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李璨,萧弈深深端详了他一眼,确实觉得他眼中多了几分光亮。
“陪我到亭中走走。”
走到招贤馆后苑的湖心亭,萧弈先往水里看了看,方才道:“周廷望有点吓到我了,耳目灵通啊。”李璨道:“他都知道什么了?”
“他知你与宋摩诘见了面。”
“怎可能?”李璨诧异,道:“当时绝无第三人在场”
“周廷望自可从别的渠道知晓,或是你身边有眼线,或是宋摩诘事后与人说起,甚至是宋齐丘一开始布局就被他打探到了,你我此后行事,务必防着此人。”
“何不拿下他?”
“不急,莫打草惊蛇,宋齐丘答应嫁女于你了?”
“是,条件是,我说服王逵或周行逢称臣南唐,并杀了你,事成之后,便让我们成亲。”
“不必等事成。”萧弈道:“让他现在就把女儿送过来。”
“他不可能答应。”
“告诉宋家,你必须要先见宋小娘子一面,才能答应他们的要求。此外,放出风声,你向咸师朗提亲了。”
“这”
“眼下着急的是宋齐丘,听我的,没错。”
“好。”
“你大胆办,此事若成了,王逵、周行逢会更相信你。”
李璨深深一揖,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意,道:“我没想到真能有这一”
“瞧你,功业若成,想嫁女于你的又何止一个宋氏?”
“我只想娶她。”
“娶就娶吧,你顺便把与南唐恢复通商之事谈下来。”
“接下来,你我不必通气了。”
“你就这般放心我?”
“不然呢?在这楚地,我只有你一个可用之人,不是吗?”
萧弈没与李璨聊太多,很快离开招贤馆。
才回到宣慰使司府,很快就撞上了周娥皇。
他最近有点怕她。
主要是怕他与李璨的图谋被看出来,倒不是信不过她,而是忌惮周廷望。
此外,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若是想追求他,他有点担心一不小心被她得手了,往后还得辛辛苦苦地哄着这么个爱吃醋的。
就一点点担心,他不是那么好追的。
“怎么了?”
“你在躲着我?”
“嗯?”萧弈诧异道:“我为何躲着你?你才是人质。”
周娥皇问道:“你可有宋摩诘的线索?”
“没有,我觉得他也许不在潭州城中。”
“若如此,莫非去见王逵、周行逢了?”
萧弈问道:“你何必一定要杀他,其实我有办法破除谣言。”
“那我也得找到他。”
“何必这般执着?”
“因为因为他欺辱我,我必报了仇才能罢休。”
“他不就闻了一下你的鞋。”
“那也不行,我想起来就不高兴。”
萧弈目光看去,见周娥皇说得认真,也分不清是真话还是假话,遂道:“知道了。”
“我今日在城中逛了一逛,安定了许多,你治理有方。”
“是吗?”萧弈松了一口气,道:“我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无非是照本宣科,倒怕出了乱子。”“以工代赈、平抑粮价、设鼓举贪,你挺多主意嘛。”
“记得铜官窑吗?”
“嗯。”
“等湘阴完全平定了,我打算把窑再烧起来。”
周娥皇道:“那到时我想再去看看。”
说到这里,萧弈想到一个主意,道:“周家小娘子可亲手烧一个瓷器,让你阿爷重金买下来。”“顺便再给你打通与江南的商贸,是吗?”
“这是你说的,何况楚地也不是我的。”
“是是是,你说与楚地无缘,想说的是与我无缘吧?”
“嗯?”
萧弈错愕了一下,没想到周娥皇这般大胆、直接。
李昭宁身为北方女子,尚且每次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一下。
好在,这次周娥皇没闹脾气,而是带着三分好奇、三分调侃,问道:“你杀人如麻,射箭也稳,因你是铁石心肠吗?”
“算是吧。”
“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女子心动吗?”
“也许会,可那又如何?”
“若心动了却吝于担当,可真小气。”
“这般说吧,假设你是男子,见这个女子也漂亮,那个也漂亮,可你总不能每个都担当起来,总该看是否何适合,学会拒绝。”
“原来如此,那这般矜持的男子,为何会有两个相好?”
