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的时间,仿佛在楚霄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呆立当场的那一刻被无限拉长。震耳欲聋的哄笑声、掌声、议论声,如同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模糊而扭曲,在他空洞茫然的意识里回荡,却激不起任何涟漪。
只有胸膛里那股被反复蹂躏、践踏后残留的、近乎麻木的剧痛,以及四肢百骸传来的、因过度爆发和透支灵力而产生的空虚与刺痛,还在提醒他——他还活着,站在这里,承受着这一切。
他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掠过自己胸前刺眼的灰色内衣,掠过手臂上随风飘荡的破烂布条,掠过垂落肩头、油腻打结的散乱长发……
这幅尊容,与记忆中那个一尘不染、白衣胜雪、傲然独立的“凌云宗天才楚霄”,判若云泥。
不,不止是容貌。
是整个世界。
那个他笃信不疑、赖以生存、赋予他所有意义和期待的“原着剧本”,那个命中注定他与苏淼淼“宿命纠缠”、“终成眷属”的美好故事……就在这短短的几刻钟里,被眼前这个女人,用最冰冷、最无情、最羞辱的方式,彻底撕碎了,踩烂了,碾成了齑粉。
她划破了他的衣服,暴露了他难堪的内里。
她斩断了他的发带,打散了他维系风度的最后屏障。
她……她怎么敢?!
一股迟来的、比之前更加汹涌暴烈、却因心神过度损耗而显得虚浮无力的怒火,混杂着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某种世界观崩塌的巨大茫然,再次席卷了楚霄的残存意识。
【不……不该是这样的……】
【我是楚霄!我是主角!】
【苏淼淼……她应该……她应该……】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擂台另一侧,那个刚刚与言思雨击掌庆祝完毕,正静静转过身,重新看向他的青衣女子。
苏淼淼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单方面的“服装破坏秀”和精准的“发带斩断术”,对她而言,只是热身运动,或者……清理掉眼前碍眼的垃圾?
裁判长老已经宣布了她获胜,但她似乎并没有立刻下台的意思。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青霜剑已然归鞘,双手自然垂于身侧,姿态放松,却莫名给人一种山岳般的压迫感。
她在等什么?
楚霄的呼吸再次变得粗重,混乱的思绪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又顽固不化的念头,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着,不肯熄灭:
【不……还没结束……】
【我不能就这样认输……不能以这种样子结束……】
【我还有机会……我还有……底牌……】
【对!底牌!原着里……原着里楚霄在绝境中,不是领悟了一招‘霜华寂灭’吗?虽然那是后期剧情,但现在……现在我被逼到绝路了!潜能爆发!临阵突破!完全合理!】
【只要我能用出来!只要一招!哪怕同归于尽!我也要……我也要让她付出代价!挽回我的……】
这念头如同毒瘾发作,给了他最后一丝虚幻的力量。他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尽管依旧充满血丝和疯狂,却多了一分孤注一掷的狠厉。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不顾经脉的刺痛和灵力的枯竭,强行压榨丹田内最后一丝本源,甚至开始燃烧部分精血!一股惨烈而决绝的气息,从他破烂的身躯中升腾而起!
霜华剑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决意,发出低沉的、如同哀鸣般的嗡响,剑身上那些细微的裂痕处,开始流淌出异样刺眼的寒光。
他要拼命了!
台下的喧哗声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渐渐低了下去。不少弟子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评委席上,凌云宗长老猛地睁开眼,脸上闪过惊怒和焦急,张了张嘴,似乎想喝止,却又顾忌规则和颜面,硬生生忍住。
裁判长老眉头紧锁,灵力已然提至巅峰,随时准备出手干预这明显超出控制的一击。
然而,苏淼淼看着楚霄身上那股混乱、惨烈、却又外强中干的气息,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沉浸在某种自我感动和“剧本”中的偏执光芒,心中最后一丝耐心,彻底耗尽了。
【还在想?】
【还在做梦?】
【以为会有什么‘绝境爆发’、‘临阵突破’的戏码?】
苏淼淼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近乎厌倦的神色。
她厌倦了这无休止的、单方面的羞辱(虽然是她主动实施的)。厌倦了对方那永远活在自己世界里、拒绝接受现实的可悲模样。更厌倦了这种被一个愚蠢剧本绑定、不得不一次次出手“清理”的麻烦。
是时候,彻底结束了。
就在楚霄强行凝聚那似是而非、漏洞百出的“霜华寂灭”起手式,体内混乱灵力即将爆发的临界点——
苏淼淼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复杂花哨的招式。
她只是抬起右手,并指如剑,朝着楚霄脚下——他因竭力凝聚灵力而微微前踏、重心略显不稳的右脚前方尺许之地,凌空一点。
指尖灵力微吐,一道极其凝练、冰寒刺骨的淡蓝色灵光,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没入擂台青石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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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品法术——凝冰指。并非什么高深术法,甚至很多筑基弟子都能掌握,只是威力因人而异。
然而,苏淼淼这一指,时机、位置、灵力控制,妙到毫巅!
