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猜怎么着?今儿这段儿,得从同治爷坐龙庭那年头说起!
我叫罗永福,在张家口开“走阴镖局”,专给死人押送陪葬物件。
这行当邪性,讲究“夜行百里不点灯,鸡鸣之前必过桥”!
那日晌午,镖局来了个裹着黑斗篷的主顾。
他撂下个紫檀木梳妆盒,盒盖上用金丝嵌着并蒂莲。
“罗镖头,这物件劳烦送到宣化府北坟坡,新坟有白幡的那座。”
我掂了掂盒子,沉得压手,像里头装着铁疙瘩。
刚要问酬劳,主顾先开口:“五十两雪花银,够你半年嚼谷。”
“可记住三件事——盒盖不能开,路上不能停,碰见搭话的不能应!”
我拍胸脯应下,当晚子时便押镖上路。
月黑风高,我赶着骡车走山道,车轱辘压得碎石嘎嘣响。
离城三十里,道旁突然冒出个穿红袄的小媳妇儿!
她蹲在路边烧纸钱,火苗绿莹莹的,映得脸惨白。
“大哥,捎俺一程呗,俺回娘家。”她声音又细又飘,像从地缝里钻出来的。
我记着主顾的嘱咐,闷头赶车,眼皮子都不抬。
可那媳妇儿竟追着车跑,脚不沾地,红袄子飘得像团鬼火。
“大哥……你车上装着俺的梳妆盒……”
这话让我后脊梁一激灵,扭头瞅了眼车上的盒子。
盒盖不知啥时候开了条缝,从里头伸出缕黑头发,正随风飘呢!
我赶紧伸手去按盒盖,手指刚碰到木头,就像被蝎子蜇了!
疼得钻心,缩回来一看,指尖多了个黑点儿。
像墨点子,可它在肉皮底下蠕动,直往骨头里钻!
那红袄媳妇儿已飘到车辕边,伸手来抓盒子。
月光底下,她的手背长满白毛,指甲乌黑卷曲。
我抡起马鞭抽过去,鞭梢扫过她胳膊,竟带下一块皮——是纸糊的!
“嘻嘻……你收了俺的买路钱……”媳妇儿咧嘴笑,嘴角咧到耳根。
她指着我指尖的黑点:“那是‘阴镖印’,收了印,就得给俺们当一辈子脚夫!”
说完她化作一股青烟,钻进梳妆盒里,盒盖“啪嗒”合严了。
我知道撞邪了,可镖局规矩:镖在人在,镖毁人亡。
硬着头皮继续赶路,前头到了乱葬岗。
这地方邪性,老辈人说底下埋着前朝的万人坑。
骡子走到岗子口,打死不肯往前了。
我跳下车拽缰绳,一抬头,看见岗子上飘着盏白灯笼。
灯笼底下站着个人,看身形像是我那死了十年的爹!
“福子……把盒子给爹……”那声音千真万确是我爹的调门。
我眼眶一热,刚要应声,怀里梳妆盒突然滚烫!
烫得我胸口滋啦响,低头一瞅,衣襟竟冒出股焦糊味。
就这功夫,“我爹”飘到跟前,伸出双手要接盒子。
月光照在他脸上——哪是我爹,是张烂得露骨头的鬼脸!
眼眶里爬满白蛆,嘴一张,吐出条三尺长的黑舌头!
我嗷一嗓子,抡起盒子砸过去。
盒子砸在鬼脸上,发出“噗嗤”闷响,像砸进烂泥塘。
鬼脸惨叫后退,地上留下滩黑水,水里泡着半截纸糊的胳膊。
骡子受惊狂奔,连车带我冲进乱葬岗深处。
七拐八绕,竟跑到座石桥前——这桥我认得,是前朝修的“锁魂桥”,早塌了!
可眼前这桥完好无损,桥栏杆上刻满古怪符文,正往外渗血珠。
桥那头站着个人,正是那黑斗篷主顾。
他掀开斗篷,露出张干瘪的脸:“罗镖头,辛苦你走这一趟。”
“过了这桥,把盒子埋进坟里,你的差事就算完了。”
我瞅了眼怀里的盒子,盒缝里正往外淌黑血。
血滴在地上,滋滋冒烟,长出朵朵白蘑菇。
蘑菇伞盖上,全印着人脸,有哭有笑,看得我头皮发麻。
“这盒子里……到底装的啥?”我声音发颤。
主顾嘿嘿一笑:“装的?装的是新娘子啊!”
“宣化府赵员外的闺女,今日出阁,我这是送她‘阴婚’过门!”
我脑子嗡的一声,怪不得盒子上刻并蒂莲!
这是让我押活人去配阴婚,损阴德断子绝孙的勾当!
我转身要跑,桥这头冒出七八个黑影,全是纸扎的轿夫,腮帮子涂得血红。
“罗镖头,你指尖的阴镖印已收,这趟镖不送完,印就会长满全身。”
主顾慢悠悠道,“等印长到心口,你就得变成桥下的水鬼,永世替我们押阴镖!”
我低头一看,指尖黑点已蔓延到手掌,皮肤底下像有无数蚂蚁在爬。
前有纸人拦路,后有邪主催命,我一咬牙,抱着盒子冲上石桥。
桥板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死人肚皮上。
每走一步,桥下就传出凄厉哭嚎,还有无数只手从栏杆缝里伸出来抓我脚脖子!
