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各位乡党坐稳了,听俺说段咸丰年间的骇人事!
俺叫秦月娥,是潼关驿站的厨娘,专门给过往官兵烧火做饭。
那驿站建在乱葬岗边上,老辈人说底下埋着前朝战死的三万阴兵!
那年长毛贼打过来,驿站里住满了败退的清兵。
带队的戈什哈姓马,脸上有条刀疤,从眉骨咧到嘴角。
他半夜把俺叫到后厨,扔过来一袋发霉的糯米:“蒸九大笼馍,鸡叫前要熟。”
俺一看那米就心里发毛——米粒里掺着黑红色的东西,像干透的血痂。
更怪的是,米袋底下压着张黄符,符上画着个没眼睛的骑马小人。
马戈什哈抽出腰刀剁在案板上:“多看多问,小心舌头!”
俺哆嗦着淘米上锅,蒸到第三笼时,灶膛里的火突然变绿了。
绿荧荧的火苗舔着锅底,锅里飘出的不是米香,是股浓烈的腥气。
像煮着一锅铁锈混着烂肉,熏得俺眼泪直流。
正要掀锅盖,蒸笼自个儿“砰”地炸开了!
热腾腾的蒸汽里站着个小小的人影,三尺来高,穿着前朝的兵服。
它没有脸,扁平的脸上只画着五官,嘴角用朱砂涂得血红。
“肉……给俺肉……”小人发出稚嫩的童声,可调子阴森森的。
俺吓得往后栽,它从蒸汽里跳出来,落在灶台上。
这时俺才看清,它根本不是活物,是张人皮填了稻草扎成的偶人!
马戈什哈冲进来,一把抓住偶人,往它嘴里塞了块生肉。
偶人咯吱咯吱嚼起来,嘴角渗出黑血。
“看什么看!继续蒸!”马戈什哈瞪俺一眼,提着偶人出去了。
后半夜,驿站外头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不是一两匹,是成千上万匹,震得地皮都在抖。
俺扒着门缝往外瞧,月光底下过着一队队黑影——是人马!
可那些“人”没有脚,袍子底下空荡荡的,飘着走。
马也没有蹄子,四蹄离地三寸,跑起来悄无声息。
最吓人的是队伍前头那面旗,旗上绣着个龇牙咧嘴的鬼头,眼窝里冒着绿火!
!老辈人说的竟然是真的!
俺腿软得站不住,缩在灶台后头念阿弥陀佛。
忽然有人拍俺肩膀,回头一看,是马戈什哈那张疤脸。
“秦厨娘,想活命不?”他嘴里喷出股腐臭味,“想活,就帮俺伺候这些军爷。”
他指了指外头,那些阴兵已经进了驿站院子,密密麻麻站满了。
可它们不是走进来的,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俺这才明白,那糯米不是给人吃的,是给阴兵享的“血米祭”!
马戈什哈在养阴兵,要用这三万阴魂去打长毛贼!
可阴兵要吃饱了,就得吃活人的阳气,驿站里这些伤兵……
“您这是造孽啊!”俺脱口而出。
马戈什哈咧嘴笑了,刀疤像条蜈蚣在脸上爬:“造孽?俺是在救大清!”
他从怀里掏出个黑陶罐,罐口封着张人皮,“这里头装着阴兵符,符在兵在。”
“你帮俺守到五更,鸡叫三遍阴兵自退,要守不住……”他拍了拍腰刀。
俺被逼到院当中,那些阴兵齐刷刷“看”过来。
它们脸上都没有五官,只有三个黑窟窿。
离俺最近的那个突然开口,声音像破风箱:“娘子……有吃的么……”
俺哆哆嗦嗦指指厨房,阴兵们飘过去,围住那几笼血米馍。
它们不用嘴吃,是把馍贴在胸口,馍就一点点“化”进身子里。
每“吃”一个,它们的身影就凝实一分,有些甚至长出模糊的五官!
吃到第三笼,有个阴兵转过头来,脸上竟有了眉眼。
那眉眼俺认得——是前年病死的驿丞老王!
他冲俺咧嘴笑:“月娥啊,你也下来陪俺们了?”
俺嗷一嗓子,连滚带爬往后院跑。
马戈什哈在院门口堵着,一脚把俺踹回去:“跑什么!它们吃饱了就不吃人!”
可俺看见,那几个吃饱的阴兵,正朝着伤兵住的厢房飘去!
厢房里传出惨叫,像杀猪似的。
俺冲过去推开门,里头七八个伤兵直挺挺躺在炕上,胸口趴着阴兵。
阴兵把嘴贴在伤兵嘴上,一股股白气从伤兵七窍里飘出来,被阴兵吸进去!
吸完一个,伤兵就瘪下去,变成具干尸。
马戈什哈跟进来,不但不阻,还数着数:“一个、两个……好!够数了!”
他掏出个铃铛摇响,那些吸饱阳气的阴兵排成队,飘出驿站往南去了。
那是长毛贼驻扎的方向!
