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各位老少爷们儿坐稳当喽,听俺说段民国十六年开封府的邪门事儿!
俺叫彭铁嘴,在相国寺门口摆卦摊,专给人测字算命看风水。
这行当有祖训:卦不算尽,事不做绝,话不说死!
那日头晌午,来个穿学生装的闺女,眼眶哭得跟桃儿似的。
她递过来个银元,嗓子哑得不成样:“先生,给算算俺爹还能活几天?”
俺让她写个字,她抖着手在沙盘上划拉个“逃”字——坏了,这字大凶!
“闺女,令尊是不是惹了官司?”俺盯着字心里发毛。
她哇一声哭出来:“俺爹是教书先生,前几日捡个红布包,里头有张契约……”
话没说完,卦摊上的铜钱突然自个儿蹦起来,叮叮当当摆成个“死”字!
更吓人的是,沙盘里的“逃”字慢慢渗出血,把沙子都染红了!
闺女吓得直哆嗦,俺赶紧抓起铜钱往怀里揣。
可钱一入手,冰凉刺骨,冻得俺指头都僵了。
低头一瞅,那几枚铜钱上全刻着人脸,有的哭有的笑,眼珠子还会转!
“先、先生……”闺女指着俺背后,脸白得像张纸。
俺回头一看,卦摊旁不知啥时候站个人,穿长衫戴礼帽,脸藏在阴影里。
他递过来张红纸,上头用金粉写着生辰八字——正是那闺女的爹!
“彭先生,这单生意接不接?”那人声音又尖又细,像戏台上的小旦。
俺硬着头皮问:“接咋说?不接又咋说?”
他嘿嘿一笑,从袖筒里掏出沓纸钱,往天上一撒,纸钱落地变成群白蝴蝶,扑棱棱往闺女身上扑!
闺女吓得尖叫,那些蝴蝶沾身就化,在她衣裳上印出朵朵梅花印子。
“接,她爹多活三日;不接,她现在就死。”长衫客慢悠悠地说,“你也是吃阴阳饭的,该懂规矩。”
俺咬牙应下,他这才转身走了,走起路来脚不沾地,袍子底下空荡荡的。
当夜俺按他留的地址,摸到城西一座老宅。
宅门虚掩着,院里静得吓人,只堂屋亮着盏绿油油的灯。
俺推门进去,看见个老先生直挺挺躺床上,胸口趴着个东西——是只黑猫,正一下下舔他鼻子!
每舔一口,老先生的脸色就灰一分,眼看就要断气。
俺想起师父教的驱邪法,掏出铜钱往猫身上砸。
铜钱砸中猫背,噗嗤冒股黑烟,那猫惨叫一声跳起来,落地变成张人皮!
人皮在地上扭动,慢慢站成个人形,正是白天的长衫客。
“彭铁嘴,你坏我好事。”他脸上的人皮皱巴巴的,像揉过的纸。
“这老东西三年前签了‘活命契’,用阳寿换闺女考上女中,如今该还债了!”
俺这才看清,老先生枕头底下压着张红纸契约,上头按着血手印。
闺女冲进来跪倒在地:“爹!您咋恁傻啊!”
老先生睁开眼,气若游丝:“妮儿……爹对不住你……那契约是假的……签了就得世世代代还……”
话没说完,长衫客伸手往老先生心口一掏,掏出来团白气。
白气里裹着个小人儿,眉眼跟老先生一模一样,正拼命挣扎。
“成了,第三个魂灵。”长衫客把小人儿塞进袖筒,转身看俺,“彭先生,你救不了他,不如想想自个儿。”
他指了指俺怀里,俺掏出来一看,白日那几枚铜钱已经变成纸钱。
纸钱上的人脸活了,齐刷刷开口:“替死鬼……替死鬼……”
闺女突然尖叫:“先生!你背后!”
俺扭头,看见自个儿的影子正慢慢站起来,变成个黑乎乎的人形。
影子的脸一点点清晰,竟是那长衫客的模样!
“你碰了我的契约钱,就是我的‘替身’了。”长衫客哈哈大笑,“往后你每救一人,就得替我收一魂,收够九十九个,你就能解脱。”
说完这话,他和影子一起化作黑烟,钻进地下不见了。
老先生当场咽气,闺女哭晕过去,只剩俺捏着纸钱呆立当场。
打那以后,俺摊上就常出现红纸契约。
有时是爹娘给儿女签的“功名契”,有时是夫妻互签的“恩爱契”,最邪门的是“替死契”——活人替死人再死一回!
每张契约都沾着血,俺一碰,脑子里就响起哭喊声。
俺去找相国寺的老和尚,他看了俺手心直念佛。
“彭施主,你这是让‘签灵’缠上了。”
“那东西不是鬼不是妖,是前朝落第秀才的怨气所化,专骗人签契约收魂灵。”
“如今它选你做‘契约人’,你得在七七四十九天内,找到它的真身烧了,否则……”
老和尚没说完,寺里的大钟突然自个儿响了,铛铛铛敲了十三下。
钟声里传出长衫客的尖笑:“老秃驴,多嘴!”
