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这雨真不会看时候。”
罗兰抹去了脸上的水珠,咒骂了一声。
沥沥淅淅的冷雨泼洒下来,打湿了焦黑的房梁,浇灭了火势,也将浓烟压回地面,混合着血液和焦臭,凝成一片污浊的泥泞。
本来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雨,却让战场的态势瞬间发生变化。
原本在火海中哀嚎翻滚、失去战意的熊人,被冰冷的雨水一激,纷纷清醒过来
它们甩动着皮毛,发出劫后馀生的粗重喘息,猩红的眼珠再次锁定了那些在废墟间穿梭的几道人影——
威廉和他的敢死队。
“退!”
威廉嘶哑的吼声穿透雨幕。
但已经晚了。
一头被烧秃了半边皮毛的熊人狂吼着,无视了刺入肋间的长剑,巨大的石锤裹挟着风声猛然扇出。
一名敢死队士兵试图格挡,手中的盾牌却在碎裂声中变形崩飞,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砸进远处的断墙,再无声息。
威廉的心猛地一沉。
突袭带来的优势随着火焰一同消失,敢死队瞬间减员一人,剩下的四人也被反应过来的熊人逼得节节后退。
熊人的力量在贴身肉搏中占据了绝对上风,每一次爪击都势大力沉。
“罗兰!”
查理在坡地上焦急地大喊。
“看见了!全体都有!压上去!堵住村口!弄死这些牲畜!”
罗兰的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早已按捺不住,此刻终于得到命令,如同出闸猛虎,率先冲向村口。
剩馀的士兵们紧随其后,喊杀声再次响起,试图将想要冲出火场残骸的熊人堵回去。
然而,雨水和灰烬让地面变得泥泞不堪,极大地阻碍了人类士兵的步伐,却对皮糙肉厚的熊人影响稍小。
一时间,村口陷入了混乱的僵持,人类凭借人数和阵型勉强抵挡,却无法有效杀伤这些困兽犹斗的庞然大物。
就在这混乱的顶点,一个身影动了。
林修解开了领口的披风扣环,那件绣着弗罗斯特家徽的厚重披风滑落在地上。
他甚至没有拔出腰间的“凛冬”,只是随意地从一名阵亡士兵身边捡起一柄沾满血泥的长剑,步入了战场。
他的步伐并不快,却异常稳定,泥水在他靴边溅开,雨丝落在他肩头的银甲上,碎成更细微的水雾。
他所经过的地方,激烈的厮杀仿佛出现了一瞬的凝滞,无论是人类还是熊人,都不由自主地被那股沉静而冰冷的气场所吸引。
他的目标明确,直指那头唯一没有受伤、此刻正因被戏耍而暴怒咆哮的熊人首领——阿里扎。
阿里扎也注意到了这个径直走向自己的人类。
这身铠甲,和那些破烂的士兵完全不同——
他就是这群人类的老大?
也就是这个家伙,设下了这个恶毒的陷阱!
“人类!虫子!(兽人语)”
阿里扎发出怒吼,巨大的石锤拖在身后,犁开深深的泥沟。
林修在阿里扎身前十步处站定,雨水顺着他额前的黑发滑落,划过他异常平静的脸庞。
他抬起头,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在冰冷的雨水中显得格外模糊。
紧接着,一串低沉而准确、带着某种古老部落口音的兽人语,从他口中流利吐出:
“强大的战士,你的勇力值得一场荣耀的终结,而非葬身于卑劣的火海与泥泞。(兽人语)”
阿里扎抡起石锤的动作猛地一滞,铜铃大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这个人类
怎么会说部落的语言?!
“你?(兽人语)”
不等阿里扎反应过来,林修已经做出了下一个动作。
他将手中那柄普通的长剑横举胸前,左手掌心缓缓抚过剑身,随后他剑尖斜指地面,微微颔首——
这是北方兽人部落中,最古老、也最崇高的生死决斗礼,意味着提出者将摒弃一切外在优势,与对手进行最纯粹的力量与技艺的较量。
通常只有部落中最受敬重的勇士,才有资格对另一位勇士发出这样的邀请。
阿里扎的呼吸粗重起来。
作为一头以勇武自傲的熊人,他无法拒绝这样的挑战,尤其是来自一个人类。
这关乎部落的荣耀,远高于单纯的杀戮。
它低吼一声,用眼神示意准备在暗处偷袭的谢里夫离开。
那是对决斗礼的尊重,也是对自己力量的绝对自信。
阿里扎扬起巨大的熊掌,锋利的爪刃弹出,在雨中闪铄着寒光,同样以古老的礼仪回应。
决斗,成立。
几乎在阿里扎回礼的瞬间,林修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唰——!”
