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才蒙蒙亮,萧弈就醒了。
转头一看,却是又被周娥皇冒犯了。
条凳没隔在床中间,只放在心里,是没有用的。
见周娥皇睡得沉,他也没唤她,轻手轻脚地独自起身,吃了点东西,到马厩喂马、备鞍。
再返回屋里时,周娥皇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发呆。
她也不提两床被子是如何叠到一起,问道:“你怎起这么早?”
“想来杨继勋不会晚我们太多,今日有可能又要逃命。”
“好,你转过去,我更衣。”
周娥皇倒也不娇气,很快收拾停当,萧弈带着她出门,在东市把白马换成了一匹黄骠骏马,另得了五百钱。
出城门,在官道边的小亭环顾四看,挑中了几个带着大群仆婢踏青的贵妇,萧弈自然而然地过去搭讪。“几位娘子,有礼了,我带舍妹在此等同伴,一时口渴,可否讨几个果子吃?”
说的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人品神态,让贵妇们觉得他没有歹心。
很快,萧弈与周娥皇就坐在小幄中,边吃茶点,边与贵妇谈天,两人眼界气质都不俗,很快就被奉为座上宾。
“小郎子这是准备入城还是出城?”
“我听说潭州已定,想回去谋条出路,可同伴一直不来接,不知该到哪落脚。”
“这有何可虑?你到我府中暂住便是,就在药王街,最大的门楼就是。”
“一定叼扰。”
萧弈感到周娥皇伸手捏他的腰,可他没有赘肉,捏也捏不痛。
说话间,官道上有一队人马驰来,速度不慢,但护卫重重,骑士在行进时还把马车围得水泄不透。看来,杨继勋到了。
萧弈略略一瞥,继续与贵妇们谈笑自若,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眼下的情况,他是杨继勋的猎物,被追捕,身陷重围,按道理,他该避而不及,直奔朗州。可他不,他反而决定再回潭州。
因为在他心里,他才是那个猎人。
当日,暂时把周娥皇安顿在了药王街贵妇家中客院,环境很好,院中有竹,屋中有熏香,床上有帷幕。“你在这儿等我。”
“哼。”
“怎么?一路行来,这里是最好的。”
“好甚好?我府中管事的宅院规格比这可高。”
萧弈道:“可人家热情招待,你有何不满?”
周娥皇道:“谁是她小妹了?一声声叫得可真勤。”
见她娇嗔,萧弈只是笑笑,再次凝视她的眼睛,用眼神看她是否吃醋了。
如此,两人之间的关注点就从对贵妇的不满,转移到了对彼此之间关系的探究,周娥皇立即就不敢吱声,偏过头去。
这就是经验,一个阅历丰富,一个心意初萌,他才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走了。”
“你就不怕我这个俘虏跑了?”
“跑一个试试?”
“好啊,后会无期。”
周娥皇故意揖手。
萧弈捉住她的手腕,语气冷峻道:“老实待着。”
“哦。”
周娥皇象是吓到,老实了许多,有些委屈的样子。
萧弈知道她是故意的,放开她的手,自从行囊中拿出手弩,拆了裹好,背着出门。
他也不乔装,于他而言,混在人群里时最好的乔装是毫无鬼祟的坦然气质,走到节帅府,果然见杨继勋的车马停在外面。
一拐,顺道便去寻了李璨。
推门而入,小宅中,李璨正在打包行囊,根本没甚值钱之物,装好的大多只是些画象。
“杨继勋来了,也许正在传宋齐丘之命,让边镐杀你。”
“我知道。”李璨道:“我正打算去曹英处找你。”
萧弈笑道:“找我有何用?让我带你一起逃吗?”
李璨道:“若要逃,你昨日就该走了,说说吧,有何打算?”
“边走边谈。”萧弈道:“走,到曹英府上去。唐廷召刘言入朝,刘言可有答复?”
李璨没多问为何去找曹英,直接随他往外走,道:“算时间,使者这两日也要归来了。”
“我若想在使者入城之前劫下他,可有办法?”
“我需打听一二。”
到了曹英府附近,萧弈并不入内,而是找了一圈,最后带着李璨直接进了隔街的茶楼,要了个雅间,站在窗边,装弩,观望。
李璨象是没吃饱,默默把茶点都吃了。
萧弈道:“打个赌如何?边镐会兑现承诺,保护孙朗、下发饷钱吗?”
“我赌不会。”李璨道:“说吧,赌注为何?”
萧弈笑笑,道:“若你赢了,我请你吃顿好的。”
说话间,便见孙朗慌慌张张地从长街那边赶过来,直奔曹英家中。
李璨吞下最后一块糕点,问道:“到哪吃?