走到桥中央,怀里的盒子突然炸开!
不是木头炸,是里头那“新娘子”炸了——真是个大活人,穿着凤冠霞帔!
可她满脸画着死人妆,眼睛用线缝着,嘴巴被红线绞死。
她“看”向我,缝着的眼皮底下,眼珠子在疯狂转动。
喉咙里发出“嗬嗬”声,突然抬手撕开自己衣襟。
胸口赫然有个血窟窿,里头空空荡荡,心肝肺全被掏了!
“他们……骗俺……说是嫁活人……”新娘子的声音从肚子里传出来,咕噜咕噜像冒水泡。
她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吓人:“大哥……送俺回家……”
我这才看清,她手腕上系着根红绳,绳那头连在桥那头主顾手里!
主顾用力一拽,新娘子像风筝似的飘起来,朝桥那头飞去。
可她死死抓着我,把我也带得双脚离地。
眼看要过桥,桥下突然伸出无数双腐烂的手,抓住我的腿往下拖!
“桥下的!这是俺的货!”主顾厉声喝道。
桥下传来桀桀怪笑:“你的货?过了桥中界,谁抢到算谁的!”
两股力量拉扯着我,感觉身子快被撕成两半。
危急关头,我想起走阴镖的保命口诀:“阴镖过桥,血祭三遭!”
我咬破舌尖,噗地喷出口血雾。
血雾沾到那些鬼手上,滋滋作响,鬼手惨叫着缩回桥下。
主顾见状,从怀里掏出个铜铃猛摇。
铃声刺耳,桥那头飘来顶纸花轿,轿帘掀开,里头坐着个穿新郎服的骷髅!
骷髅伸出骨手,要来抓新娘子。
新娘子突然挣断红绳,反手从发髻里抽出根金簪。
她虽然被掏空了内脏,动作却快如鬼魅,一簪子扎进主顾心窝!
“老鬼!你骗俺配阴婚,俺让你真成鬼!”
主顾不可置信地低头,心口涌出黑血。
血落到桥上,桥面开始崩塌,一块块往下掉。
原来这桥根本不是石头,是无数具尸骨垒成的!
桥塌了,我们全往下坠。
混乱中,新娘子抓住我衣领,另一只手竟抓住那具骷髅新郎。
“大哥,帮俺拜堂!”她声音凄厉,肚子上的窟窿里冒出滚滚黑烟。
落地时,我们摔进个巨大的墓室。
墓室中央摆着两口棺材,一口红一口黑。
主顾躺在红棺材旁,胸口插着金簪,还在抽搐:“你们……破了我百年道行……”
新娘子踉跄走过去,一脚踩在他脖子上:“俺的爹娘呢?”
主顾咧嘴惨笑:“早炼成……桥砖了……”
话音刚落,墓室四壁的“砖石”开始蠕动——全是人脸,密密麻麻挤在一起,都在无声哀嚎!
新娘子仰天长啸,啸声震得墓顶掉土。
她转身朝黑棺材跪倒:“爹、娘,闺女给你们报仇了!”
黑棺材盖突然炸开,从里头飞出两团磷火,绕着她转了三圈,没入她胸口的血窟窿。
窟窿里竟长出颗新的心脏,砰砰跳动,却是黑色的。
新娘子站起身,脸上死人妆褪去,露出张清秀面孔,可眼睛仍是全黑的。
“大哥,你送俺一程,俺送你场造化。”
她伸手按在我胸口,我掌心的阴镖印像活过来似的,顺着胳膊往她手上爬。
最后全钻进她新长出的黑心里。
“这印俺收了,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新娘子声音变得空洞,“可你得过俺的阴婚桥,身上沾了‘桥气’,每月十五必来此地上供,否则……”
她没说完,墓室开始坍塌。
我连滚带爬逃出去,再回头,整座桥和墓室全陷进地底。
地上只剩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坑里往外冒寒气。
如今我还在走镖,可再不接夜活儿。
每月十五,我必到那大坑前烧纸钱,烧够九九八十一沓。
坑里会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接走纸钱,有时还扔出块碎银子——是当年的镖资。
上月十五,我照例去上供。
坑里突然传出新娘子的声音:“大哥,俺要走了,去寻真正害俺的全家之人。”
“这坑俺填了,你往后不用来了。”
“可你记住,桥气入骨,你这辈子……不能近女色,不能有子嗣,否则……”
话没说完,坑里涌出股黑水,把坑填平了。
黑水渗进土里,长出片白蘑菇,蘑菇伞盖上全印着人脸。
我认得,都是当年被那主顾害死的人。
昨儿个我梦见新娘子了,她穿着嫁衣站在月光底下。
“大哥,俺找到仇家了,是宣化府的赵员外——他才是真凶,为夺俺家祖产,雇邪道害俺全家。”
“俺今夜就去索命,你……莫要再干走阴镖了。”
我惊醒后,发现枕边放着根金簪,正是当年她扎死主顾那根。
簪子上刻着行小字:“阴债已清,阳路莫停。”
得,故事到这儿,您几位听明白了?
奉劝各位,走夜路莫揽闲事,陌生人莫接东西。
有些镖能押,有些镖啊,押着押着就把自己押进去了。
回见吧您呐,我该收拾镖局了。
唉,这手心又开始痒了,虽说阴镖印没了,可每月十五还是习惯往城外走……
您说这人呐,是不是贱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