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马店镇自然资源所。
这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警车、纪委的车、审计局的车，把小小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楼上楼下，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清点、封存、询问。
王德贵被单独带进了一间办公室。坐在他对面的，是县纪委书记卫东来和公安局局长夏晖。
而在所长办公室，江河正在翻看刚刚查获的账册。
那不是什么正规账本，而是一本普通的软皮抄。但上面记录的内容，让见多了腐败案件的纪委副书记都倒吸凉气：
“3月12日，马店村周成柱，宅基地翻建，收元。”
“4月5日，张家庄张建国，收元。”
“5月18日，小王庄王振华，收元……”
一页页，一行行，触目惊心。仅最近一年，记录在册的违规收费就达八十三笔，总金额八十一万七千元，涉及农户四十三家。
更让人愤慨的是，账本后面还记录着这些钱的去向：
“4月20日，新天地赌场，输三万。”
“5月1日，金碧辉煌ktv，消费八千。”
“6月18日，给莉莉买包，一万二。”
“莉莉”后面用铅笔标注了一行小字：县国土局马局介绍。
江河的指尖在“马局”两个字上停留了很久。
“江书记，”纪委副书记低声说，“据王德贵初步交代，这些钱大部分进了他的个人腰包，用于赌博和挥霍。不过……”
“不过什么？”
副书记犹豫了一下：“他说，其中三成要上交给县局的马副局长。每收一笔，都要按比例上交。”
“马文涛？”江河的眼神陡然锐利。
“是……”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有人正快步跑上楼。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县自然资源局副局长马文涛满头大汗地冲进来，衬衫的领口都湿透了。
“江书记！我来晚了！”马文涛的声音又急又慌，“这个王德贵，简直无法无天！我早就想处理他了！上个月我还跟局党委建议，要调整他的岗位，没想到他居然敢这么干！”
江河缓缓抬起头，合上账本。
他看着马文涛，看了足足十秒钟。那十秒钟里，马文涛的汗流得更凶了。
“马副局长，”江河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怎么知道王德贵‘这么干’了？我好像还没说，他到底干了什么。”
马文涛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江河对夏晖使了个眼色，“配合调查组把问题说清楚。”
窗外，马店镇的阳光正好。
但这个周六的清晨，注定有很多人，再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了。
周一上午八点半，安北县委常委会扩大会议准时开始。
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会议室里的气氛格外凝重。椭圆形的会议桌前，县委常委们正襟危坐，各乡镇党委书记、县直部门主要负责人也全部到场。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翻看材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席台那个面色冷峻的男人身上。
江河站在投影幕布前，没有按照惯例坐在主持席。他手里甚至没有拿讲稿，只有一支激光笔。
“在会议正式开始前，请大家先看一组数据。”
幕布亮起，第一张表格让在场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份密密麻麻的清单：四十三户农户，八十一万七千元违规收费，最大单笔两万八千元，最小单笔八千元。每一笔后面都标注着收费名目和实际应缴金额，那些触目惊心的对比数字用红色加粗显示，像一道道伤口。
第二张图是王德贵的个人消费记录截图：赌场、ktv、奢侈品店……时间、地点、金额，清清楚楚。
第三张图是马店镇自然资源所的收费公示栏照片——空空如也，只有几张早已泛黄的过时文件。
“看完了吗？”江河关掉投影，会议室重新陷入昏暗。他没有回到座位，而是站在阴影里，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像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个所长，一个乡科级干部，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地敲诈百姓！而且一敲就是四十多家，一诈就是八十多万！”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有人低下头，有人下意识地挪了挪身体。
“更可怕的是，”江河的声音陡然提高，“这样的事，为什么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发生了整整一年！”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连空调出风的声音都显得刺耳。
“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江河走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早晨的阳光瞬间涌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因为我们的监管形同虚设！因为有些干部已经忘记了手中的权力是谁给的！因为他们已经把为人民服务的岗位，当成了个人敛财的工具！”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会议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同志们，这不是个案！这是一个警钟！一个提醒我们，如果不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如果不把监督落到实处，今天倒下的是王德贵，明天就可能是在座的任何一个人！”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河回到主席台，打开话筒：“现在我宣布三项决定。”
所有参会者同时抬起头，拿出笔准备记录。
“第一，”江河的声音通过音箱在会议室里回荡，“立即在全县开展宅基地审批收费专项治理行动。由纪委监委牵头，审计、财政、自然资源部门配合，对全县各乡镇近三年的宅基地审批收费情况进行全面清查。所有违规收费，必须全额退还群众！一分都不能少！”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第二，纪委监委要深挖细查，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不管牵扯到哪个层面，必须给群众一个交代！我要特别强调，”江河的目光锐利如刀，“这个案子中暴露出的‘保护伞’问题，必须彻底查清！谁在背后撑腰？谁在通风报信？谁在姑息纵容？一个都不能放过！”
台下，自然资源局几位局长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第三，”江河调出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方案，“建立宅基地审批‘一站式’服务窗口。所有收费项目、收费标准、政策依据，必须全部公示！要让群众看得明白、办得放心。同时推行‘三日办结制’，简单事项当天办结，复杂事项不超过三天！”
“这个月内，全县所有乡镇要全部完成窗口建设。下个月开始，县纪委监委、县政府督查室将进行明察暗访，哪个窗口还存在‘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问题，哪个乡镇还存在违规收费的现象，主要负责人就地免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