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棡坦然受了这一拜。
他上前扶起三人。
“岳父,两位伯伯,你们要记住。”
他的声音温和却坚定。
“从今往后,你们要忘了自己是淮西人,是什么淮西勋贵。”
“你们首先,是大明的国公,是大明的将军。”
“你们的职责,是为国镇守边疆,为陛下拱卫江山。”
“而不是在朝堂上拉帮结派,搞什么党同伐异。”
“结党营私,自古以来,就是取死之道。”
一番话,振聋发聩。
徐达三人神情肃穆,重重点头。
“我等,明白了。”
朱棡看着他们终于醒悟的样子,松了口气。
“你们放心,只要你们安分守己,恪尽职守,父皇是不会动你们的。”
“毕竟,这江山是你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父皇比谁都念旧情。”
他又补充道。
“回去之后,也转告下面那些人。”
“朝廷给的,就安安稳稳地拿着。”
“朝廷没给的,就别动歪心思,更不要伸手去拿。”
朱棡的眼神变得深邃。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离任何一任丞相,都远一点。”
“不管是现在这个姓杨的,还是将来可能出现的其他人。”
“刀,太锋利了,离得太近,容易伤到自己。”
徐达等人回去后,立刻召集了相熟的淮西籍官员,将朱棡的警告转达了一遍。
一时间,整个淮西集团人心惶惶。
有人听进去了。
他们开始收敛手脚,夹起尾巴做人。
每日上朝都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生怕被御座上的那位注意到。
也有人,没听进去。
或者说,听进去了,但没完全放在心上。
比如,中书省左丞,胡惟庸。
在他看来,杨宪不过是陛下推出来的一把刀。
只要他们这些淮西武将不倒,他一个文官能翻起什么浪花?
更何况,他胡惟庸,自问才干不在杨宪之下。
这中书省的丞相之位,凭什么他一个浙东人能坐,我淮西人就坐不得?
怀着这样的心思,胡惟庸在朝堂上处处与杨宪针锋相对。
而杨宪,也正如朱棡所料,开始了他作为一把“刀”的使命。
中书省。
往日里还算平静的官署,如今却像是被一团低气压笼罩着。
所有官员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手头的公务。
“啪!”
一声清脆的摔打声,打破了这死寂。
胡惟庸将一叠文书狠狠摔在桌案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杨宪!”
“他又把我的批文给驳回来了!”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几份被打回的公文。
上面用朱笔批了几个刺眼的大字。
“不知所云,发回重拟。”
这己经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杨宪坐上右丞相的位置。
他胡惟庸递上去的批文,十次有八次都会被用各种理由打回来。
要么是言辞不当,要么是考据不足。
要么,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不知所云”。
是可忍,孰不可忍!
胡惟庸猛地站起身,抓起那叠批文,大步地朝着杨宪的官署走去。
沿途的官吏纷纷避让,生怕被这位正在气头上的胡大人迁怒。
“杨宪!”
胡惟庸一脚踹开房门,怒气冲冲地闯了进去。
“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将手里的批文狠狠砸在杨宪的桌上,纸张散落一地。
杨宪正端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品着。
他抬起眼皮,瞥了胡惟庸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胡左丞这是何意?”
“一大早火气就这么大?”
“我的意思?”
胡惟庸气得发笑。
“我的批文,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驳回?”
杨宪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纸,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胡左丞的批文,当然是写的极好。”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只是”
“这字里行间,错漏百出,逻辑不通。”
“本相若是就这么批了,岂不是显得我中书省,连一篇像样的公文都写不出来?”
“你!”
胡惟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他自负才学,杨宪这番话,比首接打他一巴掌还让他难受。
“我与你拼了!”
怒火彻底冲垮了理智。
胡惟庸猛地一挥手,将杨宪桌案上的笔墨纸砚连同公文全部扫落在地。
哗啦啦——
杨宪却不闪不避,任由几滴墨点溅在他的官袍上。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冰冷的寒意。
“胡大人。”
他的声音幽幽响起。
“你发泄完了吗?”
胡惟庸喘着粗气,胸口不断起伏,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怒火稍稍退去。
“杨宪,你别欺人太甚!”
杨宪没有理他,只是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脚边。
那里,一张明黄色的奏本,正静静地躺在地上。
奏本的一角,被胡惟庸刚才踩了一脚,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胡大人。”
杨宪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腊月的寒风。
“你可知,你脚下踩着的是什么?”
胡惟庸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一眼,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明黄色的封皮,那熟悉的制式
是陛下的朱批!
是盖着玉玺,由陛下亲笔批阅过的奏本!
“这这”
胡惟庸的嘴唇开始哆嗦,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地将那份朱批捡了起来。
用袖子拼命地擦拭着上面的脚印。
完了。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践踏朱批,形同谋逆!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杨杨相”
胡惟庸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杨宪。
“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杨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得没有温度。
“不是故意的?”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想了事?”
他缓缓抬起脚,踩在了胡惟庸颤抖的手背上。
“胡惟庸,按我大明律法,你这只踩了朱批的脚,该不该砍?”
“该该砍”
胡惟庸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有丝毫反抗,只能连连点头。
“但求杨相开恩,饶我这一次”
“饶你?”
杨宪冷笑一声,脚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可以。”
“跪下,给本相磕三个响头,说三遍‘我胡惟庸是蠢货’,本相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胡惟庸的身体僵住了。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杨宪。
让他给杨宪磕头认错?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看着杨宪的眼神,再想想践踏朱批的后果
胡惟庸最后的尊严,被彻底碾碎。
他闭上眼睛,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
“我胡惟庸是蠢货!”
“我胡惟庸是蠢货!”
“我胡惟庸是蠢货!”
屈辱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
看着胡惟庸失魂落魄的样子,杨宪眼底闪过快意。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在下一秒,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