“喀啦——!!”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冻结声响起。
只见以那道淡蓝灵光落点为中心,一片薄而坚硬、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冰晶,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般骤然蔓延开来,眨眼间便覆盖了楚霄右脚前方及周围尺许方圆的地面!
那冰面光滑如镜,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楚霄此刻全部心神都放在那强行催动的、极不稳定的“大招”上,双脚为了发力本就踏得不太实,哪里会料到脚下突然多了一片滑不留手的冰面?
他右脚正要发力前冲,配合那想象中的“寂灭一击”——
脚底猛地一滑!
“呃啊?!”
所有的气势,所有的决绝,所有的“剧本幻想”,在这猝不及防的物理打滑面前,戛然而止!
楚霄只觉得一股完全不受控制的、横向的力道从脚底传来,身体平衡瞬间被打破!他惊呼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狼狈不堪地向侧前方扑跌出去!
为了保持平衡(或者说避免再次脸着地),他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手臂,手中的霜华剑也因为失去了灵力灌注而光芒骤熄,差点脱手飞出。
他像个刚学走路的孩童,又像是喝醉了酒的醉汉,踉踉跄跄,歪歪斜斜,在原地手舞足蹈地打了好几个趔趄,才勉强靠着另一只脚胡乱蹬地,险之又险地……没有摔倒。
但姿势之难看,之滑稽,之全无风度,比起之前那次扑街,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好不容易站稳,惊魂未定,低头看向脚下那片突然出现的、散发着寒气的冰面,再抬头看向对面依旧保持着并指姿势、眼神平静无波的苏淼淼……
一股荒谬绝伦、又冰冷刺骨的凉意,瞬间从脚底冰面直冲天灵盖!
【冰……冰?】
【她……她用最低级的凝冰指……冻住了我的脚?】
【不……是冻住了我脚下的地?】
【就……就这么简单?】
他蓄势待发的、自以为能扭转乾坤的“绝招”,他燃烧精血、孤注一掷的决心,他内心最后那点可怜的“主角剧本”……在这片突如其来、微不足道的冰面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就像一场自导自演、投入了全部情感的悲壮史诗,最终却败给了一块……香蕉皮?
极致的羞辱,往往来源于极致的反差。
楚霄呆住了。
大脑再次一片空白。
而苏淼淼,没有再给他任何喘息或“加戏”的机会。
就在楚霄因脚下打滑、心神剧震、浑身破绽大开的这个瞬间——
“噌!”
青霜剑再次出鞘!
没有绚丽的剑光,没有呼啸的剑气。
只有一道快如闪电、凝练到极致的青色细线,如同划破黑夜的黎明之光,以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瞬间掠过数丈距离,直指楚霆因惊愕而微微昂起的——咽喉!
快!
准!
稳!
