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林晓月不再看孙援疆,而是轻轻搂紧了身边被吓到的孩子,垂下眼帘,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也完成了此行的唯一使命。
孙援疆被她这番不卑不亢、将个人恩义与组织调查清晰区分的回答噎得一时语塞,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僵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继续发作。接待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在了林晓月最后那句“相信组织”的回响之中,沉重的真相与复杂的疑云交织,让这场突如其来的直面,走向了更加难以预料的深处。
冀南市纪委那间标志性的谈话室,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凝滞,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猎手即将收网的肃杀与压抑。孙援疆端坐主审位,背脊挺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胜券在握的冷笑。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对面的江河身上,仿佛在欣赏一头已入笼中、徒作挣扎的困兽。
“江河同志,”孙援疆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精心打磨过的锋利,“经过我们前期严谨的核查——包括调取银行流水、询问当事人等程序——现在可以确认一个基本事实:你,确实向林晓月及其子,提供了总计高达八十万元人民币的巨额资金。”
他刻意停顿,像舞台剧演员在等待台词的回响,目光紧紧攫取着江河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然而,江河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眼神深邃如古井,不起波澜。
孙援疆似乎对这种“故作镇定”有些不耐,他身体微微前倾,加重了语气,每一个音节都像投出的石块:“八十万!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对于一位县委书记的公开薪酬水平,在座的同志都心中有数。那么,现在请你,江河同志,向组织作出明确、真实的解释:这笔巨额款项,究竟来源于何处?”
他的话音刚落,坐在他左手边的一名纪委干部立即接口,问题精准而直接:“江河书记,请问你是否长期参与股市、期货或其他高风险金融投资活动?”
“没有。”江河的回答简洁清晰,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右手边的另一名调查人员紧接着跟上,语速更快:“那么,你是否本人,或通过亲属、他人代持等方式,从事或参与过任何形式的经商办企业活动?”
“也没有。”江河的回答同样干脆。
“砰!”
孙援疆猛地一掌拍在厚重的实木桌面上,发出沉闷却极具威慑力的巨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他霍然站起,上身微微前倾,形成强大的压迫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严厉与威胁:
“那这笔钱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风刮来的?!江河同志,我希望你认清现实,摆正态度!这已经不再是捕风捉影的生活作风纠葛,而是上升到严重违反廉洁纪律、涉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重大违纪违法问题!”
他的声音在密闭隔音的房间里嗡嗡回荡,如同法官在宣读判决前的最后警示:
“如果你不能就此向组织作出令人信服的、有证据支撑的合法来源说明,那么等待你的,将绝不仅仅是免职、处分那么简单!党纪国法的严肃性,绝不是儿戏!任何试图蒙混过关、对抗组织调查的行为,都只会让你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后果也将更加严重!”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几名纪委工作人员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江河身上,等待着他可能出现的慌乱、辩解或沉默。压力如同实质的水银,弥漫在每一寸空间。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尤其是孙援疆——江河的脸上非但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失措,反而缓缓地、极为放松地,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近乎从容的微笑。
“孙书记,”江河的声音平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您说得非常对。这笔钱的来源,确实需要向组织,也向所有关心此事的人,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没有看孙援疆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而是将目光转向主持本次谈话的市纪委王主任,语气郑重地提出请求:“王主任,我请求组织批准,让我的秘书陈向华同志,立即到我县委办公室的专用保险柜中,取一份文件过来。这是解释一切的关键材料。保险柜的钥匙在这里。”
说着,江河从自己普通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把看似寻常、却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小巧黄铜钥匙,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文件存放在编号为 a-007 的独立柜格内,是一个深蓝色的标准档案袋,封口处有我的亲笔签名和日期火漆印。”
孙援疆的瞳孔猛地收缩,警惕性瞬间提到最高,他厉声道:“江河!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拖延时间,还是想玩什么移花接木的把戏?!我警告你,在组织的严肃调查面前,任何小聪明都是徒劳的!”
“孙书记多虑了。”江河迎着他凌厉的目光,语气坦然,“这份文件,并非什么秘密武器,而是能够彻底、合法地证明我个人部分财产来源的官方文件与协议。它一直存放在组织知情范围内的保密场所,此刻呈交,正是为了配合调查,澄清疑点。”
在王主任略显犹豫却最终点头示意下,一名纪委工作人员上前,小心地拿起那把钥匙,在另一名同事的陪同下,快步离开了谈话室。
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墙上时钟的秒针走动声,“滴答、滴答”,清晰得让人心头发紧。孙援疆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眼睛,反复地、审视般地在江河脸上梭巡,试图从任何一丝肌肉的抽动、眼神的闪烁中找到心虚或伪装的痕迹。然而,江河始终平静如水,甚至好整以暇地端起了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轻轻啜饮了一口,姿态从容得仿佛置身事外。
大约四十分钟后,门外传来脚步声。工作人员返回,手中郑重地捧着那个深蓝色、封口火漆完好的档案袋。
江河接过档案袋,却没有立刻动手拆封。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里每一张或紧张、或疑惑、或期待的脸,最后,重新定格在面色紧绷的孙援疆身上。
“在打开这份档案,向各位展示其中的内容之前,”江河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提出了一个看似简单却意味深长的问题,“我想先请教孙书记,也请在座的各位领导一同思考:如果一名党员干部,通过完全合法、为国家做出重大贡献的途径,获得了相应的、经国家权威部门认可并依法纳税的报酬与奖励。那么,这笔收入本身,是否应该成为被质疑、甚至被追究的理由?”
孙援疆脸色一沉,冷哼一声,避开了问题的核心,强硬道:“少在这里故弄玄虚!只要是合法合规的收入,组织自然不会无故追究。但前提是,它必须经得起检验!如果是弄虚作假,或者涉及其他非法交易,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