不多时,只见一队兵士策马而来,包围了曹英的府邸,为首的将领披着副威风凛凛的盔甲。“那便是王绍颜。”
“边镐派他来捉人,看样子,是不信他吞了军饷。”
李璨道:“边镐算过命,王绍颜是他的命中的贵人。”
“那肯定是王绍颜设计的。”
“无论如何,很有用。”
两人站在窗边看了一会,能听到下方传来王绍颜的大喝声。
“曹英、孙朗,劝你们把贼子萧弈交出来!否则休怪我无情!”
“狗攘货,你想害我们找甚借口?放胆来啊,老子早想弄死你了!”
“死不悔改,拿下!”
王绍颜一声令下,兵士们当即踹门。
萧弈把弩架在窗柩上,估算了距离,暗自摇头。
隔得太远了。
若有重弓,他有把握一箭射杀对方,可这柄小弩的射力不足,弩箭到了面前也必绵软无力。“嗒。”
萧弈扣下机括,立即转身就走,链接果都不看。
身后传来王绍颜手下兵士的惊呼。
出了茶楼,萧弈随手柄剩下的钱丢给李璨。
“你到开福寺拜访智戒和尚,让他到后门迎我入内,这是香火钱。”
“好。”
李璨一走,萧弈便翻身上马,绕过街口,直冲曹英家的侧门。
赶到时,只见孙朗、曹英带着几个牙兵正在往外突围。
他们一开始也许没想跑,但王绍颜一旦遇刺,他们只能跑。
萧弈拍马上前,抬弩就射杀一名追兵,拔出佩刀,上前再杀一人,喝道:“两位哥哥走,我断后。”“走!”
数人杀出,拐过街角。
萧弈阻挡了追兵一会儿,拨马赶向孙朗、曹英,引他们到开福寺。
李璨、张满屯已经在后门处等着了,开了门,迎他们入内,径直到了一间客寮。
“直娘贼,杨继勋、王绍颜这些狗贼,老子早晚剁了他们!”
孙朗一进门,破口大骂。
曹英则是深深看了萧弈一眼,道:“二郎,你好象提前得到了消息,及时相救。”
萧弈稍稍沉吟,坦然而笑,道:“实不相瞒,两位哥哥之所以得罪杨继勋,确实与我有关。”孙朗急道:“好兄弟,你怎能这般说?”
萧弈缓缓道:“因为我正是杨继勋欲杀之而后快的大周使节,萧弈。”
“啊!”
孙朗一惊,接着勃然大怒,拔出腰刀,大喝道:“狗贼,原来是你在背后搞事,我弄死你!”萧弈不慌不忙,一揖,笑道:“事出情急,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孙兄见谅。”
“还笑?!去死吧!”
“孙朗!给我停下!”
曹英忽大喝一声,上前一步,把孙朗扯在身后,深深看了萧弈一眼。
他眼神里是带着些许愤怒之色的,但他努力把这愤怒压下去,冷静地,很恭谨地抱拳行礼。“见过萧使君。”
“曹兄不生我的气了?”
“万万不敢。”曹英恭躬敬敬道:“边镐无能,治理不了潭州,唐廷君臣昏庸,使君愿意给我们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是莫大的恩德。”
这是个明白人,知道事已至此,怪罪萧弈没有用,转投大周才是唯一的出路。
孙朗还有些气不过,道:“哥哥,他”
曹英二话不说,一脚踹在孙朗膝弯处,拉着他纳头便拜。
“若使君不弃,我兄弟二人愿为使君效犬马之力。”
“我我听哥哥的!”
萧弈一手一个,将他们扶起,问道:“你们在军中有多少信得过的兄弟?”
曹英并没有给一个确切的数字,想了想,道:“若局面顺利,一两千人都能听我号令,若情况很不利,当能号召数十兄弟。”
孙朗则道:“兵士早恨透了王绍颜不发饷,哥哥振臂一呼,鼓动两百人举事,不成问题。”张满屯咧嘴笑道:“俺也能喊来十几人,除掉边镐,推将军当楚王!”
“铁牙,休得胡言!”
萧弈连忙叱止。
这话也就说说而已,楚王才不是那么好当的。
且不说各地武夫难以降服,哪怕集成了楚地势力,潭州四战之地,兵疲民乏,绝不可能守住。他最大的倚仗,唯有背后的大周。
当然,张满屯更可能就是一说,表个忠心。
萧弈脸色一沉,声音沉稳,道:“陛下命我出使,为的是安抚楚地,眼下,驱逐边镐势在必行,你等暗中连络人手,但不可轻举妄动,等我安排。”
“李兄,你查唐廷使者何时从朗州归来。”
“好。”
萧弈又一番吩咐,安顿好诸人。
他却不宿在开福寺,而是转回了那贵妇人府邸。
路过药王街,想到周娥皇的药只有两副,随手柄剩下的钱花光,又给她抓了几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