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信呢?”
“三叔在花先生那里。”郭宗谊答道。
萧弈不由疑惑,郭信回到开封第一件事竟是找花稼,二人何时变得如此要好了。
他往班房走去。
还未到,已听到里面传来姜二娘那显得聒噪的声音。
“你日日就在营房里耗着,不来接儿女就算了,也不趁着家小回来前把屋子收拾出来?你如今也算出息了,怎还这副脾性,万事只图自己便宜。”
“别说了。”花嵇那没脾气的声音颇小,“郭郎君还在。”
“这有甚打紧?郭小官人脾性可好,哪似你这般,古板迂腐得紧哩。”
接着便听一个少女以清脆却有几分强硬的声音响起。
“阿娘,且少说两句罢,好容易才归家来。”
“莞丫头,怎这般与娘亲说话?这是长辈事宜。”
门没关,萧弈敲了敲,看着这一家三口久别重逢的亲密场景。
目光一转,郭信懒洋洋地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眉开眼笑。
顺着郭信的目光,萧弈才发现半年多未见,花莞变化颇大。
在他印象中,花莞是个不起眼的害羞小丫头,半年多未见,她长高了不少,出落得亭亭玉立,神态举止显得很有主见。
果然,女大十八变。
“小乙!”
郭信欢呼着扑来,给了萧弈一个熊抱,笑道:“哈哈,我在邺都快活得紧,唯独就是甚是想你。”“你躲在这干嘛?”
“没干嘛,正好送姜家娘子回来。”
“我是问你,回京了不去觐见陛下,为何先跑到这来?”
“当然是急着见你啊!大哥带着大队车驾在后面,少不得有许多繁琐礼仪,等他忙好,我再随他一起去见阿爷就是。唉,其实也没甚好见,定会数落我。”
郭信热情洋溢,边说,边拉着萧弈往外走。
“时辰尚早,且去校场耍耍,让我瞧瞧你武艺可有长进?说与你听,我在邺都得大哥点拨,如今进境一日千里,怕是你要敌不过我喽!”
“嗬嗬,比划比划。”
比武是萧弈从不推拒的事情。
郭信大喜,嘴里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
“原是不想回来的,免得阿爷又逼着与这家那家联姻,那些个藩镇贵女都一副腔调,开口闭口尽是仕途营生,没劲。可谁让你还在开封城,没奈何,只得回来找你。”
“休来这套,说的好象是为了我才回来一样。”
郭信嘿嘿道:“倒也不全是为此,总有三四分是冲着你来!另有一桩要紧事须得禀明阿爷,少不得又要挨顿好罚,只是这话该怎开口,我还得仔细琢磨琢磨。”
“又闯甚祸了?”
“晚些再与你说那些是甚新奇玩样?整得跟攻城似得。”
两人到了校场,郭信指着萧弈让人搭的各种攀爬架问道。
“训练体能用的。”
“我试试。”
郭信二话不说解开外袍往地上一丢,上前攀爬。
萧弈特意造这些器材,自然是因为喜欢,遂陪他玩了一会。
待郭信气喘吁吁,也不带歇,从兵器架上拿起武器,要与萧弈过招。
只过了几招,萧弈看到他防守上有个破绽,棍子横砸,将他打趴。
“嗷!你下手还真毫不留情。”
“你不是说武艺长进了?”萧弈道:“我看只有四五流水平。”
“这你就不懂了,真到了沙场征伐,岂是靠这些花架子?全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更要紧的是弟兄们彼此照应,我在北边跟契丹人打仗,真刀真枪干了一仗,手刃三人。”
“不如说你靠的是牙兵牙将的护卫,你太习惯侧面有人防护,打起架来,只一个劲地进攻,早晚吃大亏“来找你才没带牙将,再来!”
这次过招,郭信撑得更久了些,萧弈故意消耗他的体力,一番连招打得他左支右绌,最后,扫倒在地。“哈哈,痛快。”
郭信躺在地上,喘着气大笑,道:“还是与你打架有意思,如今旁人都让着我哩。”
“若你武艺够强,他们自然不用让你。”
“哎,你这话说的,真没劲。”郭信道:“总之还是和你待在一块舒坦,没把我当做皇子看,我和你说件事吧可从何说起呢?”
“你看上花莞了?”
郭信明显吓了一跳,可也没否认,反问道:“你怎知道的?我很明显?”
“还好,花嵇和姜二娘该还没看出来。”
“那你怎看出来的?”
