕兽夹,虽然成功地将猎物逼到了绝境,却也因为动静太大,引来了另一头更饥饿、更狡猾的猛兽。他为徐庶铺就的离心之路,竟也成了曹操摘取果实的捷径。
自己,竟成了曹操的嫁衣?
这个念头让林渊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他不是输不起,但他绝不能容忍自己以这种方式,为一个最大的对手,送上如此一份大礼。
“主公?”
身旁的玄七察觉到了他身上气息的骤变,那股一闪而逝的凛冽杀意,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林渊没有回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远处刘备那片灯火稀疏的营地,仿佛要用目光烧穿那层层叠叠的帐篷,将那个陷入死局的谋士,从里面直接拽出来。
不行。
冲动是魔鬼,尤其是在只剩下十二个时辰的时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无数的念头疯狂碰撞、筛选、重组。
曹操既然已经动手,必然是雷霆之势。现在派人去许都救人,无异于痴人说梦。唯一的破局点,依旧在徐庶本人身上。必须在这十二个时辰之内,在他因“孝义”之困而心神彻底崩溃之前,给他一个比“孝”更重的理由,一个足以让他做出“不孝”之举的承诺。
这个承诺,只能由他林渊来给。
“计划不变,但要更快。”林渊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是暗流汹涌的决断,“玄七,你带两个人,从西侧山路绕过去,潜入营地后方。不要打草惊蛇,找到马厩的位置,摸清楚他们的巡逻路线。”
“玄四、玄五,你们两个,跟我从正面进去。”
玄七一怔:“主公,正面?刘备虽然势弱,但营防未乱,我们这身打扮……”
“正因为势弱,才需要我们这样的‘商人’。”林渊的嘴角,在斗笠的阴影下,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支被围困的军队,什么都缺。缺粮,缺药,更缺钱。而我,恰好能给他们送去一点‘希望’。”
他从怀中取出一小袋沉甸甸的金饼,扔给玄四:“记住,我们是来做生意的。态度要倨傲,价钱要高。我要让刘备的窘迫,暴露在每一个士卒的眼前。”
……
半个时辰后,刘备大营的栅栏门前。
几名神情疲惫的哨兵,有气无力地靠着木桩,手中的长矛斜搭在肩上,矛尖的红缨早已褪色,在晚风中无精打采地晃动。
“站住!什么人?”
看到林渊三人牵着马,大摇大摆地走来,为首的哨兵队长才勉强打起精神,喝问了一句。
“过路的商人。”林渊身旁的玄四上前一步,脸上挂着生意人特有的、恰到好处的笑容,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从袖中滑出一小块碎银,塞进那队长手里,“听闻玄德公仁义,被困于此,我等特地备了些上好的金疮药和粮食,想与将军做笔买卖,也算为玄德公尽一份心意。”
那哨兵队长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脸上的警惕顿时消散了大半。他朝营内望了望,面露难色:“这……军中无令,外人不得擅入。几位还是请回吧。”
玄四闻言,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面露惋惜之色:“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我这批货,可是从南阳那边好不容易才运过来的。既然玄德公军中不缺,那我们只好……去对面的曹营问问了。想必曹丞相财大气粗,定不会让我们白跑一趟。”
说着,他便要拉着马,作势转身。
“哎,等等!”那队长一听“曹营”二字,顿时急了。他一把拉住玄四的胳膊,陪着笑脸道,“这位老板,别急啊。我去……我去通报一声,您稍等片刻,稍等片刻。”
看着那队长屁颠屁颠跑进营去的背影,林渊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营地。
正如他所料,这里与其说是一座军营,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难民收容所。帐篷大多破旧,东倒西歪,不少地方还用干草和泥巴修补过。角落里,伤兵营中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混合着草药的苦涩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士卒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擦拭着卷了刃的兵器,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战意,只有一种对未来的茫然与绝望。
这就是刘备的困境。
他的仁义,为他赢得了民心,却也成了他最沉重的枷锁。他收留了太多无处可去的流民,分不出足够的粮草来喂饱自己的士兵。他的军队,不是在为他作战,而是在陪着他,一起挨饿。
林渊的心神,再次沉入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