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匣子(1 / 1)

各位爷们儿把茶碗撂稳当,我常九给大伙儿摆段民国十六年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撞见的邪乎事儿!

我在谦祥益绸缎庄站了二十年柜台,什么刁钻主顾没伺候过?

可那年被个突厥客商诓去香料铺当学徒的半年,真真儿让我恨不能把鼻子割下来喂猫!

别龇牙!等听完还敢熏香,我躺香案上让您当檀木烧!

那日博斯普鲁斯海峡起雾。

引荐人是个独眼老头,自称伊玛目,浑身散发着混了孜然和腐肉的怪味儿。

他领我钻进大巴扎深处一家铺子,门脸儿小得跟鸽子笼似的。

可里头深得吓人,三进院子堆满陶罐,每个罐口都用蜜蜡封着,蜡上按着血手印。

掌柜的是个肥硕的突厥汉子,叫哈桑,十个指头戴满宝石戒指。

他拍开一罐“龙涎香”,我凑近一闻——哪是鲸鱼分泌物,分明是陈年尸油混着檀香!

更瘆人的是,香膏里冻着根小指头,指甲盖还染着凤仙花汁。

哈桑咧嘴笑,金牙闪着光:“常,这才是真货,从金字塔里刨出来的法老香。”

我硬着头皮学辨香,可这些香料邪性得很。

那罐“番红花”泡在水里会渗出人血,“豆蔻”剥开壳里头是颗干瘪的眼珠。

最要命的是“乳香”,一加热就发出婴儿啼哭,烟雾凝成个小人儿满屋子跑。

同铺子的希腊学徒塞拉偷偷告我:“这些香料吃过人……每一撮都掺着生魂……”

当夜我值更,听见库房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扒着门缝一瞧,魂儿差点吓飞——哈桑正跪在香案前,把那些掺了人零件的香料倒进个铜臼。

他边捣边念咒,每念一句,臼里的香料就蠕动一下。

最后捣成一团粉红色的肉泥,肉泥竟伸出只小手,朝他作揖!

第二日来了个裹黑纱的贵妇。

她从面纱后递出个金盒子,盒里装着三根女人的长头发。

哈桑接过头发,在香炉上焚了,灰烬混进一撮“玫瑰香”。

香一点燃,满屋子弥漫开少女体香,可香气里夹杂着凄厉的尖叫。

贵妇深吸一口,满足得浑身颤抖:“就是她……我丈夫情妇的味道……”

塞拉脸色惨白,等我出了铺子才拽住我:“那头发是活人生薅的!”

他说哈桑家族干这行三百年了,专做“锁魂香”。

把活人的毛发、指甲、血液掺进香料,谁闻了这香,魂儿就会被香料里的生魂缠上。

轻则神志不清,重则成了香料的傀儡。

“上个月有个法国军官来买‘迷情香’。”塞拉哆嗦着,“香里掺着他情敌的心头血。”

“军官闻了三天,第四天就把自己吊死在情人窗户外。”

他说着撩起袖子,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香疤——那是被香料反噬时自己烫的。

我想逃,可铺子所有门窗都从外头锁死了。

哈桑晃着肥硕的身子走来:“常,你八字纯阴,最适合当‘引香人’。”

他掏出一把银香匙,舀了勺猩红色的香粉:“闻闻,这是道光年间广东巡抚家小姐的处女香。”

我屏住呼吸,那香粉竟自己往鼻孔里钻!

一吸进去,脑子里“轰”地炸开——我看见个穿旗装的少女被摁在香案上,活生生剃光了头发。

当夜我发起高烧,浑身毛孔往外渗香脂。

塞拉用艾草帮我熏,熏出来的烟凝成那少女的模样。

少女流着血泪:“救我……我困在香里一百年了……”

话音未落,哈桑破门而入,手里攥着把香铲:“好哇!敢坏我的香魂!”

他一铲子拍晕塞拉,把我拖进地下室。

那哪是地下室,分明是个香料工坊!