供桌上的蜡烛全灭了,再点亮时,老和尚眉心多了个红点,像朱砂痣。
“阿弥陀佛……”老和尚叹口气,“彭施主,老衲自身难保了。”
他从袈裟里摸出串佛珠:“这珠子能暂时镇住契约,可要破局,你得找到它收的第九十八个魂——那魂必是至亲至爱之人所化,怨气最重,能反噬它。”
俺问咋找,老和尚在地上写了个地址:胭脂胡同七号。
写完这行字,他眉心红点突然炸开,喷出股黑血,人直挺挺倒下去。
俺伸手去扶,摸到他后背——衣裳底下空荡荡的,脊椎骨让人抽了!
俺连滚带爬逃出寺庙,怀里佛珠烫得像火炭。
按地址找到胭脂胡同,那是前清的花街,如今早荒废了。
七号是座绣楼,门楣上挂着褪色的红灯笼,夜里自个儿亮起来。
推门进去,一楼摆满绣架,架上绷着人皮,皮上绣着契约文字。
二楼传来哼曲声,唱的是《牡丹亭》。
俺摸上去一看,梳妆台前坐着个穿嫁衣的女人,正对镜梳头。
“来了?”她头也不回,“等你好久了,契约人。”
镜子里的脸转过来,竟是那算命闺女的娘——可三年前就病死了!
“没想到吧?俺的魂让签灵收了,就为逼俺闺女签契约。”
她从怀里掏出张红纸,上头密密麻麻全是名字,最后一个正是那闺女。
“签灵的真身,就在这些名字里。”女人把红纸递给俺,“你猜猜是哪个?”
俺接过来细看,名字一个个蠕动起来,变成张张人脸,都在哭。
忽然有个名字跳出来,变成个小孩模样——是俺那夭折的弟弟!
“哥……救俺……”弟弟伸出小手。
俺脑子嗡的一声,三十年前弟弟掉井里淹死,原来是签灵搞的鬼!
怪不得它缠上俺,这是要俺一家子绝后啊!
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长衫客提着灯笼上来了。
“好一出认亲戏。”他咧嘴笑,嘴角咧到耳根,“可惜啊彭铁嘴,你弟弟的魂,早就让我炼成‘契引’了。”
灯笼一举,里头烧的不是蜡烛,是俺弟弟的魂,正哭得撕心裂肺。
俺气得浑身发抖,抓起绣花剪子扑过去。
剪子扎进他心口,却像扎进棉花里,噗嗤冒出股黑烟。
长衫客不怒反笑,伸手抓住俺手腕:“来,哥俩一起当契约人。”
他的皮肉开始融化,露出底下无数张人脸,全是签过契约的人!
那些脸齐声哀嚎:“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俺怀里的佛珠突然炸开,珠子滚了一地,每颗珠子里冒出个金色“卍”字。
卍字飞到空中,组成个光网,把那些人脸罩住。
长衫客惨叫,身子像蜡一样融化,最后只剩滩黑水。
黑水里浮出张完整的红纸契约,上头签着九十九个名字,最后一个空着——是留给俺的!
俺捡起契约想撕,弟弟的魂从灯笼里飘出来。
“哥……不能撕……撕了俺们就魂飞魄散了……”
他指着契约上一个名字:“这是签灵的本名,你用血涂了它,就能超度俺们。”
俺咬破手指照做,血一沾那名,整张契约烧起来。
火里传出九十九个人的哭声,渐渐变成笑声,最后化作青烟散了。
弟弟的魂朝俺拜了拜,也消失不见。
俺以为这事儿完了,可回卦摊第二天,摊上又出现张红纸。
这回上头只一个名字:彭铁嘴。
背面用血写着:契约人亡,新主当立,九九归一,轮回不止。
原来签灵不止一个,它们轮着当值,俺灭了旧的,就得顶上!
如今俺还在相国寺摆摊,可再不给人算命。
每日子时,就有张红纸契约出现在枕边,上头总有个将死之人的名字。
上月来个云游道士,盯着俺摊子直摇头。
“这位先生,你身上背着一百条魂债,得还九十九年。”
俺苦笑,可不是么,那夜超度了九十九个,加上签灵,正好一百。
道士给俺个桃木印:“每月十五盖在契约上,能暂缓索命。”
昨儿夜里,俺梦见弟弟了。
他站在忘川河边冲俺招手:“哥,俺等你九十九年,一起投胎。”
俺惊醒时,枕边红纸上多了行字:第一年,还剩九十八年。
得,故事就到这儿,各位全当听个乐呵。
奉劝一句:契约莫乱签,便宜莫贪占。
有些债欠下了,可不是一辈子能还清的。
回吧回吧,俺得收摊了。
唉,今儿又十五了,这桃木印都快磨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