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姊妹嬢嬢坐拢些,泡杯君山银针听我吴月秀讲桩民国十九年湘西镇远的古怪事!
我在“喜相逢”绣庄当了八年挑花工,什么花样没绣过?
可那年梅雨季接下的一单嫁衣,真真让我恨不得把十根手指头都剁下来喂狗!
莫笑莫笑,等听完还敢穿绣花衣裳,我跪下来喊你做阿娘!
那日天色沉得像染缸底。
一个裹着青布斗篷的妇人家闪进绣庄,怀里紧紧抱着一卷红绸。
她揭开绸布时,满屋子骤然弥漫开一股子浓郁的桂花头油气味。
可那气味里还掺着别的——像是三伏天死老鼠闷在棉被里的腐甜味。
老板娘麻三娘接过料子手一抖。
这哪里是寻常红绸,分明是浸透血又晒干的三蒸三晒“血罗缎”!
料子边缘还缝着密密麻麻的头发,每根头发都打着古怪的如意结。
那妇人家从斗篷里伸出苍白的手,指甲盖上全是用朱砂画的符咒:“照这个花样绣,线要用我带来的。”
她摊开的图样让所有绣娘倒抽冷气。
那是一件凤穿牡丹嫁衣,可凤眼处要嵌活人眼泪,牡丹花心要填未满月胎儿的胎发!
最吓人的是衣摆处要绣三十六对交颈鸳鸯,每对鸳鸯的翅膀都得用不同女子的眉心痣血点染!
麻三娘刚想推辞,妇人家“哗啦”倒出一袋金叶子,金子碰撞声里夹杂着婴儿牙齿的脆响。
我硬着头皮接下活计。
刚穿上来路不明的绣线,指尖就传来针刺般的寒意。
那线根本不是丝棉,而是某种半透明的筋络,还在微微搏动!
第一针扎进红绸时,布料底下突然凸出个指甲盖大小的鼓包,鼓包里有什么东西在左右冲撞。
夜深人静时我在绣楼赶工。
窗外雨声渐渐沥沥,可仔细听就能分辨出雨点里混着女人哼歌的调子。
我停针侧耳,那歌声竟是从绣架上的红绸里飘出来的!
歌词幽幽怨怨:“七月半,嫁新娘,红轿子,抬过江,抬到婆家不见郎……”
更骇人的是,嫁衣上渐渐显出水渍般的暗纹。
那纹路慢慢聚成张女人的脸,眉眼竟与我三分相似!
脸皮在布料下轻轻起伏,嘴巴一张一合唤我:“月秀姊姊,帮我梳头……”
我吓得打翻绣筐,彩色丝线滚落一地,每根线头都直立起来像活蛇般朝我游来!
麻三娘半夜上楼查看。
她看见那件自动显形的嫁衣,脸色“唰”地变成死人白:“这是‘阴人聘’!哪个缺德鬼接的活计!”
话音未落,嫁衣袖子突然“呼啦”扬起,袖口里伸出只青紫色的手,直直抓向麻三娘面门!
我抓起剪刀刺过去,布料里爆出凄厉惨叫,喷出的不是血而是墨绿色的脓汁!
脓汁溅到墙上竟开始生长。
眨眼功夫长满整面墙的彼岸花纹,每朵花蕊里都嵌着颗米粒大的眼珠子!
麻三娘拽着我跌跌撞撞逃下楼,楼梯木板缝里“窸窸窣窣”钻出无数红丝线,线头全朝着我们脚踝缠来!
我们逃到天井时回头望,绣楼所有窗户同时映出穿嫁衣的女人身影,她们齐刷刷做着梳头动作。
雨越下越大。
雨滴在半空凝成血珠,落地就化作指甲盖大小的红蜘蛛!
麻三娘瘫在井台边喃喃:“我想起来了……二十年前镇上出过一桩‘鬼娶亲’……”
她牙齿打颤:“那新娘子是被人用绣花针扎满全身穴位憋死的……死前发毒咒要拉全镇姑娘陪葬……”
我忽然想起那妇人家递图样时,袖口露出截手腕。
手腕上分明有道深可见骨的勒痕,勒痕处用金线绣了圈密密麻麻的“囍”字!
麻三娘听了我的描述,眼珠子瞪得几乎脱眶:“那是‘锁魂绣’!只有湘西最毒的草鬼婆才会的手段!”
我们想连夜逃出镇子。
可镇口老槐树下站着那妇人家,她已脱下斗篷,身上穿的正是那件未完工的嫁衣!
月光照出她全貌——这哪是活人,分明是具用七彩丝线缝合的尸身!
