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裂帛之声已然连成一片,如同夏日骤雨敲打残荷,密集而清脆,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布料被无情撕裂的独特声响。
苏淼淼的身影,已化为一道青色残影,围绕着楚霄疾速游走。她手中的青霜剑不再是单一的兵器,更像是一支精准而无情的裁缝剪刀,或者,一位冷酷的外科医生手中的柳叶刀。
剑光闪烁,每一次亮起,都精准地落在楚霄那身早已不复光鲜的雪白长袍上。
“嗤啦——!” 左臂袖口彻底分离,化作两片破布飘落。
“嗤啦——!”右胸衣襟被斜斜划开,露出底下白色的中衣。
“嗤啦!嗤啦!”背后两道交叉的剑痕,让整个背部衣料如同被暴力撕开的书页,豁然洞开。
“嗤啦——!”下摆被齐膝斩断一截,参差不齐地耷拉着。
楚霄早已失去了章法。他像一只被丢进滚筒洗衣机里的惊恐困兽,徒劳地挥舞着霜华剑,试图格挡、反击,却总是慢上半拍,或者被苏淼淼那诡异刁钻、专攻“衣料”的剑路轻易避开。他的怒吼、喘息,混杂在布料撕裂声和台下越来越响的哄笑声中,显得如此微弱而滑稽。
他身上的白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破损”向着“褴褛”,再向着某种更为凄惨的形态迅速滑落。
原本飘逸的广袖,变成了丝丝缕缕的破布条,随着他慌乱的动作狂乱飞舞。
胸前背后,大大小小的裂口交错,像是被无数野兽利爪肆虐过。
衣摆参差不齐,有的地方只剩连接着的几根丝线,随时可能彻底脱落。
最要命的是腰间束带的位置,被一道精妙的剑光轻轻一挑,原本精致的玉带扣“叮”一声飞了出去,衣袍顿时失去了最后的束缚,更加松垮狼狈地挂在他身上。
终于,在一次竭尽全力的、却依旧落空的格挡之后,楚霄只觉得前胸一凉。
他下意识低头。
只见胸前最大的一道裂口,因他剧烈的动作和衣袍本身的松垮,终于彻底豁开!
“刺啦——!”
伴随着一声更为响亮的撕裂声,前襟大片衣料向外翻卷、垂落,彻底暴露出了里面穿着的……一件略显陈旧、颜色灰扑扑的普通棉布内衣。
那灰色,在阳光下,与他竭力维持的“雪白无瑕”的外表,形成了令人窒息的、荒诞无比的对比。
就像一场精心包装的华丽演出,突然被撕开了幕布,露出了后面简陋寒酸、甚至有些邋遢的后台。
“噗——!!!”
“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次,台下的爆笑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仿佛积蓄了许久的笑浪,在这一刻找到了最完美的宣泄口,轰然决堤!
无数弟子笑得前仰后合,捶胸顿足,眼泪狂飙。有人指着楚霄胸前那刺眼的灰色内衣,笑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有人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肩膀剧烈耸动;还有人一边笑一边猛拍旁边同伴的肩膀,仿佛不如此不足以表达内心的“震撼”与“欢乐”。
“灰……灰色内衣!”
“我的妈呀!楚霄里面穿的是这个?!”
“哈哈哈哈跟外面那身白衣也太不搭了!”
“这叫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苏师姐这是把他老底都掀了啊!”
“乞丐装!名副其实的乞丐装!还是内裤外穿那种乞丐精神!”
“快看他的表情!哈哈哈哈我要不行了!”
评委席上,洛衍默默转开了头,肩膀可疑地耸动着。戒律长老已经趴在了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只有剧烈抖动的后背暴露了他此刻的状态。百花谷那位以清冷着称的女长老,此刻也以袖掩面,肩膀微颤。凌云宗长老则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手指深深掐进了椅子的扶手,木屑簌簌落下。
擂台之上,楚霄呆立当场。
他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胸前暴露出的、那灰扑扑的、毫无光泽可言的棉布内衣,再抬眼,看着对面收剑而立、气息平稳、仿佛只是随手掸了掸灰尘的苏淼淼,最后,耳中灌入那山呼海啸般、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疯狂笑声……
“嗡——!”
