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之上，言思雨那番“精神侮辱”的控诉余音未散，台下哄笑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裁判长老那句“暂停半柱香”的裁定，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不仅暂时中止了比试，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楚霄那已经摇摇欲坠的自尊上。
柔和的光幕将擂台一分为二，却隔不断四面八方投来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好奇的、嘲弄的、鄙夷的、纯粹看热闹的……每一道都像针一样扎在楚霄身上。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手中的霜华剑仿佛有千钧重，剑尖微微颤抖着，在阳光下折射出凌乱破碎的光斑。那张原本冷傲俊逸的脸，此刻血色褪尽，苍白得吓人，唯有嘴唇因为紧咬而透出一丝不正常的殷红。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冷汗，沿着鬓角缓缓滑落。
裁判长老的话，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中隆隆回响：
“给你时间平复心绪，端正态度！”
“若再有心不在焉、或出手有违切磋之道之举，定不轻饶！”
平复心绪？端正态度？
裁判……他真的信了言思雨的鬼话？他认为自己“心思不正”？需要被“警告”和“监督”？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比输给苏淼淼更甚！
楚霄猛地抬头，看向光幕对面。言思雨正慢条斯理地拍打着弟子服上的灰尘，甚至还从腰间解下个小水囊，仰头喝了几口，那姿态悠闲得仿佛刚刚不是经历了两招凌厉的杀着，而是在自家院子里散了会儿步。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言思雨转过头，迎上他几乎要喷火的视线，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个纯良无辜、甚至带着点“你怎么了”的疑惑表情。
这表情看在楚霄眼里，不啻于最恶毒的嘲讽！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看似普通、甚至有些惫懒的天衍宗女弟子！用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把他拖入了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
她怎么敢？她凭什么？！
更让楚霄心底发寒、如同坠入冰窟的是言思雨之前那些精准到可怕的复述——
“三招内击败言思雨，既要显得我厉害，又要留情面，维持我的风度，让苏淼淼看到我的温柔！”
“第一招，用‘霜华初现’，八成灵力……”
“第三招，‘寒梅点蕊’，点我手腕，震飞我的剑，还要‘温柔’地把我‘送’下擂台……”
一字不差！甚至连他内心对自己剑招的命名、对灵力分配的考量、对“表演效果”的追求，都分毫不差！
这……这怎么可能？！
除非……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似乎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可怕猜想，如同毒藤般在他心中疯狂滋生、缠绕——
【她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我内心具体在想什么？！】
【那些念头，我只在心底闪过，绝未宣之于口！连表情都努力控制了！】
【难道……难道她真的……会读心术？！】
【不！不可能！修仙界虽有搜魂秘法、他心通等传闻，但那都是极高深的神通，她一个筑基中期的小弟子，怎么可能掌握？！】
【可如果不会……她又如何得知？！】
【巧合？不可能如此精准！是苏淼淼告诉她的？苏淼淼又如何得知？！】
【诡异……太诡异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下。楚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他看向言思雨的眼神，从愤怒、屈辱，逐渐掺杂进了难以掩饰的惊疑和……一丝恐惧。
如果她真的能读取人心……那自己在她面前，岂不是毫无秘密可言？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情绪、甚至那些深藏的、不足为外人道的阴暗念头……都无所遁形？
这太可怕了！比任何强大的对手都可怕！
就在楚霄心神剧震、陷入自我怀疑的恐惧漩涡时，半柱香的时间，到了。
柔和的光幕悄然散去。
裁判长老上前一步，目光严肃地扫过两人，尤其是在楚霄脸上停顿了片刻，见他脸色苍白、眼神飘忽、气息不稳，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时间到！”裁判长老沉声开口，声音灌注灵力，压下四周尚未平息的嘈杂，“比试继续！”
他特意看向楚霄，语气加重，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
“楚霄！擂台比试，胜负固然重要，但更需谨守‘公平公正’之则，尊重对手！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切不可存‘轻视’之心，更不可因私心杂念干扰比试！”
这番话，几乎是明着点出楚霄之前“内心戏”的问题，坐实了言思雨的指控并非空穴来风。
楚霄浑身一颤，从可怕的猜想中被拉回现实，听到裁判这毫不留情的“敲打”，脸上仅存的血色也彻底褪去，只剩下铁青。他下意识地张口，想要辩解，声音却干涩嘶哑：
“我没有……我没有轻视她！”
他急急否认，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和慌乱：
“我只是……只是想快点结束比赛！这有何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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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却在疯狂尖叫：【我没有！我只是按剧本走！我只是想赢得漂亮点！我怎么知道她会“听”到？！这不能怪我！】）
裁判长老眉头一竖，显然对楚霄这苍白无力的辩解很不满意，语气更冷：“是否轻视，非你口说为准！你之作为，众人皆看在眼里！莫要再多言，集中精神，认真比试！若再有心不在焉、出手失度，莫怪本裁判依规处置！”
这已经是相当严厉的警告了。
台下观众听得清清楚楚，看向楚霄的眼神更加微妙。不少人暗暗点头，觉得裁判说得在理。楚霄那两招，尤其是第一招的狠厉，确实不像是“正常切磋”该有的样子，再结合言思雨揭穿的内心活动……啧，这人品，有待商榷啊。