“因为别的都拒绝了。”
萧弈忽然被周娥皇踩了一脚。
聊着聊着,她又气恼了。
“这么有本事,怎不全拒绝了?只取一瓢。”
“因为都太好了。”
萧弈还真就诚恳地回答了。
看得出来,周娥皇挺生气的,可也许是因为他太坦荡了,她也不知如何发火,最后只好骂了他一句。“可你不配呢,你一点都不好。”
萧弈笑了笑,不以为意。
他除了武艺还不够第一流,对自己就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萧弈有两个相好的事似乎就这般过去,与周娥皇的相处重新变得自然起来。
到了四月底,李璨回禀,刘言、王逵、周行逢将奉命在五月初五一一端午节当日入潭州,一同拜见萧弈。
潭州紧邻汨罗江,端午自然是极为重要的节日,何况又是平定楚地后的第一个大节日,众人提议,在湘江举办龙舟赛,与民同乐,并邀武平军诸将共同观看。
其后数日,周娥皇又常常以追查宋摩诘的名义与萧弈聊天。
萧弈则开始花更多时间在直卫司与兵士一起操练。
五月初三,他结束了训练,自在屋中沐浴更衣,忽听到了敲门声。
“萧弈,有急事与你说。”
“等等,我穿衣服。”
“哦。”
穿得整齐,唯有头发还没擦干,萧弈拉开门栓,见周娥皇背着身站在那儿。
“好了。”
“嗯,这套澜袍挺好看。”
“细麻的,眼下提倡节俭,我带个头,有何急事?”
周娥皇神神秘秘道:“你附耳过来。”
“说吧。”
“说出来你不信,宋家小娘子到潭州城了。”
“真的?”
萧弈故作惊讶。
他一转头,发现不小心把头发上的水甩到了周娥皇脸上,那脸颊皮肤细腻,水滴恰在鬓角的细细绒毛处。
想用布去擦吧,又觉得不礼貌。
她似乎没有发现,低声道:“看来,李璨是答应宋太傅的条件了。”
萧弈沉吟道:“不会吧?”
“真的。”
“竞有此事?”
“你为何看我?不信吗?”
“信。对了,这消息,你是如何知晓的?”
“宋家小娘子乘的船只上,有周伯的人。”
“那,宋摩诘呢?”
“他并未在船上,眼下并无他的下落。”周娥皇问道:“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我与玉辉兄开诚布公地谈谈。”
周娥皇眼中忽闪过一丝狐疑之色,道:“你有些奇怪。”
萧弈收回目光,道:“脸擦一下,我把水滴到你脸上了。”
“我说的不是此事,而是你的反应。”
“嗯?”
萧弈暗忖自己演技分明很好,不该被她看出来才对,从容一笑,道:“我该如何反应。”
“你这人,遇事总能把不利之事化为有利,听闻消息,该是微微一笑,揶揄“那该恭喜玉辉兄’之类,今日却这般惊讶,装的吗?”
“我为何要装?”
周娥皇踱步思量,再抬头看来,眼眸愈显明亮。
“我知道了。”
萧弈见远处有仆妇路过,抬手,示意周娥皇先别说。
之后,方才摇头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演,再附耳过来你们在做局,引诱武平军诸将。”
“嘘。”
“我猜对了?”
“能保密吗?”
“萧使君是在求小女子吗?”
“我何必求你?将你关起来也是一样。”
“这宣慰使府中,难保哪个下人帮我传递消息。”周娥皇巧笑嫣然,道:“有本事你盯着我。”萧弈问道:“你待如何?”
“你既要见李璨,带我一起呗,我也许久没见宋小娘子了。”
“也好。”
萧弈心想着,这次见李璨,也许该演一场棒打鸳鸯,好让李璨更能取得王逵、周行逢信任。周娥皇却道:“你等等,我去换身衣服。”
“为何?”
“我是婢女鸳鸯呀。”
“哦。”
两人也未带随从,到了李璨居住的小院,由门房领入大堂,却见四下无人。
等了好一会,下人也没找到李璨,他们遂往后院走去。
走过小径,周娥皇忽拉了萧弈一下,抬手一指,轻声道:“那儿。”
转头看去,却见一对人儿正坐在屋脊上相偎着,影子熔在一起,被夕阳拉长。
周娥皇低声喃喃道:“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