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弈想杀掉王逵,可他现在是一方宣慰使了,不能乱来。
此事,得看彭师詈的意见。
故而他挑衅王逵,激化矛盾。奈何王逵长得粗莽,却不傻,自知陷入包围了,老老实实的,没让彭师暑动杀心。
双方的第一次接触,最终以萧弈答了十馀踏苗兵士告终,略涨了威望。
倒是李璨的表现让他颇为在意。
待回了宣慰使府,萧弈不由问道:“玉辉兄,就不怕被王逵杀了?”
“他若真那般暴躁,就不会揣着侥幸,苦等使君主动离开了。”
“谁说得准呢?就怕万一。”
李璨道:“那便是我命中该绝。”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淡,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
萧弈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道:“你最近,变化挺大的。”
“也许有,当年满门受戮,我常想,官高位重又能如何?人活于世,平安便是。近来与你相处,我看法有些变了。”
“嗯?与我还有关系?”
“宋齐丘看不起我。”李璨说到此处,语气终究还是有波澜,道:“可我猜想,他一定不敢看不起你。”
萧弈笑了笑,道:“我不在乎他的看法。”
“那你可在乎周宗的看法?”
“不。”萧弈道:“这与周宗又有何干?”
“周家女郎钦慕你,想嫁给你,周家甚至不反对此事我很震惊,真的很震惊。”
“嗯?你怎知道的?”
“我不瞎,看得出来,你不知道当年宋家是如何将我扫地出门的。”
提到当年,李璨有些红了眼。
到了这时候,他没有再以对待上司的态度,而是如朋友般剖明心迹。
“我埋怨过天地让我失去一切,活成了那个样子,可你处境比我还差,却有股谁都挡不住你杀出一番作为的劲。我想清楚了,族兄的活法不适合我,他什么都有,只要不犯错就行,我得象你这样活,豁出去争。”
萧弈听懂了,觉得他还欠缺一点,遂道:“依我看,宋家小娘子未必是你的良配,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若能连这点也想通了,则可藐视宋齐丘”
“不!”李璨很坚定,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非她不娶。”
“也行吧。”
萧弈觉得李璨也就学了自己五分,成就有限。
说话间,咸师朗求见。
“他?此时来见,当是得知王逵今日受挫,前来弥补了。”
“玉辉兄认为,咸师朗是何心思?”
“局势未明,他必是想左右逢源,两边下注。”
萧弈点点头,沉吟道:“我今日没杀王逵,想必也表明了希望平稳解决楚地内部矛盾的心意?”“只怕他们还不能领会。”
“那就让咸师朗传达,你来当好人。”
李璨立即会意。
萧弈没让他回避,直接召见了咸师朗。
“见过使君,末将有要事”
“说。”
“是,使君,王逵派人来见了末将,希望我拥立他为武安节度使。”
“唔,你这消息挺及时的。”
萧弈轻飘飘一句话,咸师朗神态明显一僵。
气氛有些尴尬。
李璨上前,扶着咸师朗落座,笑道:“咸将军,我不太明白,王逵本是刘节帅麾下,自立为节度使,置刘节帅于何地?”
咸师朗道:“他是想与刘节帅平起平坐,分治朗州、潭州。”
李璨道:“刘节帅受大周册封,王逵莫非有不服气?”
“嘭!”
萧弈脸色一沉,拍案叱道:“狼子野心,今日该杀了此獠!”
咸师朗连忙抱拳表忠心,道:“使君,末将听闻此事,也是反对的”
“点起兵马。”萧弈道:“我要讨伐王逵。”
“不可。”
李璨当即阻止,劝道:“使君,楚地久经动荡,不宜再生战乱,诸位将军并肩驱逐南唐,同心同德,何苦自相残杀?”
“使君,李先生说的有道理。”咸师朗忙道:“王逵为人粗鲁,想必是一时贪心,不如劝一劝他?”萧弈不悦,冷冷道:“劝得动吗?”
李璨揖礼道:“今攻克岳州,驱逐了南唐兵马,楚地全境获胜,使君正可召刘言、王逵、周逢行到潭州,把话说开,确定由谁主理楚地,解除误会,歃血起誓,再不相互攻伐。”
“咸将军,你以为呢?”
“若能如李先生所言,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那便派使者去吧,此事交给你二人办。”
“是。”李璨道:“我送咸将军。”
二人离开,萧弈依旧坐在堂中,等着。
不多时,李璨转了回来。
“使君,我与咸师朗说,使君打算在北归之前选出一个能治理好楚地之人。”
“他信了?”
“信。”李璨道:“可他认定你会选刘言,因为刘言最先上表称臣,册封刘言最省事。”
“怎么?他不看好刘言?”
“是,他认为刘言根基浅,使君一走,王逵必杀刘言,害怕到时被王逵清算。”
萧弈遂明白咸师朗为何左右摇摆,因为鼠目寸光,想的不是长治久安,只畏惧一时的武力。“玉辉兄,咸师朗与你交心吗?”