楚霄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觉得胸口憋闷欲炸。他死死攥紧剑柄，指节捏得嘎吱作响，努力想将翻腾的心绪和那股莫名的恐惧压下去，重新找回战斗状态。
然而，心乱了，节奏便再也难以维持。
裁判不再给他时间，直接挥手：“继续！”
比试重新开始。
但这一次，站在言思雨对面的楚霄，早已不是之前那个自信满满、内心上演着“三招帅气胜利”剧本的冷傲天才。
他眼神闪烁，气息不稳，握着霜华剑的手甚至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他看向言思雨的目光，充满了警惕、惊疑和难以言喻的忌惮，仿佛对面不是一个筑基中期的对手，而是一个能洞察人心、诡异莫测的怪物。
【她会不会又“听”到我在想什么？】
【我该怎么出招？】
【不能再用原来的计划了……】
【可不用那些招，我还能用什么？】
【她到底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分析对手的破绽，去规划有效的战术。他满脑子都是对“读心术”的恐惧，对裁判警告的憋屈，以及对周围那些嘲笑目光的敏感。
而言思雨，则恰恰相反。
经过半柱香的“休息”和心理战，她此刻状态奇佳。虽然灵力消耗了一些，身上也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狡黠和斗志。
她并没有立刻抢攻，反而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甚至还对着心神不宁的楚霄，露出了一个堪称“和善”的微笑。
这微笑，看在楚霄眼里，不啻于恶魔的邀请。
“楚师兄，”言思雨甚至还开口了，声音清脆，语气“关切”，“裁判长老让你集中精神呢。你……还好吧？脸色好像不太好看？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这话，配上她那“纯良”的表情，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楚霄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所有的理智和忌惮，在这一刻被愤怒短暂地冲垮。
【她在嘲笑我！她绝对是在嘲笑我！】
【管她会不会读心！我先打了再说！】
“闭嘴！”楚霄低吼一声，再也按捺不住，体内灵力有些紊乱地爆发，脚下猛地一踏，身形再次朝着言思雨冲去！
但他此刻的心境，早已不适合施展精妙严谨的剑法。愤怒和慌乱支配了他的动作，这一冲，少了几分之前的凌厉精准，多了几分蛮横和急躁。
他脑子里还残留着之前“第二招封退路”的计划，但具体怎么出剑，角度如何，灵力如何分配，却因为心绪不宁而变得模糊混乱。
只见他冲到半途，霜华剑有些胡乱地挥出，原本应是绵密如网、封锁四方的“飞雪回环”，此刻却因为灵力灌注不均匀、手腕控制不稳，剑光显得散乱而缺乏章法，威力大减。
更糟糕的是，他冲得太急，下盘本就有些虚浮，挥剑时重心一个没控制好，身体微微前倾。而那散乱的剑光，有一部分竟朝着他自己前冲的脚边扫了过去！
“嗤——！”
一道冰寒的剑气，擦着他自己左脚靴子的边缘掠过，将擂台地面斩出一道浅痕，几片被剑气削下的布料缓缓飘落。
“噗——！”
“哈哈哈！”
“我的天！楚霄差点劈到自己！”
“这是干嘛？自残式攻击？”
“笑死我了！他到底还打不打了？”
台下瞬间爆发出比之前更响亮的哄笑声！许多弟子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台上狼狈收势、差点自己绊倒自己的楚霄，眼泪都快出来了。
评委席上，洛衍默默转开了脸，肩膀几不可查地耸动了一下。戒律长老直接扭过头，对着身旁一位百花谷的长老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一同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其他宗门高层也是表情古怪，凌云宗带队的那位长老，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看向楚霄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恼怒。
楚霄踉跄一步，勉强站稳，低头看着自己靴子上那道被剑气划开的口子，以及飘落的布料碎片，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嘲笑……
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僵在了原地。
脸颊、耳朵、脖子……所有裸露的皮肤，瞬间涨成了猪肝般的紫红色，滚烫得仿佛要滴出血来。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羞愤、耻辱、暴怒、自我怀疑……种种情绪交织爆炸，让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我……我……】
【我竟然……差点劈到自己的脚……】
【还被这么多人看到了……嘲笑……】
【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这个诡异的言思雨！】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向对面，却发现言思雨正一脸“惊讶”和“后怕”地拍着胸口，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
“哎呀，好险好险……楚师兄这招‘伤敌零分，自损一千’的剑法，真是……别具一格，令人防不胜防啊！”
“噗哈哈哈哈！”台下笑声更大了。
“楚霄！注意你的状态！”裁判长老也看不下去了，厉声喝道，“若再如此心神恍惚，本裁判有权终止你的比试资格！”
终止资格？
那岂不是等于不战而败？比现在这样丢人现眼更惨！
楚霄浑身一个激灵，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强烈的求生欲（或者说避免更惨下场的欲望）暂时压过了翻腾的情绪。他大口喘着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赤红和狂乱消退了些许，但那份屈辱和惊疑，却已深深烙印。
他知道，自己今天，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而这一切，都始于对面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此刻正用一双清澈眼睛“担忧”地望着他的言思雨。
【言思雨……】
【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霄在心中嘶吼，却再也不敢轻易将任何念头清晰化。他只能握紧剑，咬紧牙关，用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试图重新凝聚溃散的灵力和战意。
而言思雨，则轻轻转了转手中的“秋水”剑，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属于胜利者的弧度。
节奏，已彻底打乱。
好戏，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