原地只留下一道被踩爆的水花,他的人影已经消失!
阿里扎只觉眼前一花,一股恶风扑面,冰冷的杀意比雨水更刺骨地激在它的皮肤上!
它凭借野兽的本能向后猛仰,同时右掌狠狠向前撕去!
“嗤啦!”
皮革撕裂的刺耳声响传来。
阿里扎感觉右掌挥空,但左肩猛地一凉,随即是撕裂神经的剧痛!
它跟跄后退,低头看去,只见左肩处的皮甲连带一大块皮肉不翼而飞,断口平滑,森白的骨头碴子和喷涌的鲜血在雨中格外刺目!
它的左臂,被齐肩卸下!
仅仅一个照面!
“你是——”迟来的剧痛和惊怒让阿里扎发出痛苦的咆哮,“你是超凡!(兽人语)”
它终于明白了!那非人的速度,那精准狠辣到极致的一剑,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类能拥有的!
这个人类,是获得了赐福的超凡者!
然而,惊吼还未完全出口,林修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贴紧!
这一次,阿里扎看清了。
那张年轻的人类面庞近在咫尺,上面没有胜利的得意,没有杀戮的狂热,只有一片冰冷的、绝对的漠然,仿佛不是在战斗,而是在进行一场早已注定的收割。
阿里扎剩下的右臂奋力格挡,却挡了个空。
林修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身滑步,仿佛融化的影子般绕到了身侧。
然后,阿里扎感觉胸口一凉。
它低头,看到那柄佩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此刻正精准而稳定地、完全没入了心脏。
剑身上古老的冰霜符文微微发亮,极致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喷涌的血液,也冻结了最后的气力。
“嗬”阿里扎庞大的身躯僵住了,眼中的狂暴和惊愕迅速被死灰取代。
林修甚至没有多看它的眼睛,握剑的右手手腕猛地一拧!
“咔嚓!”
冻结的心脏连同周围的骨骼被彻底绞碎。
下一刻,林修松开了剑柄,任由阿里扎的尸体向后仰倒。
他缓缓直起身。
雨水冲刷着铠甲上的血污,露出下面冰冷的银光。
环视四周,那些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熊人,目睹首领以如此惨烈且极具震慑力的方式被处决,最后一点斗志也彻底崩溃,发出了绝望的哀嚎,纷纷放弃抵抗,试图逃窜,却被士气大振的人类士兵们一一围杀。
这样,林修的决斗目的也就达到了。
如果没有杀掉这只领头的熊人,没有挫击它们的士气,仅凭着简陋的装备和瘦小的体型,恐怕还真拿这群熊人没办法。
不过好在,结束了。
在地图上一个没有人注意的角落,战斗开始,结束了。
林修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白色的雾气在冷雨中氤氲又散开。
他看着地上早已气绝的庞然大物,眼神依旧平静无波。
仿佛刚才那场电光火石、狠辣决绝的处决,对他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蜂蜜村围歼战,弗洛斯特领最终以三人死亡、两人轻伤的代价,换来了全歼三十头熊人的胜利。
雨,依旧下个不停,洗刷着战场,却洗不净空气里弥漫的浓重血腥和深植于每个幸存者眼中的、对那位年轻男爵的敬畏。
只见后者收剑入鞘,用畅快的语调高声宣布:
“各位辛苦了,现在收殓死者,运送伤者,打扫战场,今天晚上维恩堡新男爵府开庆功宴,我已经派人准备好了,除非有要紧事,否则不准任何人缺席,以上。”
“遵命,大人。”
正当林修伸了个懒腰,准备离开村庄时,无意中瞥见身后的一处坍倒的废墟里,有一团黑影在蠕动。
是刚刚那头身形矮小的熊人。
“罗兰,那儿还有个活口。”
话音落下,罗兰点头,提剑便上。
“别杀,打晕了丢地牢里就行,回头我来处理。”
罗兰迟疑了,但还是很快说出了那两个字: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