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楼,郭信不由疑惑。
“何不让我请楚先生上座、大礼款待?我观他确是大才,且有心助我们。”
萧弈道:“他心思不明,暂不必对他表明心迹,何况言语拉拢对他这样的聪明人来说毫无意义,若你能统兵河东,径直将他调到身边,比说什么都有用。”
“原来如此。”郭信道:“那如何能统兵河东?”
“方才听他所言,你觉得陛下会遣谁挂帅?”
郭信垮了脸,半晌才不情不愿地道:“莫非,你想要我去求王峻老儿?”
“是啊。”
“真的?”
“嗯,你去拜会王峻,向他示好。”
“怎么可能?”郭信极是诧异,象是要跳起来道:“王峻那老杀才,素来讨厌我,我向他示好,你不如杀了我。”
“他并非讨厌你,而是讨厌所有不捧着他的人,你只需对他尊敬有加,他不难拉拢。”
“敬他?呸!老杀才平素见了我就没个好脸色,我背地里骂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如今我蚬着脸贴他的冷灶头,传将出去,谁不取笑我?”
“陛下尚且信重王峻,谁会取笑你?既提前得知由他挂帅,交好他,事半功倍。此事绕不开,与其纠结,不如豁出脸去。”
郭信道:“你忘了,他说要纵兵劫掠开封三日?”
“但最后没劫。”
“那是我们的功劳,他偏冷眼看我们。”
“一句话,你必须争取王峻的支持。”
“那王峻要是已经支持大哥了,怎么办?”
“此事我会打听,但无论如何,此人,我们得争。”
“唉。”
郭信长叹一声,道:“那我递个拜帖,他若不见,我可不管。你会陪我一起去吧?”
“好。”
“今日没事了吧?我办点私事。”
“谁说没事了?”萧弈道:“你的奏折还没写。”
“阿”
回了驻地,萧弈将花嵇、冯声唤来,命他们辅佐郭信写方略。
郭信凭借着楚昭辅的策略侃侃而谈,让这二人敬佩不已。
“原来三郎乃兵法大家”
萧弈躺在一旁闭目养神,却觉得还不够。
他希望能让郭威、王峻眼前一亮。
如何做呢?
此战,郭威最担心的是什么?
一钱粮。
萧弈到三司讨过账,知道若非钱粮极缺,朝廷也不至于舍掉脸面,把他八千贯抹到两千贯,归根到底还是一个“穷”字。
有了。
“再加一策。”
萧弈沉吟着,开口说道:“建议朝廷“以商运粮’,不必强征民夫、空耗库银,改为将盐茶专卖让度一部分,换取商人将粮草运到晋、潞二州,具体而言,官府出榜,明示边关何处缺粮、缺多少粮,许以盐引茶引为酬,让商人自募车马,购粮运抵边镇交割,凭文牒兑换盐引、茶引。”
“这?!”
冯声轻呼一声,问道:“可行吗?”
花嵇感叹道:“商人逐利而行,一定千方百计压缩运资、提升效率,其车马调度之灵便,路线选择之精到,往往胜过官府差役十倍,如此,边军粮草可筹,朝廷府库亦省下大笔转运之费,实为两全之策,郎君天纵之才啊。”
郭信想了想,拍膝道:“阿爷一定会激赏这个办法!”
说话间,花莞进来送了夜宵。
萧弈看剩下的就是些遣词造句之事,没耐烦看郭信眉飞色舞的模样,独自去睡了。
次日醒来,见郭信正俯案而眠。
“起来,口水浸到奏折上了。”
“啊?!我好不容易写好的!”
郭信擦了擦奏折,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对了,把你的名字一块署上吧,免得我占了你的功劳。”
“大可不必,谁还真信这是你一个人写出来的不成?”
“不然呢?”
“从你递出奏折的一刻起,你我就在一条船上了。”
其实,这个节点也许更早。
但不重要了。
郭信问道:“可阿爷若是问我,为何突然间变得如此有谋略,我该如何回答?”
“你就说,你会用人。”
“哦。”
“去吧,进宫建言。”
“我还没用朝食呢。”
“陪陛下一起用。”
“知道了。”
天不亮,萧弈派人去找了阎晋卿一趟,等他操练好,回到值房,便见阎晋卿已在那里恭候。“来得真快,你不用去鸿胪寺当值?”
“当值是小事,萧郎有事寻我,我岂敢怠慢?”
“一起用朝食吧。”萧弈道:“楚地生意给王峻贴红分利之事,你与他说过了?”
“已对王相公提及。”阎晋卿忙不迭地点头,轻声道:“可眼下商路未开,王相公没见到真金白银,对此有些嗤之以鼻。”
“不急,他早晚会知道我们给他的好处不少。”
“萧郎,其实我正打算找你禀报,王相公似乎对你有些非议。”
“我又何处招惹他了?”
