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台下终于有了反应，不是掌声，而是倒吸凉气的声音。就地免职，这四个字在安北县的干部任用历史上，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江河环视全场，放缓了语气：“同志们，我知道这些话很重，这个要求很严。但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老百姓对我们的信任，是经不起一次次消耗的。王德贵们每收一笔黑钱，就是在党的形象上划一道伤口；我们每拖延一天整改，就是在透支政府的公信力。”
他关上话筒，但声音依然清晰：
“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散会后，请各乡镇党委书记、各部门主要负责人留下，我们现场签订责任状。”
三天后，马店村村委会广场。
阳光温暖和煦，但聚集在广场上的村民们心里却像揣着一团火。他们中有的人天没亮就来了，有的扶老携幼全家出动，有的手里紧紧攥着当年的收费条子——那些已经被揉得发皱、字迹模糊的纸条，是他们这一年多来心头最沉重的石头。
广场中央，六张长桌一字排开。桌后坐着县纪委监委、自然资源局、财政局和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桌上整齐地码放着档案袋，每个袋子上都贴着农户的名字。
上午九点，退款正式开始。
周成柱是第一个。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颤巍巍地走到桌前。工作人员核对着他的身份证、户口本和那张泛黄的收费条。
“周成柱同志，您于2023年3月12日缴纳宅基地翻建相关费用两万八千元。经查，其中两万六千八百元属于违规收费，现全额退还给您。”
工作人员从保险箱里取出现金，一沓沓崭新的百元钞票，当着所有人的面清点。
“这是两万，这是六千，这是八百。请您核对。”
周成柱的手抖得厉害，试了三次才接过钱。他把钱紧紧抱在怀里，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
“使不得！大哥使不得！”工作人员赶紧上前搀扶。
“让我跪，让我跪……”周成柱眼泪纵横，“这不是钱，这是我老婆的救命钱啊！她肺不好，冬天要住院，就等着这钱……谢谢党，谢谢政府，谢谢江书记……”
周围不少村民也跟着抹眼泪。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最朴实也最坚韧，能让他们下跪的，不是苦难，而是绝望中重新看到的希望。
陈向华站在不远处，眼圈红了。作为江河的秘书，他此刻的心情复杂难言。
这一天，马店村村委会广场成了安北县最动人的风景线。四十三户农民，八十一万七千元退款，全部发放到位。
有老人领到钱后，非要给工作人员塞自家种的核桃；有中年汉子数着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有年轻夫妻拿着钱，对着村委会的国旗深深鞠躬。
一个月后的同一天，安北县警示教育大会在县委礼堂召开。
这次会议的规模更大，全县副科级以上干部全部参加，各乡镇还设立了分会场。会议通过电视和网络直播，普通群众也能收看。
台上，江河的声音通过电波传遍安北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警示教育大会，既是为了宣布对违纪违法人员的处理决定，更是为了以案为鉴、以案促改。”
他身后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王德贵案的查处情况：
王德贵，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涉嫌受贿罪、滥用职权罪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
马文涛，县自然资源局副局长，留党察看两年，政务撤职，降为四级主任科员。
其他7名涉案干部，分别受到党纪政务处分。
每一个名字出现时，台下都一片寂静。那些曾经熟悉的同事，如今成了反面教材，这种冲击力比任何说教都来得直接。
“同志们，”江河关掉屏幕，走到台前，“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副所长，就能让四十多户农民敢怒不敢言？为什么一个明显的乱收费问题，能存在一年多而没人发现？”
他顿了顿，声音沉痛：
“因为缺乏监督，权力就会任性；因为缺乏透明，黑暗就会滋生；因为缺乏问责，问题就会蔓延。”
“所以，今天我们在宣布处理决定的同时，更要宣布一项新的开始——”
屏幕上画面切换，出现了一个崭新的办事大厅：明亮的灯光，整洁的窗口，微笑的工作人员，还有那块最引人注目的电子显示屏——上面滚动播放着所有收费项目的名称、标准、依据，甚至还有计算公式和减免政策。
——安北县所有乡镇，全部设立了宅基地审批‘一站式’服务窗口。所有收费，阳光操作；所有流程，公开透明；所有时限，明确公示。
画面切换到现场采访。北塬镇服务窗口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正对着镜头竖起大拇指：
“这才像人民政府的样子！以前来办事，门朝哪开都不知道，现在好了，一看就明白，一办就成！我儿子翻建房子，三天就批下来了，一分冤枉钱没花！”
老人的笑脸，透过屏幕，感染了会场里的每一个人。
江河看着台下，目光坚定：“同志们，王德贵案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但也给了我们改进的机会。我们要感谢那些勇敢反映问题的群众，是他们让我们看到了工作中的不足；我们要感谢纪检监察干部的辛勤付出，是他们维护了纪法的尊严。”
“但我最希望的，”他的声音变得温和而有力，“是今天这样的警示教育大会，今后开得越来越少；是‘一站式’服务窗口这样的便民举措，今后越来越多。当有一天，我们的干部不再需要被警示教育，我们的群众不再需要为办事发愁，那才是我们工作的最终目标。”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