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所长,行行好……”李老根的老伴扑通一声跪下了,“我们真的没钱了,儿子在南方打工,今年厂子效益不好,半年没寄钱回来了……您宽限几个月,我们卖粮食、卖猪,一定凑齐……”
“跪也没用!”王德贵看都不看老人一眼,“规矩就是规矩!你们这些刁民,就是不识好歹!给你们批宅基地是照顾你们,收点费用怎么了?啊?”
围观的村民都攥紧了拳头,但没有人敢上前。王德贵在北塬镇横行多年,大家都知道他上面有人,惹不起。
“好一个规矩!”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王德贵一愣,转头看去。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中年男人走进院子,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他。
这个人有点面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在那儿见过。——县委书记骑自行车下乡?怎么可能?
“你谁啊?”王德贵被这气势震慑,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随即又挺起胸膛——在北塬镇,还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江河不答,径直走到李老根面前,弯腰扶起老奶奶:“老人家,先起来。把您的情况跟我说说。”
“你算老几?”王德贵恼羞成怒,“土地所办事,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江河缓缓转身。那一刻,王德贵突然感到一阵寒意——那眼神太冷了,冷得像腊月里的冰窖。
“土地所?”江河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得可怕,“土地所什么时候成了收保护费的黑社会了?”
“你!”王德贵气得浑身发抖,“我看你就是来捣乱的!信不信我让派出所抓你?我告诉你,在北塬镇,我说了算!”
“抓我?”江河笑了。那是王德贵这辈子见过的最冷的笑容。
江河缓缓从内兜里掏出一个深红色的证件,展开,举到王德贵眼前。
阳光正好照在证件上,“中共安北县委书记”几个烫金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烙进了王德贵的眼睛里。
时间仿佛静止了。
王德贵的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脸色从通红变成惨白,又从惨白变成死灰。汗水,豆大的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后背。
“江……江书记……”他终于挤出了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整个院子都安静了。村民们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推着自行车、穿着旧夹克的男人。县委书记?县委书记会一个人骑自行车来村里?县委书记会帮老人扶篱笆?
李老根的老伴突然捂住了嘴,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那是绝望中看到希望时,无法控制的泪水。
“大爷,”江河转向老人,声音温和下来,“您慢慢说,不要怕。到底要交哪些费用?一项一项说。”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是这个小小的农家院里从未有过的场景。
县委书记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李老根对面,掏出笔记本,一笔一笔记着。村民们围在院子外,屏息听着。
在李老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一桩触目惊心的腐败案浮出水面:
——耕地占用补偿费:8000元(老人拿出土地证,实际应缴1200元)
——宅基地超占费:元(经现场目测和证件核对,李老根家宅基地并未超占)
——规划审批费:5000元(此项收费早在三年前就已取消)
——测绘费:3000元(实际成本不足500元,且应由自然资源所承担)
——档案管理费:2000元(纯属虚构项目)
共计元,是合法收费的二十多倍!
而这还只是李老根一家。据老人说,村里最近翻建房子的七户人家,都被收了类似费用,最少的也交了一万五。
江河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了深深的痕迹。
他抬起头,看向已经瘫坐在台阶上的王德贵。这个刚才还趾高气扬的所长,此刻像一滩烂泥,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所长,”江河的声音冷得能结冰,“这些收费项目,你能拿出任何文件依据吗?任何一份县里、市里、省里的文件都行。”
王德贵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有,是吗?”江河合上笔记本,站起身,“那我来告诉你,根据《农村宅基地管理办法》第二十四条,耕地占用补偿费按实际占用面积计算,最高不超过每亩两万元。李老根家扩建部分占地零点一亩,应缴两千元,按政策对困难家庭减免后,实缴一千二百元。”
他一字一顿,每句话都像一记重锤:
“宅基地超占费?李老根家宅基地面积一百四十平方米,符合我省一百五十平方米以下不收费的规定。”
“规划审批费?安北县2019年37号文件明确取消此项收费。”
“测绘费?自然资源所工作经费已由财政全额保障。”
“档案管理费?”江河走到王德贵面前,俯视着他,“王所长,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文件规定的?”
王德贵瘫在地上,裤裆处已经湿了一片。
江河不再看他,直接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方主任,通知纪委、审计局,组成联合调查组,我要在两个小时内在马店镇自然资源所见到的所有人。通知公安局经侦大队配合。”
第二个电话打给了县委值班室:“通知马店镇党委班子成员,一个小时内到自然资源所开会。通知电视台,派记者过来。”
两个电话,不到三分钟。院子里静得能听见远处麻雀的叫声。
江河收起手机,走到院子中央,对着围观的村民深深鞠了一躬。
“乡亲们,对不起!”他的声音有些凝重,“是我们工作不到位,监督不到位,让你们受了委屈!我江河,代表县委县政府,向大家道歉!”
“我向大家保证,”江河直起身,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从今天起,在安北县,绝不允许任何人打着政府的旗号盘剥百姓!绝不允许任何蛀虫啃食群众的利益!今天李老根家的事,我会一管到底。你们中间谁还被乱收过费,都可以来找我,找调查组。多收的钱,一分不少地退给大家!”
掌声,起初是零星的,随即汇成一片,如雷的掌声。老人们一边鼓掌一边抹泪,年轻人们攥紧了拳头,眼睛亮得吓人。
李老根颤巍巍地走上前,想说什么,却只是握住江河的手,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