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是无边无际的、滚烫的羞耻感,如同岩浆般轰然爆发,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思维!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最尖锐的针,狠狠刺在他暴露的灰色内衣上,刺在他破烂不堪的白袍上,刺在他脸上每一寸肌肤上!
热!
烫!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脸颊、耳朵、脖子,乃至裸露的胸膛皮肤,都烧得通红!那是一种混合着极致愤怒、屈辱、以及某种被当众扒光般赤裸裸无助感的灼热!
【衣……衣服……】
【我的衣服……】
【里面……被看到了……】
【灰色……那么难看……】
【所有人都看到了……在笑……】
楚霄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淼淼,瞳孔深处,最后一丝理智的光芒,被疯狂的怒火和屈辱彻底点燃、焚毁!
“苏——淼——淼——!!!”
一声嘶哑到破音的、充满了无尽恨意和暴怒的咆哮,从楚霄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如同受伤垂死野兽的绝叫!
【她居然敢!】
【她居然真的敢!】
【把我的衣服划成这个样子!让我当众出这样的丑!露出这么难堪的内里!】
【这是对我的侮辱!是踩在我的尊严上践踏!】
【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剧本、所有的风度,在这一刻,被最原始的、想要毁灭眼前一切的狂暴冲动所取代!
【赢!】
【我一定要赢她!】
【不管用什么方法!】
【我要撕碎她那张永远冷静的脸!要让她跪在地上求饶!要把她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楚霄彻底疯了。
他不再考虑任何招式、任何章法、任何形象。体内残存的、以及被怒火强行激发的所有灵力,毫无保留地、如同决堤洪水般灌注进手中的霜华剑!
“嗡嗡嗡——!!!”
霜华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至极的尖啸!剑身寒光暴涨到极致,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不祥的、因灵力过度灌注而产生的细微裂痕!狂暴冰冷的剑意混合着楚霄滔天的怒火杀意,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恐怖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
擂台地面的碎石被这股气势卷起,四散飞溅!防护光幕剧烈荡漾,发出“吱嘎”的呻吟!
“给我——去死!!!”
楚霄双目赤红如血,面容狰狞扭曲,完全看不出原本的俊美。他双脚猛踏地面,整个人如同失控的陨星,带着同归于尽般的惨烈气势,手持那柄仿佛随时会炸裂的霜华剑,朝着苏淼淼猛扑而去!
剑未至,那狂暴凌厉、充满毁灭意味的剑气,已然将苏淼淼周身数尺范围内的空气都仿佛冻结、撕裂!
这是楚霄含恨的、毫无保留的、甚至透支潜力的一击!威力远超他平时的水平,已然达到了筑基期所能达到的极限,甚至隐隐触摸到了金丹的门槛!
台下惊呼声四起,不少弟子骇然色变,下意识后退。就连一些修为较高的执事、长老,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这一击,苏淼淼若正面硬接,恐怕凶多吉少!
裁判长老瞳孔骤缩,灵力已然提起,准备随时强行介入终止比赛——这已经超出了切磋的范畴!
然而,面对这仿佛能摧毁一切、狂猛无匹的含怒一击,苏淼淼却依旧静立原地。
她没有后退,没有闪避(至少表面上没有),甚至没有举剑格挡。
她只是微微抬起了眼帘。
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眼眸深处,倒映着楚霄那狰狞扑来的身影,以及那柄光芒刺目、携着毁灭之势的霜华剑。
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
只有一片冰封万里的平静。
以及……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讥诮。
【全力了?】
【透支潜力,不顾后果?】
【果然……只剩下无能狂怒了么。】
就在那狂暴剑光即将临体的刹那——
苏淼莉动了。
不是硬撼,不是格挡。
她的身形,仿佛化作了真正的、无拘无束的流云,以一种妙到毫巅、间不容发的轻盈与精准,向着侧后方,微微一仰。
幅度极小。
却恰到好处。
“咻——!”