“有几句实话。”
“那这样,你告诉他们,你不会离开楚地,希望选一个真正有实力的人投靠。”
李璨微微一愣,之后,抬手一揖。
萧弈问道:“明白了?”
“明白了。”
“三人之中,你会选谁?”
李璨没有太多尤豫,道:“周行逢。”
萧弈问道:“你觉得我会选谁?”
“刘言?”
“不急,看情况再谈。”
虽然面对的形势依旧复杂,但萧弈心中反而有底了一些,至少他有了可用的人。
其后,他把这件事完全丢给了李璨,很少再过问。
他自己则在抑佛、归籍、复耕之外,又为楚地的休养生息拟定了几个政策。
楚地百姓积贫积困,灾民遍地,他遂开始大规模的赈济,却并非只是简单的开仓放粮,而是组织流民修复房屋、开垦荒地、修补城墙、开凿水渠;
从寺庙、府库抄没的粮食,他分为好几个部分,除了发放军饷、赈济流民,还专门拿出一部分用来调节粮价,避免大粮商趁着战乱屯积居奇;
此外,他的治理范围也从潭州开始向整个楚地扩民,近年的战乱导致大量像铜官窖这样的地方败落,他张榜劝难民归乡,恢复楚地原有的瓷器、茶业、丝绸生产;
因马氏的穷奢极欲,楚地的吏治十分腐败,萧弈在宣慰使府外设了一个大鼓,专门用来检举贪墨的官,初时根本没人敢敲,他遂暗中查证了两个横征暴敛的官吏,让人击鼓举报,亲自公正审理,处以重惩如此,忙碌了数日,周廷望再次求见。
“半月未见,萧使君风采更甚了啊。”
“周典客今日来,可是周令公有了回复?”
“不错。”周廷望笑道:“萧使君提的条件,周公答应了,会力劝陛下放弃再次攻伐楚地。”“可有信件?”
“没有,但周公一言九鼎,断无食言之理。”
萧弈考虑了一下。
他本来打算向周宗索要的更多。
可其实掳走周娥皇,逼周宗与宋齐丘站到完全相反的立场上,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既如此,你将周家娘子领回去吧。”
“真的?”
周廷望一愣,目光看来,带着深深的探究之色。
萧弈任他看着,笑道:“还有假吗?”
“萧使君这就放了女郎?”
“不然呢?”
“你”
“想必一些谣言,周家自然能解决,也盼周令公信守诺言。”
萧弈说罢,让人去把周娥皇请出来了。
他知道周廷望想问什么,问他竞舍得就此放人之类,说实话,他并没有不舍或纠结。
周娥皇固然美丽聪慧,可美丽聪慧的女子很多,他要选也得选个称心如意的,周娥皇的身份立场麻烦也就罢了,爱吃醋这点就是大减分项。
也是近日才想起来,他以前看过一个关于大小周后姐妹争妒的剧本,说是大周后吃醋,面壁而卧,至死不回头看小周后一眼,这般女子若跟了他,未免太辛苦了。
不一会儿,周娥皇到了。
她清减了几分,眉毛完全长出来了,看着更为惊艳。
萧弈心中念叨着“爱吃醋”才得以抵住这种惊艳感,当然,他对美貌更多的都只是欣赏。
见了面,坦然一笑。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周小娘子就此归家,祝你往后安好。”
“也祝萧使君前程似锦,顺心如意。”
“多谢。”
道了别,萧弈不再听他们主仆对话,自转回堂上,忙其他事务。
然而,一抬眼,他却见周娥皇站在那儿。
最初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心中自嘲近来定力不行,竟还有点想她。
可再一看,周娥皇走到了他眼前。
“我有话与你说。”
“说吧。”
“此事重要,你附耳过来。”
萧弈有些防备,暗忖这小娘皮可别给自己一刀,但还是附耳过去。
周娥皇踮起脚尖,双手捧成一个圆,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了一句。
“李璨恐怕背叛你了。”
萧弈觉得耳朵有点痒,忍着,想了想,问道:“你怎知道?”
“周伯告诉我的,他打探到宋摩诘到了潭州,甚至暗中见了李璨。”
“周廷望如何得知的?”
“周伯是最厉害的间谍,耳目灵通。”
“宋摩诘为何来?”
“宋太傅忍受不了楚地之败,想反败为胜,许诺李璨嫁女,拉拢楚地将领,称藩于大唐。”萧弈沉吟片刻,问道:“知道了,你先离开,我来处置。”
周娥皇道:“我不走。”
“为何?”
“宋摩诘造谣毁我名声,我必不饶他。”
萧弈明知她说的是假话,一时却没有拆穿,下一刻,周娥皇也不管他是否同意,道:“我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