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所向。
潭州军民这种一点就燃的情况,萧弈早有预料。
就凭边镐、杨继勋榨干楚地、供奉金陵的施政措施。
从城头望去,眼见南唐的令旗挥动,指向那些举事的军民,萧弈眉头一皱,喝道:“给我一张硬弓。”走到城垛边,他张弓搭箭,对准街巷中的南唐军数组。
瞄准的虽只是一个普通的军校,但当着众人,这一箭对他威望提升的意义不亚于斩杀大将。他目的是展示而不是实质杀伤,这更难,战场上一箭射不死,再补一箭就是,展示,却必须一次就完成最高难度。
手中的弓很硬,足有一百斤,七十馀步的距离,也只能勉强分辨出对方脖颈的轮廓,他不算太有把握。深呼吸,等一阵狂风过去。
“嗡。”
弓弦发出轻响。
远处,一道身影应声栽倒。
城门附近的军民们先是都呆愣了一下,之后,南唐兵士们有了小范围的骚动,不少人纷纷往更远的方向挪动。
楚地的军民则爆发出振天的欢呼。
萧弈这一箭如同给他们打了强心针,把他们的信心推得更高。
被驱逐的百姓反过身来,举起各式各样的武器,迎击南唐的士卒。
“必胜!必胜!”
萧弈并不沉溺于众人的崇拜,径直向咸师朗喝道:“拨两百人随我冲杀!”
挟着方才的一箭之威,咸师朗拒绝不了,麾下兵士各是以能追随大周使节为荣,士气高昂。没有任何推托,两百人已列队整肃,等待萧弈指挥。
街巷狭窄,大军不好展开,萧弈将他们分成三队,自己带八十人正面冲阵,其馀两队各六十人则从两边绕道包抄。
因南唐军摆开了拒马,他并不急于冲锋,下令盾牌手在前,弓箭手掩护,行进过程中犹不忘调整队形,杜绝太过松散或拥挤可能造成的混乱。
虽是小股战斗,严整的数组所弥漫的杀气同样能震慑人心。
众目睽睽,所有人都会知道,大周派来的使节是个拥有战阵经验、能打胜仗的将领。
“举盾!”
萧弈看准距离,下令。
紧接着,南唐的箭雨便落了过来,打在盾牌上,发出叮叮铛铛的响声。
“继续前进!”
“伤者同样保持队列,不得停下!”
萧弈没有让弓箭手反击,他很清楚这一仗的胜机不在杀伤,而是只要走到南唐军队面前,就足以击溃对方的意志。
保持严整队列、匀速前进,就是保持强大的压迫感。
三十步,二十步然而,不等双方短兵相接,一声尖锐的鸣金声突兀地响起。
街道上的南唐兵士立即一股脑地转身就逃,却遇到了潮水一般的楚地军民,或窜向街道两旁,或跪倒在地磕头求饶。
“赢了?!”
萧弈身后,传来楚兵不可置信的呐喊。
他们显然没想到,南唐军牛哄哄地来,却是如此不堪一击。
前方的楚地军民更是兴奋,纷纷冲上前去打杀南唐兵士,高呼“万胜。”
萧弈却没有任由这种情况持续,第一时间下令控制局面,要求南唐兵士放下武器,抱头蹲到街道两旁。与“降者不杀”的命令一同下发的,还有“违令者斩”,比起打胜仗,他更在意的是秩序。事情进展得看似轻松,恰是因为他时刻谨小慎微,每一个环节都不敢有一丝怠慢,提前避免了不利局面。否则,一旦见了血,军民们杀得上头,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制止混乱。
近处,一个个兵器被丢在地上,远处,南唐的鸣金声一声声回荡开来。
“报!使君,湘江上敌船掉头跑了!”
通过这一系列的战事,至少咸师朗这一支兵马,俨然唯萧弈马首是瞻。
听得消息,萧弈稍微松了一口气,水战一胜,彭师需能够渡江来援,战局就定了,边镐就算再有后手…
“边和尚逃了!”
“边和尚带着金银财宝往南门逃了!”
忽然,呼喝声传来,顿时把楚地军民的怒火点燃,有人挥拳大吼道:“不能让他们逃!”
“杀了南唐的狗官!”
“杀了抽税的杨剥皮!”
人们的愿望渐渐汇聚成异口同声的呼喝。
萧弈需要满足他们的愿望。
且上次他没能杀了杨继勋,已有人称他本事不济,这次肯定不能再让边镐、杨继勋等人逃了。很快,探马也传回确切消息,千馀南唐兵马打着边镐旗号,出了南门。
之所以只有千馀,因为咸师朗起事太突然,仓促之下,边镐无法调集更多兵力。
萧弈立即发号施令。
“传令曹英、孙朗,命他们立即驶贡船溯江追击,不可使边镐登船离开。”
“喏!”
“命彭师吾不必入城,直奔南城,截击边镐。”
“喏!”
“咸师朗,带你的人安抚城中百姓,禁止剽掠,敢有违军令者,立即处斩!”