墙上挂着几十张人皮,每张皮都在阴干,滴下的油脂接在陶碗里。

屋子中央是个大石臼,臼里泡着个没皮的人形,浑身插着香料管子。

“这是‘母香’,养了九代了。”哈桑痴迷地抚摸那人形,“从乾隆年间的波斯圣女开始,一代代往里添新材料。”

他掰开人形的嘴,往里塞了把香粉。

人形突然睁开眼,眼窝里没有眼球,只有两簇跳动的香火:“饿……我要八字纯阴的……”

我这才明白,所谓“引香人”就是给这怪物当饲料!

哈桑举起香铲要砸我,地下室突然剧烈震动。

那些挂墙上的人皮全活了,像风筝似的满屋子飞,一张皮贴到哈桑脸上,把他裹成了木乃伊。

塞拉摇摇晃晃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个燃烧的香炉。

“我忍了十年了……”他七窍都在流血,“我妹妹就是被做成‘少女香’了!”

香炉里烧的是他偷偷藏的“破邪香”,用教堂圣油、古兰经灰和佛前香灰混制。

三种圣物的烟混在一起,所到之处,那些人皮纷纷惨叫燃烧。

哈桑挣脱人皮,脸已被腐蚀得露出白骨。

他狂笑着撕开自己上衣——胸口有个大洞,洞里塞满香料,香料中埋着颗跳动的心脏!

“蠢货!我早就是不死身了!”

他伸手掏向塞拉,这时那臼里的“母香”突然暴起,抱住哈桑就啃。

原来母香早就生出灵智,不甘心永远当香料。

它啃食哈桑身上的香料,每啃一口就丰满一分。

最后变成个丰满的妇人模样,只是皮肤透明,能看见里头流淌的各色香膏。

妇人转头看我,张开嘴——满口都是香料磨成的尖牙。

塞拉把香炉砸向妇人,香炉炸开,火星溅到满屋子香料上。

“轰”的一声,整个地下室变成火海。

那些香料在火里发出千百种惨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是几百年来被炼成香的生魂。

哈桑在火中狂舞,最后“噗”地炸成一团香雾。

我和塞拉逃出火海,回头看见铺子烧得像支巨型香烛。

火光中,无数虚影从烟雾里升起,朝我们鞠躬后消散。

可那妇人模样的母香却没死,它从火里爬出,浑身裹着火星子,一步步朝我们走来。

塞拉推开我:“带这个走!”

他塞给我个油布包,自己反身扑向母香。

抱住它滚回火海,最后一刻喊的是:“妹妹!哥来陪你了!”

烈焰吞没两人,烧出一股奇异的馨香,那香味让半个伊斯坦布尔的人做了三天春梦。

我打开油布包,里面是本羊皮册子。

用突厥文、阿拉伯文和中文写着香料配方,最后一页是哈桑家族的秘密:

他们祖上是奥斯曼帝国宫廷巫师,专为苏丹炼制“人香”。

把活人关进香料罐闷死,让尸体在香料中缓慢发酵,百年后开罐,就能得到蕴含生魂的极品香。

而“母香”是他们养了三百年的核心,每代添一个八字特殊的活人,就能再续百年。

昨儿个我回了北平,可再也闻不得任何香味。

一闻就吐,吐出来的东西奇香无比,招得满城野猫跟着我跑。

今早我发现,我吐出的痰在痰盂里凝成了一小撮香膏。

太阳一照,膏里浮现出塞拉的脸。

如今我在雍和宫外摆摊卖鼻烟壶。

可每个壶里装的鼻烟,闻久了都会变成同一个味道——伊斯坦布尔那场大火的味道。

昨天有个贝勒爷来买鼻烟,闻了一下就昏死过去。

醒来后满嘴突厥语,非要找“”。

得,故事讲完,茶根儿也该泼了。

我该去澡堂子泡着了——自打那以后,我浑身毛孔老往外渗香脂。

跑堂的伙计说,常爷您一来,我们澡堂子半年都不用买香料了。

可他们不晓得,每渗出一滴香脂。

我就觉得,自个儿又少了点儿人味儿。

昨儿个镜子里一瞧,我这张脸……

是不是开始透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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