每处针脚都在渗黑血,脸上盖着张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
盖头下传来空洞回声:“月秀姑娘,你的眉眼最像我……不如替我嫁了吧……”
她抬起手,五指指尖“嗖”地射出五根绣花针,针尾拖着长长的红线!
我侧身躲过,针线扎进身后土墙,整面墙“轰隆”坍塌,砖石里滚出几十个绣着生辰八字的布娃娃!
麻三娘突然暴起,从怀里掏出把缠头发的剪刀。
那是绣庄祖传的“断情剪”,专破邪绣!
她扑上去剪妇人家的红线,可剪刀刚碰到线就“咔嚓”断裂,断口处涌出汩汩鲜血!
妇人家“咯咯”笑起来:“麻三娘,你忘了?这把剪刀还是我当年送你的定情信物呢……”
麻三娘如遭雷击,她盯着妇人家的脸,声音抖得不成调:“你是……你是芳妹?!”
盖头轻轻飘落,露出张半边完好半边腐烂的脸。
完好那边还能看出当年清秀模样,腐烂那边爬满白蛆,蛆虫在眼眶里钻进钻出!
芳妹伸出烂了一半的手抚摸麻三娘的脸:“三郎,我等了你二十年……”
“你说攒够钱就来娶我,怎么转头就娶了绣庄老板娘的千金?”
麻三娘——该叫麻三郎了——痛哭流涕:“芳妹我对不起你……可你也不能害这么多无辜姑娘啊!”
芳妹突然暴怒,身上红线“噼啪”炸开!
每根断线都变成条血红色的小蛇,吐着信子朝我们游来:“无辜?当年那些姑娘谁没在背后笑我痴心妄想?”
“她们现在都在我衣裳里绣着呢……你摸摸,这是李裁缝家闺女的脸皮绣的牡丹……这是王账房家妹妹的头发绣的云纹……”
我趁他们纠缠想跑,脚踝却被地上冒出的丝线缠住。
那些丝线顺着腿往上爬,所过之处皮肤开始浮现刺绣花纹!
更恐怖的是,花纹里慢慢显出一张张小脸,全是镇上这些年失踪的姑娘!
她们齐声哀泣:“月秀姊姊,留下来陪我们吧……”
麻三郎突然挣脱红线,他从怀里掏出枚生锈的顶针。
那是芳妹当年送他的另一件信物,顶针内侧刻着两人的八字!
他把顶针狠狠按进芳妹心口的刺绣里,布料“刺啦”燃烧起来,火焰竟是幽蓝色的!
芳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在火中扭曲变形,最后烧成一卷焦黑的绣片。
所有红线小蛇同时僵直,化作一滩腥臭的血水。
镇上雄鸡报晓,天快亮了。
我和麻三郎瘫坐在废墟里,以为噩梦结束了。
可当我低头时,发现自己手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刺绣图案——那是一对未完工的鸳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鲜艳。
麻三郎盯着我手背,面如死灰:“她选上你了……‘阴人聘’只要开了头,就必须有个新娘……”
他扒开自己衣襟,胸口竟绣着大半件嫁衣纹样!
花纹已经与皮肉长在一起,针脚处还在渗着黄水:“我找了二十年替身……没想到最后还是逃不掉……”
我疯了一样抠挖手背的刺绣。
皮肉撕开,底下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层层叠叠的红绸!
绸布里传出芳妹幽幽的叹息:“傻姑娘,从你接第一针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麻三郎突然暴起,他用那枚顶针扎向自己心口,可针尖刺入的瞬间,整个人“噗”地散成一堆彩色丝线!
丝线像有生命般朝我涌来,顺着七窍往身体里钻。
我疼得满地打滚,视线模糊前看见晨光中走来个穿嫁衣的身影。
她轻轻扶起我,盖头下传来麻三郎的声音:“月秀,咱们一起做对鸳鸯绣片吧……”
原来麻三郎的魂魄早就被芳妹炼进了绣品里,刚才那个不过是具皮囊!
如今我在镇口开了家小小绣铺。
白天教姑娘们挑花,夜里就对着烛火绣永远绣不完的嫁衣。
每个月初一,铺子门槛下都会出现一卷红绸,花样永远是新的。
昨天绸子上绣的是三十六对交颈鸳鸯,鸳鸯的眼睛用的全是镇上姑娘的生辰八字。
对了,今早我发现腰间多了圈牡丹纹。
花瓣一天比一天鲜活,听说绣满整件嫁衣那日,我就会变成新的“芳妹”。
所以姊妹们啊,若是夜里听见雨声里混着哼歌……
千万莫要好奇开窗张望——说不定那就是我在找下一个挑花工呢。
哎哟,你裙角怎么沾了红线头?
快剪掉快剪掉……
明日赶场我再来讲新花样,但愿明日你身上……还没开出绣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