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各位乡党听额谝一段民国二十七年西安城的骇人事!
额叫王窑头,在灞桥东头开砖瓦窑,专烧青砖琉璃瓦。
这窑口传了三代,有个老规矩:入窑的泥坯不能带人形!
那年腊月二十三祭窑神,额供了三牲九礼。
香烧到一半,突然刮起旋风,把香灰全卷进窑膛里。
窑火“轰”一声变成惨绿色,火苗里伸出只泥手,朝供桌抓过来!
额吓得往后栽,那手抓了只鸡头缩回去。
紧接着窑里传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像有人在啃骨头。
更吓人的是,烟囱开始往外冒黑烟,烟里头有张人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伙计们全跑了,只剩额对着窑口发愣。
这时来了个穿长衫的先生,戴金丝眼镜,手里拄根文明棍。
他盯着窑火直咂嘴:“王窑头,你这窑里养着宝贝啊。”
额赶紧作揖:“先生莫开玩笑,这是祖宗传下的吃饭家伙。”
他推推眼镜,镜片反着绿光:“我说的是真话——你这窑底子,压着口‘万人坑’!”
“前朝李闯王屠城,尸首全填在这儿,怨气养了三百年,如今该化形了。”
额听得脊背发凉,那先生却笑了。
“莫怕,我有法子化解。”他从皮包里掏出个油纸包,“今夜子时,把这包东西掺进泥料,烧一窑‘镇魂砖’。”
“烧成了,我给你三百大洋;烧不成……”他凑近了,嘴里呼出的气冰凉冰凉的,“你这窑,就得吃人喽。”
额打开纸包一看,头皮都炸了——里头是黏糊糊的血泥,还混着指甲盖和碎牙齿!
刚要推辞,窑里突然传来女人的哭声,呜呜咽咽像唱丧曲。
长衫先生拍拍额肩膀:“听见没?已经开始讨债了。”
当夜子时,额硬着头皮和泥上料。
血泥一掺进去,整个泥池就开始冒泡,噗嘟噗嘟像煮开了。
更邪门的是,那些泥坯自个儿塑成了人形,有鼻子有眼,还冲额咧嘴笑!
额吓得手抖,长衫先生不知啥时候站到身后。
“对喽,就要这样。”他眼睛在黑暗里发着绿光,“等烧成了,这些就是‘陶俑兵’,能替人挡灾消难。”
“有个山西的阎长官,出三千大洋买一百个,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额这才明白,这是让额烧邪物!
可没等额开口,窑口突然伸出来七八只泥手,抓住伙计就往里拖!
惨叫声中,三个伙计被拖进窑膛,窑门“咣当”自己关上了。
长衫先生不慌不忙,掏出块怀表看了看:“时辰正好,开烧!”
窑火腾起三丈高,火里传出伙计们的哭喊:“窑头……救额……”
额扑过去要撬窑门,那门烫得吓人,手一碰就滋啦冒烟。
烧了整整一夜,天亮时窑火才熄。
打开窑门一看,里头哪还有伙计,只有三具陶俑,烧得跟真人一般大小。
更骇人的是,陶俑脸上还保持着临死前的表情,眼珠子会转!
长衫先生满意地点点头,让人把陶俑装车拉走。
临上车前,他塞给额三百大洋:“王窑头,七日后我再送批‘料’来。”
“这回要烧五十个,烧成了,再加五百。”
他们走后,额瘫在窑口,看着手里的大洋直哆嗦。
这钱沾着人命,额不敢花,全埋在后院枣树下。
当夜额就做噩梦,梦见那三个伙计围着炕头转,浑身焦黑,嘴里往外冒火星子。
“窑头……额们好疼啊……”
“下面冷得很……你来陪额们吧……”
额惊醒时,浑身冷汗,一摸枕头,湿漉漉黏糊糊的,竟是血水!
第二天,额去城隍庙找老道士。
老道士听完,独眼瞪得溜圆:“瓜怂!你让人当枪使了!”
“那不是镇魂砖,是‘借命俑’!烧一个陶俑,就借走一条命,给买主续阳寿!”
“你那三个伙计,早让人下了咒,本来就是送来的‘活料’!”
额脑子嗡的一声:“那……那长衫先生是……”
“是前清的方士,专给达官贵人炼延寿的邪物。”老道士从神龛底下摸出把生锈的柴刀,“今夜他必来,你用这刀砍他左肩——那是他的‘命门’。”
“可记住,砍完就跑,莫回头,回头就活不成了。”
当夜额握紧柴刀蹲在窑口。
子时一到,果然来了三辆马车,车上装着麻袋,麻袋里全是人形!
