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陆城外的夜晚，寂静中透着不安。春虫的鸣叫被巡夜士卒沉重的脚步声不时打断，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勾勒出营垒森严的轮廓。
刘备的军帐设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山坡下，比起文聘主营的规整，这里更显简陋，却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隐秘。关羽亲自在外围巡视，张飞则按着佩刀，守在刘备帐外，环眼在夜色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帐内，油灯如豆。刘备正对着一幅简陋的荆州地图沉思，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色。孙策咄咄逼人，文聘猜忌防范，刘表态度暧昧，自己如同走在悬崖边的钢丝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帐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隙，亲卫队长无声无息地闪了进来，低声道：“主公，营外有人求见，自称是江东故人，姓鲁名肃，有要事相商。”
“鲁肃？鲁子敬？”刘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他与鲁肃并无深交，深知此人是孙策麾下重要的谋士，家资豪富，见识不凡。他此刻秘密前来，所为何事？
“来了几人？”刘备沉声问。
“仅他一人，作行商打扮，并未携带兵刃。”亲卫队长回道。
刘备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请他进来。云长、翼德，你们在外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大帐三十步内！”
“是！”关羽、张飞低声应诺。
不多时，一个身着普通葛布深衣，身材微胖，面容敦厚中带着精明的中年人在陈到的引领下走入帐中，正是鲁肃。
“皇叔，别来无恙。”鲁肃拱手行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真是来拜访故友。
刘备起身还礼，神色平静：“子敬先生远道而来，备未曾远迎，失礼了。不知先生深夜到访，有何指教？”他示意鲁肃坐下，亲自为其斟了一碗温水。
鲁肃也不绕弯子，接过水碗，目光扫过帐内简陋的陈设，感叹道：“皇叔匡扶汉室之心，天下皆知。然栖身于此等险地，粮草不济，兵甲不足，还要应对江东兵锋，肃每念及此，常感扼腕。”
刘备神色不变，淡淡道：“景升公待备不满，授以防地，共御外侮。备能力有限，唯有竭尽全力，以报知遇之恩。”
鲁肃微微一笑，放下水碗，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皇叔何必自谦，更何必言不由衷？刘景升年老昏聩，内不能用贤才，外不能御强敌，只知划地自守，猜忌功臣。将皇叔置于此安陆险地，名为协防，实为借刀，皇叔心中岂能不明？”
刘备眼皮微跳，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鲁肃。
鲁肃知道火候已到，不再试探，直接抛出了核心意图：“肃此来，非为江东，实为皇叔之前程，亦为荆州之未来！刘表已是冢中枯骨，荆州易主，只在旦夕之间。皇叔乃汉室宗亲，英雄之姿，岂能久居此等庸主之下，受此窝囊之气？”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刘备：“我主孙讨虏（孙策），雄才大略，敬重皇叔为人。愿与皇叔结为盟好，共击刘表！事成之后，表奏皇叔为荆州牧，或划荆南四郡，由皇叔开府治事，总揽军政，绝非虚言！”
饶是刘备心志坚毅，听到“荆州牧”、“开府治事”这几个字，呼吸也不由得微微一滞。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基业！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道：“子敬先生此言差矣。备受景升公收留之恩，岂能行此不义之事？此话休要再提！”
鲁肃似乎早料到刘备会如此反应，不慌不忙道：“皇叔重义，肃钦佩。然则，刘表可能守住这荆州？若荆州为我家主公所得，皇叔将何以自处？若荆州为北面那位所得，”他意味深长地指了指宛城方向，“皇叔又当如何？届时，恐连这一隅安身之所亦不可得！”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极具煽动性：“与其坐等荆州易主，为人鱼肉，不若趁此良机，与我江东联手，主动破局！皇叔无需立刻举旗反刘，只需在我江东大军进攻安陆、随县之时，稍作…‘配合’。或按兵不动，或佯装败退，让开通道。待我军击破文聘，兵临襄阳，刘表内部必生大变！蔡瑁、蒯越非愚忠之辈，届时皇叔振臂一呼，肃清刘表庸碌之辈，整合荆州之力，外联我江东为援，内抚百姓以仁政，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此乃顺势而为，何来不义之说？”
帐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油灯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刘备阴晴不定的脸庞。鲁肃的话，像一把重锤，敲打在他内心最深处的不甘与野心上。独立！基业！这是他漂泊半生，苦苦追寻而不得的东西！
他想起在徐州时的颠沛流离，想起依附曹操时的屈辱，想起如今在刘表麾下的憋屈……机会，似乎真的就在眼前。
但是，风险同样巨大。与虎谋皮，孙策可信吗？事情败露，刘表会如何对付他？天下人又会如何看他这个“背信弃义”的刘皇叔？
良久，刘备缓缓抬起头，目光恢复了古井般的平静，他看着鲁肃，缓缓道：“子敬先生之言，关系重大，备…需要时间思量。”
鲁肃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今日种下的种子已经足够。他起身拱手：“事关皇叔前程与万千将士性命，自当慎重。肃在安陆城中‘隆盛货栈’暂住，三日内，静候皇叔佳音。”
说完，他再次行礼，在亲卫队长的护送下，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鲁肃走后，关羽和张飞立刻进入帐中。
“大哥，那江东使者来作甚？”张飞急声问道。
关羽则沉稳地看着刘备：“大哥，神色有异，可是江东提出了什么条件？”
刘备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帐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良久，才幽幽叹道：“江东…欲送我一场泼天的富贵，亦可能是一条万劫不复的绝路。”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最信任的两位兄弟，眼中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云长，翼德，你们说，这刘景升的荆州…我们该不该取？又该如何取？”
抉择的时刻，已然降临。安陆这个小小的军帐，此刻仿佛成了决定荆州未来命运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