“郎君在楚地所为,事先并未请示,事后也未第一时间禀报王相公,听闻他曾发火骂你忘了他的提携之恩。你我都了解,王相公为人,气量并不大。”
“嗬。”
萧弈并不懊恼,王峻这人就是难搞,赔着小心也没用。
他压低了些声音,道:“你帮我查一下,王峻对郭荣的态度。”
“郎君,此事该不必查,我略有些耳闻。”
“哦?”
“郭大郎回京之后,是王相公建议,任命大郎镇守澶州。”
“是吗?原因呢?”
“具体原因就不知了。”
“知道了,你去当值吧。”
萧弈原以为,郭荣镇守澶州这步棋走得很稳,竞是王峻的主意。
若此二人已联手,那比预想中还要麻烦得多。
想着想着,再一抬头,郭信已回来了。
“如何?见到陛下了?”
郭信挠了挠头,道:“算是见到了吧。”
“何谓算是?”
“我前几日惹恼了阿爷,他没给我好脸色。我入宫之时,大哥、王峻、魏仁浦、何福进、李荣他们等人就在大殿说粮草调配之事,我把奏折递给了阿爷,他扫了一眼,摆在案头,只管议事,我也插不上话。末了,阿爷独留了魏仁浦,我便退出来了,到现在,都没用朝食。”
“奏折,陛下看了?”
“扫了一眼。”
“那是看了没看。”
“我不知道啊。”郭信尤豫了一会,又道:“我是与大哥一起出宫的。”
“然后呢?”
“他待我还是一样亲近温厚,我觉得…”
萧弈一眼就看出郭信的心思,摇头道:“你又不是偷他的,何必摆出这副当了小偷似的表情?你是陛下亲子,继承大统理所应当。反观大郎,行事理所当然,自有一股舍我其谁的气势,旁人自然对他服气。”“我我也不是,就想着我是否该韬光养晦。”
“又不是甚见不得人的事,男儿志在天下,争得坦荡磊落,何必韬光养晦?又未让你害大郎,你怵甚?你越早展现出高远志向,越能让更多人支持你,也许大郎就死心了。你越畏畏缩缩,他越觉得他该挺身而出,最后反倒生出怨气来。”
“哦,知道了。”
“你得去见大郎,告诉他,堂堂正正告诉他,你要争储,请他相让,或公平竞争。你选,先去见大郎还是王峻?”
“我”
郭信脸色一变,好生为难。
末了,他叹道:“我还是去见王峻吧。”
“王峻出宫后,是去枢密院还是回府了?”
“回府了,枢密院在扩建,他把公文都带回府邸处置了。”
“走吧。”
“唉。”
萧弈只听得身后不时传来郭信唉声叹气的声音。
他听烦了,道:“你总得做出牺牲,藩镇之女不娶了,王峻这里就得争取。”
郭信还在放狠话,道:“我和你说,除非王峻老儿先对我服软,否则我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王峻的府邸萧弈颇熟悉,就是原来的史弘肇府。
门前十分热闹,往来求见的官吏络绎不绝,或由幕僚们招待入内,或在门口排着长队。
萧弈带着郭信报了名号,被引入大堂。
那“经邦济世”牌匾还在,擦得镗亮。
郭信看得连连撇嘴。
等了好一会,王峻才慢条斯理地过来,见了郭信,摆出长辈的排场等郭信行礼。
“见过王相公。”
萧弈推了郭信一把,让他拱手见礼。
王峻坦然受礼,拈须眯眼,神色间透着几分矜持,道:“三郎倒是稀客,老夫记得你上回登我宅门,还是年幼时,砸了我珍爱的贯耳瓶。”
“有吗?”
郭信应了两个字。
王峻显然也看他不顺眼,道:“老夫公事还忙,有话便说吧。”
萧弈略略沉吟,道:“三郎是为请战而来,他想随王相公一同出征,共讨刘崇。”
王峻那严峻面容上泛起了一抹诧异之色,道:“朝廷尚未命我统兵出征,你们如何知晓?”“大周能代陛下出征者,唯王相公一人,此事又何必等确切消息?”
一句话,王峻脸上的神色好看了些,却是叱道:“简直胡闹。”
他抬手向萧弈指来。
“竖子在楚地擅权妄为之事,老夫还未与你清算,如今竟敢撺掇三郎亲赴险地?三郎乃陛下嫡脉,若在阵前有丝毫损伤,你这条性命,抵得起么?”
郭信再次撇了撇嘴,一副不耐烦听王峻逼逼赖赖的模样,目光向萧弈看来,似用眼神在说一一你看,偏要跑到这老杀才家中自取其辱。
王峻继续道:“陛下早已恼你二人胡闹,还不回去好生闭门思过、修身养性。”
郭信一扯萧弈,便要往外走去。
萧弈却是心念一动,拉住了他。
“走呗。”郭信小声道:“再不走,我可忍不住要骂他了。”
萧弈想了想,反而提高音量,朗声道:“三郎,你道了谢就走吧。”
“什么?”
不仅是郭信愣了愣,王峻也面露诧异。
萧弈缓缓道:“王相公遣大郎坐镇澶州,实是为三郎铺路,这份心意,三郎既感念于心,且向王相公致谢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