剑尖在距离楚霄喉结皮肤仅有一张纸厚度的距离,稳稳停住。
冰冷的、带着凛冽杀意的剑锋之气,刺激得楚霄喉头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呼吸也为之一窒。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剑尖传来的、几乎要将血液都冻结的寒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擂台上下,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怔怔地看着台上这一幕——
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满脸惊惶茫然的楚霄,僵立原地,动弹不得。
一袭青衣、神色清冷、气息平稳的苏淼淼,持剑遥指,剑尖抵喉。
两人之间,是那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光的、微不足道却又决定胜负的冰面。
楚霄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看着那距离自己喉咙只有毫厘之遥的青色剑尖。冰冷的触感仿佛透过空气传来,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他顺着剑身,看向那只持剑的、稳定如磐石的手,再看向手的主人——苏淼淼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穿他所有虚妄与不堪的眼睛。
【剑……】
【指着我……】
【喉咙……】
【我……】
一个清晰无比的认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所有混乱的思绪和自我欺骗:
他输了。
彻彻底底地输了。
毫无悬念地输了。
以一种比他之前想象过的任何失败方式,都更加狼狈、更加难看、更加……卑微的方式。
不仅仅是比武的输赢。
是从实力,到心智,到尊严,到那赖以生存的“剧本”……全方位的、碾压式的溃败。
“嗬……嗬……”
楚霄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艰难的抽气声。他想说什么,想质问,想怒吼,想挽回最后一点颜面……但嘴唇哆嗦着,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只有内心,那早已千疮百孔、却仍在本能地按照既定程序运转的“剧本处理器”,还在发出微弱而绝望的、逻辑崩坏的哀鸣:
【怎么可能……】
【我怎么会输……】
【剧本不对……完全不对……】
【苏淼淼……她应该……她应该是在与我交手的过程中,逐渐被我的强大和深情打动……】
【她应该爱上我……而不是……打败我……】
【更不是……用剑指着我的喉咙……】
【这不是《仙尊的小逃妻》……这不是我的故事……】
他的眼神,从惊惶茫然,渐渐变为一种深切的、世界观彻底崩塌后的空洞与死寂。
裁判长老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走上前来。他看了一眼剑尖抵喉的苏淼淼,又看了看失魂落魄、仿佛魂魄已丢的楚霄,摇了摇头,运起灵力,声音清晰而有力地宣布:
“胜负已分!”
“楚霄选手已丧失反抗能力!”
“本场比试,最终获胜者——”
“天衍宗,苏淼淼!”
宣布声落,台下沉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远比之前更加热烈、更加真诚的掌声与欢呼!
“苏师姐威武!”
“一招定胜负!太帅了!”
“冰面滑倒加剑指喉咙!这结局绝了!”
“楚霄这次是真的……凉透了。”
“从精神到肉体到衣服的全面打击!苏师姐,我的神!”
掌声雷动,欢呼如潮。这胜利,赢得干净利落,赢得大快人心,赢得毫无争议。
苏淼淼在掌声中,缓缓收回了青霜剑。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收起了一件用过的工具。
她看着眼前依旧僵立不动、眼神空洞的楚霄,顿了顿,用清冷平静、却足以让附近之人都听清的音量,淡淡开口:
“楚师兄。”
楚霄空洞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看向她。
苏淼淼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擂台比试,胜负乃常事。望你日后勤加修炼,稳固道心。”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他破烂的衣衫和散乱的头发,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冰冷的锐意:
“至于那些无谓的装束与姿态……还是省省吧。”
“修仙之人,实力为尊,虚浮作态,徒惹人笑。”
“下次若再这般……”
她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清晰无比。
【不然,输得更惨。】
说完,她不再看楚霄一眼,转身,青丝飞扬,衣袂飘飘,飞身掠下擂台,姿态轻盈洒脱,与台上那个狼狈如乞丐的身影,形成了云泥之别。
只留下楚霄一个人,站在冰冷的冰面上,站在满场的欢呼与无数道含义复杂的目光中,站在他自己那破碎了一地的“主角梦”的废墟里。
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进他眼底丝毫暖意。
苏淼淼走到台下,言思雨立刻蹦跳着迎了上来,一把抱住她的胳膊,眼睛亮得像星星:“师姐!太厉害了!最后那下太解气了!凝冰指用得出神入化!”
苏淼淼任由她抱着,冰冷的眼底终于漾开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笑意,同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回应:
“还行。”
“主要是……”
她瞥了一眼台上那个仿佛石化了的背影,嘴角微勾。
“他太配合了。”
言思雨立刻心领神会,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
而台上,裁判长老已经开始示意杂役弟子上去清理冰面,并准备请(或者说扶)楚霄下台。
楚霄终于动了动。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两截断掉的发带,又看了一眼自己破烂不堪、露出灰色内衣的衣袍,最后,目光茫然地扫过台下那些欢呼的人群,扫过相携离去、言笑晏晏的苏淼淼和言思雨……
“噗——”
一口压抑了许久的、带着腥甜气息的淤血,终于再也忍不住,从他口中喷了出来,星星点点,溅落在冰冷光滑的冰面上,晕开刺目的红。
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在杂役弟子赶上来扶住他之前,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那声音,清脆,冰冷,且……永不可修复。
本届七宗大比,凌云宗天才楚霄的征程,以一种谁也没预料到的、极其惨烈和戏剧性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而关于“白衣变乞丐”、“冰面滑倒”、“剑指喉咙”以及“灰色内衣”的传说,必将随着这场比试,迅速传遍七宗,成为修仙界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脍炙人口的谈资(和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