“喏。”
“地图给我。”
萧弈就地铺开地图,思考着边镐的逃亡路线。
同时,他还在兼顾处理着战场上的诸多事项,表面上看着从容,其实难以进入专注的思考状态。此时此刻在他身边的心腹人手还是太少了。
不太对,边镐若想乘船东向,从南城逃到浏阳河码头没错,可那么多兵马,显然登不了船。若他是边镐,定会走岳州,因为岳州还在南唐手中,且是最近的屯兵之地,至岳州,退可乘船顺长江而下,进可发兵反攻潭州。
如此,边镐该走北才对。
问题在于,千馀南唐兵马确实向南逃了,边镐还能弃了军队,独自潜逃不成?
萧弈忽意识到一点,自己太习惯中原的战术,忽略了一点,边镐的军队是坐船来的,骑兵本就少刚一念至此,忽见一个大和尚从长街那边奔来,正是张满屯。
“将军!”
“让他过来。”
“将军,俺得了个怪消息!”
“说。”
“俺正往南追边菩萨哩,一队马车从俺边上路过,里面有个小娘子忽然拿这个丢在俺的脑袋上,打开一看,这不对哩!”
萧弈接过。
那是一个包着核桃的纸团,展开纸团,正是那张他的画象。
张满屯凑到他边上,道:“俺当时一看,这画的不是将军你吗?一回头,那队马车已经跑过哩”萧弈没理会他的絮絮叨叨,暗忖周娥皇从来不曾见过张满屯,竟能一眼认出来,确实有些聪明。翻到画象背面,看后面的内容。
周娥皇又添了一副画,该是他在篝火边专注烤肉的模样。
下方,用笔写着一列小字。
“边镐挟我北逃。”
萧弈目光一凝,暗忖边镐为何会带走周娥皇。
无非两种可能,一是边镐逃亡前正好查到了她,二是周娥皇想要趁机逃回金陵,若如此,传递消息就是为了混肴视听、助边镐从其它方向逃。
第一种可能太巧了些,第二种可能更合常理。
萧弈却迅速做了决定,向北追。
他并非因为相信周娥皇,而是认为世情往往不合常理。
环顾一看,眼下能够调动的兵力已经不多了,尤其骑兵只剩下不到五十骑,干脆全都带上。他马快,带着别的骑兵只能跟着他提速,从潭州城郊袭卷而过。
不到半个时辰,时近傍晚,看到了前方的一大队车马,竟有近两百馀人,看着象是逃难的商旅。对方也留意到了萧弈,呼喝不已。
“追上来了!”
“节帅先走,我来断后!”
“弃了车!”
跑在前面的近百骑果断将马车及重物甩掉,轻装狂奔。
萧弈策马追上,本打算暂时不理会这些马车。
然而,一队十馀人的骑士却还没走,喝令马车附近的守卫们倚着车厢结阵,为首一人的身影有些眼熟。是边镐的心腹王绍颜,曹英、孙朗最恨的一人。
萧弈当即下令冲击车阵。
他上次没带弓,未能一箭射杀了王绍颜,本就有些小遗撼,拉开硬弓,瞄准在车厢后指挥的身影。却有两个牙兵举着盾牌,始终护着王绍颜。
“嗡。”
先一箭射中一名牙兵小腿,使其摔倒在地。
萧弈立即又搭一箭,却失去了王绍颜的踪迹。
“将军小心!”
“萧弈!”
车厢后传来王绍颜的喊声。
“你看看这是谁?!”
很快,一道身影被推了出来。
是周娥皇,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刀。
但王绍颜却还躲在车厢后面。
然而,不等王绍颜开口威胁,周娥皇先叱骂起来。
“你疯了?我是大唐重臣之女,是被他挟胁的人质,你拿我威胁他,有用吗?”
“闭嘴!还想骗我,谁不知你二人私奔”
“嗡。”
萧弈果断松弦,一箭射出。
刹那间,他甚至没来得及看就再拔了一支箭搭弦。
同时,目光落处,周娥皇的脖颈处绽开血花。
是王绍颜手掌中箭,血溅在了她脖子上。
单刀掉落。
周娥皇反应极快,立即向外跑。
她身后,有一人扑上前捉她,这大概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但不论如何,身体探出来了。
“嗡。”
萧弈松弦。
箭破空而出,在白驹过隙的瞬间,射中王绍颜,将他整个身体带着摔飞出去。
射杀王绍颜的刹那,萧弈弃弓,策马冲进敌阵,如入无人之境。
周娥皇先是茫然看着他,过了片刻,她仿佛才意识到那两支箭离她有多近,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萧弈已策马至车阵中。
眼见有两个南唐兵士奔向周娥皇,他径直驱马过去,两刀搠死他们。
“啊!”
周娥皇才要抱头大哭,萧弈伸手一扯,将她拉上马背。
回头看了一眼,王绍颜一死,断后的南唐兵士或逃或降,战局基本已定了。
他留下两队人善后,继续往前追去。
虽弛骋得很快,他却能从容拥着周娥皇,问道:“你是如何被找到的?”
“太快了你的马。”
“我知道我的马快。”
周娥皇低着头,以免风灌进嘴里,道:“我是说白马。”
“什么?”
“云梦被杨继勋买走了,他发了疯地查,顺着马商查到了药王街,原本是发现不了我,但你留下的纸稿太多来不及处置,整个府院都被当成反贼,我只好亮明身份,命令他们送我回金陵。”
“你是说,杨继勋今日是骑着云梦逃的?”
“不错,追不上了吧?你好象总是让他逃掉。”
“啊!啊!慢些,啊!你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