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猜怎么着?今儿这段儿,得从北洋政府那会儿说起!
我叫白纸扇,在琉璃厂开代笔铺子,专替人写状纸、抄经文、誊家谱。
可暗地里,我接一桩顶邪门的买卖——替地府抄“生死簿”!
那天下晌,铺子里来个戴墨镜的先生,呢子大衣领子竖得老高。
他撂下根金条,嗓子眼儿挤出一句:“白先生,抄份名录,要朱砂誊写。”
说着从皮包里掏出本蓝皮册子,封皮上仨字儿烫得我眼疼——生死簿!
我手刚碰册子,指尖就像被针扎了似的疼。
掀开一瞧,里头密密麻麻全是人名,每个名字后头跟着生辰死忌。
更邪性的是,那些墨迹在纸上慢慢洇开,像活物在蠕动!
“这……这可是地府的物件儿。”我声音直打颤。
墨镜先生摘下眼镜,露出俩黑窟窿——根本没眼珠子!
“您说得对,所以得找阳间的‘过阴人’抄录,每十年添一批新名字。”
他从怀里掏出管毛笔,笔头赤红赤红的,散着一股子血腥气。
我本想推脱,可那金条沉得压手,够我吃三年。
咬咬牙应下来,约定七七四十九日后交货。
墨镜先生临走前,回头冲我咧咧嘴:“白先生,抄的时候可看仔细喽,保不齐有熟人。”
当夜子时,我关紧门窗,研开那管红笔。
墨汁腥得呛鼻子,像铁锈混着烂肉味儿。
刚抄第一个名字,油灯焰子突然蹿起三尺高,绿幽幽照得满屋鬼气森森!
更吓人的是,我每写一笔,耳边就传来一声惨叫。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哭的喊的求饶的,吵得我脑仁儿疼。
写到第七个名字时,笔尖突然滞住了——那名字我认得,是隔条胡同卖豆汁儿的杨三!
杨三昨儿个还跟我打招呼,说今儿要给他老娘做寿。
可这生死簿上写得明明白白:今夜丑时,失足落井,卒年四十二。
我手一抖,红墨滴在纸上,那滴墨居然慢慢化开,变成个小人儿形状,朝我拱手作揖!
“白爷……救救俺……”小人儿发出杨三的嗓音。
我吓得往后一仰,连人带椅摔在地上。
再爬起来时,小人儿不见了,纸上多了行血字:“泄天机者,折寿一纪。”
我知道闯祸了,连夜跑去杨三家报信。
可到他家门口,正听见里头吹吹打打——杨三他娘咽气了,全家正办白事!
杨三蹲在门槛上哭,看见我来,红着眼说:“白先生,您说巧不巧,我娘刚走,我就梦见她让我今夜别出门。”
我浑身冰凉,糊弄两句赶紧往回走。
半道上下起雨,雨点打在身上生疼,低头一瞅,哪是雨,是血珠子!
胡同墙根儿底下蹲着个人,正是那墨镜先生,正拿个白瓷碗接血雨呢。
“白先生,泄露天机了吧?”他头也不抬,“按规矩,得罚。”
说着把碗递过来,里头半碗血水,水面上浮着我刚才写的七个名字。
“喝了,这事儿就算了,不然……”他指了指我胸口,“你自个儿的名字,可也在册子上。”
我哆哆嗦嗦接过碗,腥气冲得我直干呕。
正要喝,碗里突然伸出只小手,死死扒住碗沿!
是个婴孩的手,惨白惨白的,指甲盖儿发青。
墨镜先生脸色一变,抢过碗摔在地上。
血水溅到墙上,滋滋冒烟,烫出个人形窟窿。
“好你个白纸扇,敢在墨里掺童子血!”他两个黑窟窿里冒出绿火,“我说怎么抄到一半儿,名字自个儿会动!”
原来我研墨时,不小心割破手指,我的血混进了朱砂墨。
童子血破阴法,那些名字沾了我的血,就能暂时逃过死劫!
墨镜先生暴怒,伸手来掐我脖子,那手枯得像鸡爪子,却力大无穷。
我拼命挣扎,怀里掉出那管毛笔。
笔头沾了地下的血水,突然炸开,炸出满天红雾。
雾里浮现出无数人影,都是生死簿上有名的,齐刷刷跪下来:“谢白爷续命之恩!”
墨镜先生惨叫一声,身子像被抽了筋骨似的瘫软下去。
最后化作滩黑水,渗进青石板缝里。
只剩那副墨镜在地上,镜片咔嚓裂了,从裂缝里往外淌黄脓。
我以为这事儿完了,可第二天,那本生死簿又出现在我案头!
翻开一看,昨儿抄的七个名字还在,可后头跟着新批注:“阳寿已窃,需以抄手寿数抵。”
每个名字底下都连着一根红线,红线那头,赫然是我的名字!
更吓人的是,我的名字后头,死期就在今夜子时!
