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月同志!你口口声声说江河给了你八十万?八十万!!”孙援疆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质疑和压迫感,“你知不知道江河作为一个县长,正常的工资收入是多少?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如此巨额的现金赠与,其来源是否合法?你是否清楚这些钱的真正来路?这背后,是否涉及权钱交易、利益输送?这些问题,你想过没有?还是你被所谓的‘恩情’蒙蔽了眼睛,根本不在乎这些钱干不干净?!”
一连串尖锐的质问,如同冰雹般砸下。会议室里瞬间再度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刚刚升起的暖意被瞬间冻结。所有人都看向林晓月,包括那些原本面露同情的人,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审视。孙援疆的问题,确实击中了要害——巨额资金的来源,始终是这类事件无法回避的核心疑点。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极具攻击性的质问,林晓月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慢慢抬起了头,直视着孙援疆那双充满逼迫感的眼睛。她的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和泪光,只剩下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悲凉的清澈。
“孙书记,”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在您问出这些问题之前,我就是一个快被孩子的病和天文数字的治疗费逼疯的母亲。我每天想的是去哪里筹下一笔药费,是怎么让孩子少受点罪,是怎么才能留住他……在我和孩子快要跌入深渊、周围一片黑暗的时候,是江河书记伸出了手,拉了我们一把,给了孩子活下去的希望。对我来说,那笔钱,是孩子的命。”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至于您问的这些——钱的来源、是否合法、有没有交易——对不起,孙书记。我当时没有问,现在也不会去妄加揣测。我不是纪委的干部,我没有调查的权力和义务。
我只知道,一个在我丈夫死后承诺过‘有事找我’的老同学,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兑现了他的承诺。他救了我儿子的命。我今天来这里,不是来讨论一个县委书记的经济问题,而是来为一个好人、一个恩人澄清他所蒙受的、关于人品的卑劣污蔑。其他的,我相信组织,相信法律,会有公正的调查和结论。”
接待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在了林晓月最后那句“相信组织”的回响之中。那句回答,像一块投入激流的磐石,虽未激起滔天浪,却让水面下的暗涌骤然改变了方向。
孙援疆被她这番不卑不亢、将个人恩义与组织调查清晰区分的回答噎得一时语塞。他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当众揭穿了某种不便言说的动机,又像是权威受到挑衅后的恼羞成怒。
他僵在原地,胸膛起伏,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无助的女人,竟能如此冷静地将他尖锐的质问,轻巧地拨回给“组织”和“法律”,自己则退守到一个基于人性与道义的、几乎无法被继续攻击的位置。
但这短暂的僵持,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烈的反弹。他不能允许场面被一个“村妇”主导,更不能容忍自己精心营造的审查氛围被温情和悲情瓦解。他必须重新夺回主动权,将焦点牢牢锁定在“可疑的巨额资金”这个“铁证”上。
“哼!”孙援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强行压下那瞬间的狼狈,试图用更宏大、更“正义”的叙事来覆盖林晓月个人化的悲情。
“林晓月同志,你不要在这里偷换概念,模糊焦点!”他的声音提高,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训导腔调,“我们当然同情你的遭遇,也尊重你的身份。但一码归一码!个人的苦难,不能成为掩盖可能存在的违纪违法问题的理由!你说你只关心孩子的命,这我们能理解。
但作为组织,我们必须对每一分不明来源的巨额资金保持高度警惕!这是对党和人民负责,也是对江河同志本人负责!如果他资金来源正当,说清楚了,岂不是更好?你如此回避这个问题,甚至反感组织追问,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你是否知道些什么内情,或者……这笔钱背后,是否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让你哪怕为了孩子,也不敢深究,只能选择盲目接受和感恩戴德?”
这话极其阴毒,不仅继续咬死资金问题,更暗指林晓月可能因为受益而成了“共谋”或“知情不报者”,甚至暗示她的“报恩”行为可能是出于对真相的恐惧。
几位原本面露同情的常委,闻言也再次蹙起了眉头,目光中的疑虑加深。孙援疆成功地用“组织原则”和“可能存在的更大黑幕”,再次给刚刚清晰的画面蒙上了一层灰雾。
然而,这一次,林晓月的反应却与之前不同。
最初的颤抖和苍白过后,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她。或许是被对方话语中隐含的、对她人格和动机的肮脏揣测彻底激怒,也或许是在绝境中迸发出了超越恐惧的勇气。
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先低下头,轻轻拍了拍怀里被这紧张气氛吓得更往她身上缩的孩子,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安抚:“小辉不怕,妈妈在。”然后,她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孩子往身边带了带,确保他紧紧靠着自己。
做完这个细微却充满保护意味的动作后,她再次抬起头,看向孙援疆。这一次,她的目光里没有了悲凉,也没有了急于辩白的激动,只剩下一种洗净铅华后的透彻,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失望。
“孙书记,”她的声音依旧不响,却像经过打磨的玉石,每个字都清晰而坚硬,“您口口声声‘组织原则’,‘对党负责’。那我请问您,组织原则里,有没有一条叫‘实事求是’?有没有一条叫‘不冤枉一个好人’?”
她不等孙援疆回答,目光扫过在场其他领导,仿佛在向他们每一个人发问:“今天,我带着一个白血病的儿子,拿着医院厚厚的病历和缴费单,拿出丈夫生前与江河书记的合影,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向各位领导证明,我和江河书记之间,是清白的!是为了告诉你们,你们正在调查的所谓‘生活作风问题’,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利用我们孤儿寡母悲惨处境作为工具的诬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