长衫先生跳下车,笑眯眯的:“王窑头,备好料了没?”
额指指窑口:“备好了,先生来看。”
他刚走到窑口,额抡起柴刀就砍!
刀砍中左肩,噗嗤一声,流出来的不是血,是黑乎乎的泥浆!
长衫先生惨叫,身子像陶器一样裂开,裂缝里伸出无数只泥手,把他往窑里拖。
“你敢反水……”他眼睛瞪得血红,“那就一起死!”
那些麻袋突然炸开,从里头冲出五十个活人,个个眼神呆滞,直扑额而来。
原来他早备了后手,这些人全被下了咒,成了行尸走肉!
额转身就跑,那些人在后面追,跑得飞快。
逃到灞河边,无路可走,额眼一闭跳进河里。
冰冷刺骨,额往下沉,突然有只手抓住额脚脖子——是那三个伙计的陶俑,不知啥时候沉在河底!
“窑头……下来陪额们……”
他们拉着额往河底淤泥里拖。
额拼命挣扎,怀里老道士给的符突然发烫,炸出一团金光。
陶俑们惨叫松手,额趁机浮上水面。
爬上岸回头一看,整条河都在沸腾,河里浮起密密麻麻的陶俑,足有上百个!
原来这些年,长衫先生不止在额这儿烧窑!
这时岸上传来马蹄声,是长衫先生带人追来了。
他虽然左肩裂了,可身子用泥浆糊住,还在狞笑:“王窑头,你跑不了。”
“这灞河底下,埋着我三百年来烧的所有陶俑,今夜全活过来,够你死三百回了!”
那些河里的陶俑爬上岸,把额团团围住。
长衫先生举起文明棍,棍头冒出绿火:“来,给我烧最后一个——窑神俑!”
陶俑们齐刷刷伸手来抓额,额绝望闭眼。
突然,天上打个炸雷,暴雨倾盆而下。
雨水浇在陶俑身上,它们开始融化,泥浆哗啦啦往下淌。
长衫先生惨叫:“我的兵……我的兵啊……”
老道士举着桃木剑从雨里走出来:“妖道!你借命三百年,该还了!”
他身后跟着城隍庙的八个小道士,每人手里捧个瓦罐。
罐里装的竟是黑狗血混着朱砂,全泼向长衫先生。
长衫先生在血雨里打滚,身子一寸寸溃烂。
最后烂成一滩黑泥,泥里爬出条尺长的红头蜈蚣。
老道士一剑斩断蜈蚣,蜈蚣身子炸开,飞出几百个光点——是被借走的魂魄!
那些光点在空中转了三圈,一个接一个消失。
老道士瘫坐在地,喘着粗气:“总算……除了这祸害。”
他看向额:“王窑头,你虽不知情,可毕竟造了孽。”
“往后七七四十九天,你每夜子时要来河边念《往生咒》,超度那些陶俑里的魂。”
额千恩万谢,老道士却摇头:“莫谢,你身上已有陶气,往后……小心着点。”
说完他带着小道士走了,留下额在雨里发呆。
打那以后,额真每夜来河边念经。
说也奇怪,念到第七夜,河里浮上个陶俑,正是那三个伙计的模样。
他们冲额作揖,然后沉下去,再没浮起来。
念到第四十九夜,河里所有陶俑全浮上来,整整齐齐排在河面。
他们齐刷刷朝额鞠了一躬,化作青烟散了。
额知道,他们总算能投胎了。
可老道士说得对,额身上有了陶气。
先是左手开始变硬,皮肤泛起青灰色,像陶器表面。
接着右腿也僵了,走路一瘸一拐,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
上月有个云游和尚路过,盯着额看了半晌。
“施主,你半人半陶,阳寿已折三十年。”
“往后每月十五,要用童子尿擦身,否则会完全陶化。”
额苦笑,额光棍一条,哪来的童子尿?
如今额还在烧窑,可只烧砖瓦,再不碰人形。
每月十五,额就去城里小学堂讨童子尿,先生们当额是疯子。
只有额知道,不这么干,额就会变成一尊陶俑。
昨儿夜里,额梦见长衫先生了。
他站在窑火里冲额招手:“王窑头,下来陪我烧窑啊……”
额惊醒时,左胳膊完全僵了,硬邦邦像根陶棍。
得,故事谝完了,各位当个热闹听。
奉劝一句:手艺活路走正道,歪门邪道害死人。
有些钱能挣,有些钱挣了,要拿命还哩。
回吧回吧,额得去讨童子尿了。
唉,这胳膊又沉了几分,怕是要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