我吓得魂飞魄散,抱起册子就往广济寺跑。
方丈看了直念佛:“白施主,你这是被‘借寿’了。”
“那墨镜先生根本不是地府阴差,是修炼邪术的‘窃命鬼’,专骗阳寿未尽之人替他抄簿子,抄一个,他就能多活十年。”
“可有解法?”我腿都软了。
方丈叹气:“有是有,可凶险得很——你得找到他的真身,把册子烧在他心口。”
“可他的真身……在‘阴阳界’夹缝里,活人进去,九死一生。”
我横下心,照方丈指的路,夜闯南城的义庄。
那地方是前清刑场,地下埋着无数无主尸骨。
按方丈教的法子,我在子时焚香叩拜,用童子血在地上画了个阴阳鱼。
香烧到第三炷时,地面突然裂开道口子。
里头黑漆漆的,往外冒寒气,还有无数只手在扒拉口子沿儿。
我眼一闭跳进去,再睁眼时,已不在义庄。
这是个古怪地方,天是黄的,地是红的,到处飘着灰蒙蒙的雾。
雾里影影绰绰好些人,都在漫无目的地走,脚不沾地。
我抱着册子往前走,忽然有人拍我肩膀——是杨三!
“白爷,您咋也来了?”杨三脸白得像纸,“这地方叫‘枉死城’,阳寿未尽又横死的人,都得在这儿待到原定的死期。”
他指了指雾深处:“那墨镜先生的本体,就在最里头那口大红棺材里。”
“可白爷,您得留神,他要的可不止您的阳寿……”
我谢过杨三,硬着头皮往深处走。
越走雾越浓,最后简直像在水里趟。
雾里伸出无数只手摸我,摸到的地方立刻失去知觉,像冻僵了似的。
终于看见那口棺材了,大得吓人,通体赤红,棺材盖上刻满符咒。
我刚靠近,棺盖轰地掀开,从里头坐起个人——竟是方丈!
不,不是方丈,是长着方丈脸的怪物,身子像无数条蛇缠在一起!
“等你多时了,白纸扇。”怪物咧嘴笑,嘴里吐出方丈的声音,“广济寺方丈早让我吃了,这些年全靠他的皮囊替我物色‘抄手’。”
“你八字纯阴,血带灵性,是百年难遇的好材料。”
“吃了你,我就能炼成‘活生死簿’,再不用借别人的手添名字了!”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局!
从墨镜先生到方丈,全是这怪物扮的,就为引我入瓮。
我转身想跑,四周的雾突然凝固,像堵墙似的把我困在中间。
怪物从棺材里爬出来,蛇身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音。
它张开嘴,嘴里没有舌头,只有本缩小的生死簿,正哗啦啦翻页。
翻到我的名字时,它伸出条蛇信子似的舌头,要来舔那名字!
我知道,只要被它舔到,我就得当场毙命。
情急之下,我咬破舌尖,噗地喷出口血,全喷在怀里的册子上。
册子沾了童子血,轰地烧起来,火焰是金色的!
怪物惨叫,身上的蛇身一条条炸开。
我趁机把着火的册子扔进棺材,棺材里顿时火光冲天。
火里传出无数人的哭喊声,都是被它窃过寿的,此刻全来索命了。
怪物在火里打滚,身子越缩越小,最后变成个干瘪的老头。
他指着我,眼珠子凸得快掉出来:“你……你烧了生死簿……要遭天谴的……”
说完就化成了灰。
我以为赢了,可四周开始崩塌。
黄天碎裂,红地塌陷,那些雾里的枉死鬼全朝我扑来。
他们不是报仇,是求救:“带我们出去……带我们出去……”
我拼命跑,跑到裂口处往上爬。
爬到一半,有只手抓住我脚脖子,低头一看,是杨三。
“白爷,对不住,俺也想投胎……”他眼里流下血泪。
我一脚踹开他,爬出裂缝,外头天已蒙蒙亮。
裂缝在我身后合拢,最后听见里头传来杨三的惨叫声。
我瘫在义庄院子里,浑身像散了架。
如今我还在琉璃厂开铺子,可再不接抄写的活儿。
那本生死簿虽然烧了,可我记得里头所有名字。
每到夜里,那些名字就在我脑子里打转,吵得我睡不着。
上月有个云游道士来买纸,盯着我看了半天。
“这位先生,你身上背着三千六百条命债。”
我苦笑,可不是么,那本册子上,正好三千六百个名字。
道士给我道符,让我每月十五烧一张,连烧十年,或许能超度他们。
昨儿夜里,我梦见杨三了。
他站在奈何桥头冲我招手:“白爷,俺等您十年,您可快点来超度俺们啊。”
我惊醒时,枕边放着张黄纸,纸上用血写着三千六百个名字的第一个字。
得,故事到这儿,您几位听个乐呵就得了。
奉劝各位,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有些东西能抄,有些东西啊,抄着抄着就把自个儿抄进去了。
回见吧您呐,我得去准备纸钱元宝了。
唉,今儿又十五了,这三千六百张符,得烧到后半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