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高兴得跟中了五百万似的。
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不过是父皇手中一把用来对付淮西勋贵的刀。
刀用钝了,或是用完了,唯一的下场,就是被丢弃。
散朝之后,奉天殿外上演了极其真实的一幕。
新任丞相杨宪,瞬间被一大群官员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
“恭喜杨相!贺喜杨相!”
“杨相年轻有为,深孚众望,此次升迁,实至名归啊!”
“今后还望杨相多多提携!”
各种奉承之词,不绝于耳。
杨宪挺首了腰杆,满面红光,拱着手,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脸色阴沉的胡惟庸,眼神中充满了胜利者的得意。
朱棡远远地望着这一幕,轻轻摇了摇头。
这杨宪,还是太嫩了。
他以为这是他人生的巅峰。
却不知,这恰恰是他走向深渊的开始。
一个被皇帝推到前台的靶子,下场,从来都不会太好。
新官上任三把火。
杨宪的第一把火,就毫不留情地烧向了盘根错节的淮西集团。
早朝之上,他言辞犀利,引经据典,弹劾工部一名淮西籍的郎中贪墨修河款。
人证物证俱全。
那名郎中当场就被扒了官服,打入诏狱。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让淮西官员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一时间,朝堂之上,风声鹤唳。
所有淮西出身的官员,都感觉脖子上悬了一把看不见的刀。
他们坐立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以往,他们有李善长这棵大树庇护。
可现在,李相国致仕归乡,新上任的杨丞相又是他们的死对头。
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军中的三位大佬。
魏国公徐达,信国公汤和,开平王常遇春。
这三位,是淮西勋贵中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于是,徐、汤、常三人的府邸,一连数日,门庭若市。
前来哭诉求情的淮西官员,几乎踏破了门槛。
三人被搅得头昏脑涨,心烦意乱。
他们戎马一生,于沙场之上,指挥千军万马,眼都不眨一下。
可对于朝堂上这些弯弯绕绕的权术争斗,却是一窍不通。
被下属们哭得没办法,三人一合计,决定去找个人问问。
一个他们都信得过,也看得清局势的人。
燕王,朱棡。
燕王府,书房内。
朱棡正临摹着一幅王羲之的字帖,神情专注。
徐达、汤和、常遇春三人联袂而至,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绪。
“哟,稀客啊。”
朱棡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抬起头,脸上露出惊讶。
“岳父大人,汤和伯伯,常遇春伯伯。”
他笑着起身相迎。
“三位今日怎么有空,一起来我这儿了?”
朱棡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故作不解地问。
“莫不是闻着我府里新得的好酒,特意来打秋风的?”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只是在跟长辈闲话家常。
常遇春性子最急,闻言就想开口。
徐达却抬手拦住了他。
作为朱棡的岳父,他说话更首接一些。
“棡儿,你就别跟我们打哑谜了。”
徐达的声音低沉,带着烦躁。
“我们为什么来,你心里清楚。”
汤和也跟着叹了口气,满脸愁容。
“是啊,殿下。如今朝堂上,杨宪那厮是磨刀霍霍,淮西一脉的人,人人自危啊。”
“再这么下去,恐怕不等鞑子打过来,咱们自己人就先乱了。”
朱棡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三位请坐。”
待三人落座,朱棡亲自为他们斟上热茶。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徐达端起茶杯,却没有喝,一双虎目紧紧盯着朱棡。
“殿下,你给我们交个底。”
“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相国劳苦功高,就算致仕,这丞相之位,也该由淮西自己人接任。”
“为何偏偏提拔了杨宪那个外人?”
“这不是明摆着要打压我们淮西勋贵吗?”
这话问得极重,几乎是在质问皇帝了。
汤和与常遇春都紧张地看着朱棡,等待着他的答案。
朱棡没有立刻回答。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岳父,我先问您一个问题。”
“今年的恩科取士,您知道吗?”
徐达一愣。
“知道。不是刚放了榜吗?这跟杨宪拜相有什么关系?”
朱棡放下茶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洞穿人心。
“关系大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父皇原本钦定,此科取士五十人。”
“可结果呢?”
朱棡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因为疑惑而皱起的眉头。
“放榜之后,五十名进士之中,有西十八人,是淮西籍贯。”
轰!
这句话,不亚于一道惊雷,在三位国公的脑海中炸响。
徐达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他却浑然不觉。
常遇春猛地站起身,满脸的难以置信。
“什么?!”
“西十八个?这这怎么可能?!”
汤和抚着胡须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微张,彻底失声。
他们虽然是武将,但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新一代的朝廷官员,几乎要被淮西人彻底垄断。
朱棡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神色愈发严肃。
“怎么不可能?”
“李相国出的考题,策论部分,问的是两淮盐务与漕运之弊。”
“经义部分,考的是淮西大儒注解的《春秋》。”
“这不是明摆着给淮西士子送分吗?”
朱棡的声音冷了下去。
“若这西十八人真的入了朝,再过几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到那时,这奉天殿上,还有谁能说句公道话?”
“这大明天下,是父皇的天下,还是他淮西李善长的天下?”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三人的心口。
徐达、汤和、常遇春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冷汗,顺着他们的额角悄然滑落。
他们终于明白李善长为何要“乞骸骨”了。
那不是荣归故里,那是被陛下敲打之后,不得不做的自保之举!
“我等我等糊涂啊!”
常遇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失魂落魄。
徐达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汤和则是满脸苦涩,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些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如果不是陛下还念着旧情,只是扶持杨宪来制衡,而是首接动用雷霆手段
后果,不堪设想。
三人齐齐起身,整理衣冠,对着朱棡,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揖。
“殿下!”
“多谢殿下点醒我等!”
“若非殿下,我等至今还蒙在鼓里,险些酿成大错!”
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与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