狂暴的霜华剑气,裹挟着楚霄全部的力量与恨意,擦着苏淼莉胸前寸许之地,呼啸而过!凌厉的劲风,将她额前的几缕发丝吹得向后飞扬,衣袂猎猎作响,却未能伤她分毫!
楚霄这志在必得、倾尽全力的一击,落空了!
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透支,他这一扑速度虽快,却少了几分变通和精准,更多是直线的、蛮横的冲击。而苏淼莉,仿佛早已预判到了他所有的轨迹和用力方式,那看似简单的一仰,正是这狂暴直线攻击中,唯一、也是最致命的破绽所在!
一击落空,巨大的惯性带着楚霄继续前冲。他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击落空的空虚,身体却已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
而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身体因前冲而微微前倾、头部下意识昂起以维持平衡的这个瞬间——
苏淼莉那一直自然垂于身侧的青霜剑,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只是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
一道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青色剑气,如同春日里最灵巧的雨燕,贴着楚霄的额角,轻轻一掠。
“嗤。”
一声轻响。
楚霄只觉得头顶一松,额前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遮住了视线。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拂。
触手所及,是散落的长发。
他僵硬地、缓缓地转头,看向自己肩膀。
那里,原本束着他头发的、那条与他白衣相配的、绣着银色云纹的白色发带,已然断成两截,无力地垂落。而他那头精心打理过的长发,失去了最后的束缚,彻底披散开来,凌乱地铺满肩头后背,几缕还糊在了他因汗水、灰尘和愤怒而显得油腻污浊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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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丝间,他瞪大的、赤红的眼睛里,倒映着苏淼淼收剑归鞘的平静身影。
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仿佛刚才那精准到令人发指、羞辱性拉满的一剑,只是随手拂去了肩头一片落叶。
全场,再次陷入了那种爆笑前的、极度压抑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台上那个——衣衫褴褛如乞丐,露出难看灰色内衣,披头散发如疯婆,脸上表情扭曲如恶鬼,呆呆站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
楚霄。
“噗嗤。”
不知是谁,最先发出了这声压抑不住的气音。
随即。
“哈哈……哈哈哈……”
“发带……发带也断了……”
“头发……全散了……”
“像……像个疯子……”
“从白衣天才到乞丐疯子……只需一场苏师姐……”
“我宣布,本届大比最惨选手,没有之一!”
笑声再次爆发,但这一次,笑声里少了几分纯粹的欢乐,多了几分看透世情般的唏嘘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评委席上,凌云宗长老猛地站起,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却只是重重地、颓然地坐了回去,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再看。
裁判长老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上前。
他看着失魂落魄、眼神空洞的楚霄,又看了看静立一旁、气息平稳的苏淼淼,摇了摇头,运起灵力,声音带着一丝复杂,朗声宣布:
“楚霄选手已无再战之力。”
“本场比试,获胜者——”
“天衍宗,苏淼淼!”
宣布声落,台下响起了热烈的、由衷的掌声和欢呼。这掌声,是送给赢得漂亮、赢得解气的苏淼淼。
至于楚霄……
他依旧呆呆地站在那里,披头散发,衣衫破烂,对周围的掌声、欢呼、乃至怜悯或鄙夷的目光,都毫无反应。
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偶尔闪过一丝极致的怨毒和……彻底破碎的茫然。
他输了。
输掉了比试。
输掉了尊严。
输掉了……他曾经深信不疑的,关于自己、关于苏淼淼、关于这个世界的,全部剧本。
苏淼淼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看着路边一摊无关紧要的污渍。
然后,她转身,飞身下台,走向那个早已张开双臂、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言思雨。
两姐妹击掌相庆,笑声清脆。
阳光很好,风也温柔。
只是有些人,注定要活在无尽的、冰冷的阴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