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大将军府的密室之内，灯火通明。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袁尚坐在主位，虽然强打精神，但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的疲惫难以掩饰。他的左侧坐着审配、逢纪，右侧则是刚刚从北疆快马加鞭赶回的田丰与沮授。角落里，还坐着一位风尘仆仆、面容精悍的辽东使者阳仪。
这是河北核心层在面临生死存亡之际，最为机密的一次战略会议。
“诸位，形势之危，已无须赘言。”袁尚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看向阳仪，“幸得公孙太守仗义，愿与我河北结盟，共抗吕布。阳先生，请将辽东的支援方案，再与诸位先生确认。”
阳仪起身，向众人拱手，语气沉稳：“我主公孙将军承诺，第一批支援，包括战马五百匹，皮甲两千副，辽东精铁三万斤，已由海路秘密发往渤海郡。后续视战况，还可提供更多。此外，我主已成功说服乌桓大人蹋顿，其将集结各部精锐骑兵，预计不下两万骑，不日即将南下，袭扰吕布军侧翼与粮道！”
听到“乌桓两万骑”这个数字，审配和逢纪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连一直面色沉郁的田丰和沮授，神情也微微一动。这无疑是雪中送炭，尤其是来自侧翼的威胁，足以让吕布不得不分兵应对。
“好！太好了！”袁尚激动地拍案，“有辽东盟友，有乌桓铁骑，我河北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沮授却保持着冷静，他看向阳仪，问道：“阳先生，乌桓人素来反复，劫掠成性，如何能保证他们按照约定行事，而不至于扰我河北百姓？”
阳仪从容答道：“沮监军所虑极是。我主已与蹋顿约定，其南下路线，将主要经并州北部、幽州西部，目标直指吕布控制的雁门、代郡等地，以及其由并州通往河北前线的粮道。届时，我军会提供详细舆图与向导。同时，其劫掠所得，皆归其自身，我辽东与河北，只需其牵制吕布兵力。”
田丰沉吟道：“即便如此，亦需严防其失控。须有得力之人，予以协调、监督，并确保其兵锋指向吕布，而非我境。”
“此事，我辽东会派人与乌桓联络官一同行动。”阳仪保证道，“我主亦知此战关乎重大，已挑选熟知乌桓内情、精于边事的干员随行，必竭力约束。”
审配见外部援助似乎有了着落，立刻将话题拉回内部部署：“公子，既有外援，我军当调整战略，主动出击，方能扭转颓势！若一味死守，待吕布消化了青州，整合力量，则万事皆休！”
逢纪也附和道：“正南所言极是！当趁吕布尚未察觉辽东、乌桓动向，我军新得补充，士气可用之际，发动反击！如今徐晃、张绣等部与我军长期对峙，难免懈怠，正是出其不意之时！”
袁尚深吸一口气，看向一直未怎么开口的田丰和沮授：“元皓，公与，你二人久在军旅，熟悉前线情势，以为该如何部署？此番机会，可能抓住？”
田丰与沮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重与决绝。他们知道，这或许是河北最后的机会了，再不出手，就只有坐以待毙。田丰不再犹豫，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黎阳的位置，开始阐述他苦思已久的方案：
“此战，关乎河北存亡，需四面联动，孤注一掷！首要在于各军协同，如疾风烈火，令吕布首尾难顾。”
“其一，黎阳-河内方向，为主攻！”田丰的手指划过黄河，“颜良、文丑二位将军，不再固守黎阳！待乌桓骑兵在并州北部打响，吸引吕布注意力后，立刻集结黎阳、魏郡所有能动用的精锐，以颜良将军为先锋，文丑将军策应，强渡黄河，猛攻徐晃河内大营！此路攻势，必须迅猛、坚决，不惜代价！目标，击溃徐晃，威胁洛阳，迫使吕布从中原调兵回援！只要能在南岸站稳脚跟，甚至只需制造出足够的威胁，整个战局便能盘活。”
他稍作停顿，让众人消化这大胆的设想，随即手指移向井陉关：“其二，井陉-并州方向，为牵制，亦为奇兵！张合将军所部，任务最重！前期，需继续死守井陉，摆出全力防御姿态，牢牢吸住张绣并州军。待黎阳方向我军主力渡河，并州军注意力必然被吸引，防线或有松动。此时，张合将军需寻机果断出击！不求歼灭张绣，但求以精锐部队突破其防线一点，做出兵锋直指晋阳的态势！晋阳乃是吕布经营已久的并州根本，若觉此威胁，张绣必慌，吕布亦会分心，其在河北前线大军，军心必受影响！”
“其三，”田丰的手指指向渤海郡和青州北部，“渤海-青州方向，为策应，亦为防御！高览将军所部，接收辽东物资后，实力增强。其任务有二：一，严密监视青州曹操动向，此人狡猾如狐，需防其趁火打劫，北上夹击我军。二，若曹操按兵不动，高览将军则可派遣得力偏师，自渤海向西，对青州北部进行多路佯攻或袭扰，不求占地，但求造出声势，进一步分散吕布可能投入河北的兵力，使其不能全力应对我主攻方向。”
“其四，”田丰最后指向邺城，“公子坐镇邺城，审配、逢纪二位先生统筹后方，务必保障前线粮草军械供应，稳定人心。同时，需立刻抽调各郡尚能调动的郡兵，组成一支可靠的预备队，驻扎于邺城周边要地，随时准备支援各方，或应对突发情况。”
沮授在田丰说完后，上前一步，补充道：“元皓兄战略大胆可行，然其成败之关键，在于把握时机，在于各部如臂使指的配合！乌桓动，则黎阳动；黎阳激战正酣，吸引足够注意力，则井陉动！三路大军，需配合默契，任何一路提前或延迟，或攻势不够坚决，都可能被吕布抓住破绽，各个击破，导致满盘皆输！尤其是张合将军处，出击时机至关重要，早则无效，晚则失机。”
他看向袁尚，语气沉重无比：“公子，此乃倾尽河北最后元气的一搏！胜，则可重创吕布攻势，赢得喘息之机，甚至有望稳住阵脚，与之周旋。败…则河北最后可战之精锐尽丧，再无回天之力！望公子明令各军，务必勠力同心，奋勇向前！”
密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田丰的战略将河北最后的筹码全部推上了赌桌，风险巨大，但也是绝境中唯一可能翻盘的路径。
袁尚脸上血色上涌，显露出激动，但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压了下去，脸色变幻不定。他环视众人，审配、逢纪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狂热，田丰、沮授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决绝，辽东使者阳仪则静观其变。最终，对生存的渴望压倒了对失败的恐惧，一种赌徒般的疯狂在他眼中凝聚。他猛地站起身，嘶声道：
“好！就依元皓、公与之策！立刻以最高密级，传令颜良、文丑、张合、高览四位将军！告诉他们，河北存亡，在此一战！望诸位将军，抛弃前嫌，奋勇杀敌，以报父恩，以卫桑梓！后方之事，有我与众卿，必不使前线将士有缺！”
“诺！”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在密闭的室内回荡，带着悲壮与决绝，也带着最后一缕渺茫的希望。
一道道加密的军令，被最可靠的死士携带着，从邺城秘密发出，奔向黎阳、井陉、渤海等各个前线。河北这头伤痕累累的困兽，在得到外部输血后，凝聚起最后的力量，亮出了它濒死的獠牙，准备向那个强大的对手，发动一场看似全面、实则破釜沉舟的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