“我的眼睛能还原真相。”
“屁。”郭信扬眉笑道,“花莞总骂我轻浮,说我象只小猢狲。她眼神也忒不好使,我都俊朗得这般显眼了,她偏瞧不出来。关键是甚?就是这般看不上我的小娘皮,倒比旁人更真心惦记着我。”萧弈道:“我大概听明白了,你就是喜欢不待见你的人。”
“怎这般说?我与你说的是真心,真心懂吗?”
“陛下能同意吗?”
“哈?这是我的事,与陛下何干?为何要他同意?”
郭信能说出这句话倒让萧弈诧异了一下。
这年头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竟也有这般叛逆之人。
不过一想,也许朝朝代代都有叛逆的少年,只不过没形成风潮,没被记录下来。
毕竟,谁没年轻过呢?
“我劝你暂时不必与陛下说,徐徐图之。”
“放心,我有分寸。”郭信笑嘻嘻道:“我好不容易回来,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三郎!”
恰此时,张永德大步赶过来,脸上露出熟稔又无奈的笑容。
“三郎竟跑这里来了?快随我等入宫觐见。”
“姐夫,好久不见。”
郭信起身,转向萧弈,道:“一道去呗。”
萧弈目光看去,见张永德眼神微微摇头。
他遂道:“你陪陛下好好说说话,我便不打搅了。”
“好吧,我晚些再来看你。”
张永德又看了萧弈一眼,似有话想说,但没说,带着郭信匆匆而去。
萧弈也曾被郭威视如子侄,如今则明显被冷落了。
换旁人或许会失落,他却觉得没关系,可能是郭威曾当他是准女婿,现在作罢了,人之常情。对此,他荣辱不惊,反倒想起李昭宁说从他身上学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那些话。入夜便独自回值房睡下。
睡到半夜,忽被人推醒了。
睁开眼,朦胧中见到了蜡烛光亮,郭信双眼中精神弈弈,像只猫头鹰般坐在榻边。
“起来吧,我见过阿爷了。”
“所以呢?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做甚?”
“你我久别重逢,正该好好聚聚。”
“现在?”
“对,你年纪轻轻,怎睡这般早?去,喝酒去。”
“明日还要点卯操练。”
“又没让你卯时喝,现在还早呢。”
这话听着挺有道理,可萧弈起身的原因不是为了这番道理,而是感受到郭信有心事。
出了驻地,御街的店铺都关门了,漆黑一片。
萧弈本想省点钱,但找不到小酒肆,只好去了彻夜营业的樊楼,沽了几壶酒,用油布裹了些酒菜。雅间的钱还是省下来了,他们飞檐走壁,爬到了樊楼的最高处,俯瞰着整个开封城。
“哎呦!”
上屋顶时,郭信痛呼了一声。
“受伤了?”
“没。”郭信摇摇头,嘿嘿笑道:“就是挨了阿爷一顿揍。”
“你与陛下说了?”
“当然,要说得晚了,他又要安排给我联姻了,我光明正大,有甚不能说?”
这做派,不由让萧弈想到了安守忠。
郭信就好在至少不是一厢情愿,看得出来,花莞虽觉他象个猴子,但明显是喜欢他的。
“那陛下是何态度?”
“骂我没出息,结结实实踹了我两脚,感觉屁股被踹青了。”郭信吡牙咧嘴,道:“我就不明白,我这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喜欢上韶华正好的妙龄少女,怎就没出息了?你说说,难道要象那些畏首畏尾、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反倒算有出息不成?”
“陛下之意,让你娶一个有家世背景,能够帮衬你的。”
“说是帮衬我,还不是帮衬他,你看他多没出息,自个儿要坐龙庭,却还要靠儿子来联姻藩镇。我才不想活成那样,每天就想着怎么稳固自己的权力,处处委曲求全,自己活得憋屈,还要带累旁人不痛快。”郭信这般想法,当世该是颇离经叛道的。
萧弈却只是笑了笑,捧着酒壶,听他絮絮叨叨地说。
“对了,今日阿爷还提到你了。”
“我?”
“家宴时大哥与五娘聊起,说了你在楚地的作为,这数月,你竟过得比我还惊险,早知我随你南下了。你做了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可阿爷竟不赏你,我真为你气不过。知道吗?此番回京,我有个好明显的感觉。”
“什么?”
“旁人都忙着钻营,独独咱俩混在里头,倒象两个异数。”
萧弈心想,自己也想钻营,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郭信用肩膀顶了他一下,道:“但你比我好些,阿爷至少还很赏识你,说你文武兼备、眼光长远,问我在你面前是否自惭形秽,哈,我这般俊朗,有甚好惭愧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萧弈心念一动,恍惚间似明白了一点郭威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