天亮后,驿站里一片死寂。
除了马戈什哈和俺,其他活人全成了干尸。
马戈什哈挨个检查,满意地点点头:“精气都吸足了,够阴兵打三天仗。”
他瞥了眼瘫在地上的俺:“厨娘,给你条活路——跟俺走,接着伺候阴兵。”
俺这才晓得,马戈什哈根本不是清兵,是前朝阴术师的传人。
他祖上就是指挥这三万阴兵的将军,兵败后把阴兵符埋在潼关。
如今大清要完,他想起祖宗的本事,要借阴兵打天下!
“等俺用阴兵剿了长毛,再反过头夺了大清的江山。”马戈什哈眼里冒着狂光,“到那时,封你个娘娘当当!”
俺心里骂这疯子,嘴上却应着:“全听爷的吩咐。”
当夜俺跟着他南下,阴兵在前头开路,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不是烧杀抢掠,是所有的活物都被吸干了精气。
鸟从天上掉下来,走兽瘫在路边,连野草都枯成灰白色。
第三天夜里,阴兵包围了长毛贼的一座营寨。
俺躲在远处山岗上,看见阴兵像黑潮般涌进去。
营寨里没传出喊杀声,只有一片死寂,死寂得吓人。
一个时辰后,阴兵飘出来,每个怀里都抱着团白气——那是活人的生魂!
马戈什哈举起黑陶罐,阴兵把生魂塞进去,罐子里顿时传出凄厉哭嚎。
“好!好!再吸够十万生魂,就能炼成‘不死阴军’了!”他仰天狂笑。
俺趁他得意,偷偷摸出怀里藏的剪刀——是俺娘留的嫁妆剪。
一剪子扎进黑陶罐,罐身“咔嚓”裂了条缝!
马戈什哈暴怒,回身一巴掌把俺抽飞。
可晚了,罐子里的生魂从裂缝钻出来,黑压压一片扑向他。
那些都是刚死的长毛贼,怨气正盛,把他团团围住。
马戈什哈拼命摇铃,阴兵却不动——原来生魂太多,挡住了号令!
俺爬起来就跑,身后传来马戈什哈的惨叫。
跑出二里地回头一看,他已被生魂啃得只剩骨架。
可那黑陶罐还在,罐口一鼓一鼓,像在呼吸。
俺折回去,想砸了罐子,罐里突然伸出只小手。
是个婴孩的手,白嫩嫩的,朝俺招了招。
“娘……抱抱……”罐里传出奶声奶气的呼唤。
鬼使神差地,俺伸手去接。
手刚碰到罐子,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不在山岗。
周围是茫茫雾气,雾气里站着密密麻麻的阴兵,全盯着俺。
最前头那个摘下头盔,露出张熟悉的脸——是俺死了二十年的爹!
“月娥啊,马将军许了俺们,打胜仗就能投胎。”爹咧着嘴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你要帮俺们,帮俺们多杀些人……”
原来这三万阴兵里,有俺家祖上三代人!
他们都等着靠杀人攒够“军功”,好重新轮回。
爹指着雾气深处:“你看,你爷、你太爷、你叔伯兄弟,全在这儿。”
雾气散开,真站着一排排熟悉的面孔。
他们都穿着前朝兵服,脸色青灰,眼巴巴望着俺。
太爷开口了,声音像破锣:“妮子,咱家就你能碰阴兵符,这符以后归你了。”
俺这才明白,从头到尾都是个圈套。
马戈什哈是棋子,俺才是阴兵们选中的新主子。
因为它们需要个活人当“符胆”,才能白日显形,真正不死不灭!
“不!俺不干!”俺拼命摇头。
爹的脸色阴沉下来:“不干?那你就留下来陪俺们。”
周围的阴兵围上来,冰冷的手抓住俺四肢,要把俺往雾气深处拖。
危急关头,俺想起老辈人的话——阴兵最怕活鸡血。
俺咬破舌尖,混着唾沫喷出去,血雾溅到阴兵身上,滋滋冒烟。
它们惨叫着松手,俺趁机冲出雾气。
再睁眼时,还在山岗上,黑陶罐就在脚边。
罐身上的裂缝越来越大,里头传出无数哀嚎:“主子别走……带俺们打仗……”
俺抱起罐子想砸,罐子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俺手心生疼。
低头一看,手心多了个烙印——是个龇牙鬼头,跟阴兵旗上一模一样。
这是认主印记,俺甩不掉了。
远处传来鸡叫,天要亮了,阴兵们化作黑烟钻回罐子。
俺抱着罐子跌跌撞撞走,不知该去哪。
路过一座破庙,进去歇脚,庙里有个老和尚。
他盯着罐子直念佛:“女施主,你捧着座地狱啊。”
老和尚说,这阴兵符是前朝妖道所炼,每三十年就要换主。
新主必须用至亲之魂祭符,否则会被反噬。
“你如今已是半人半鬼,要活命,得找齐八样东西重炼此符。”
“哪八样?”俺像抓住救命稻草。
老和尚掰着手指:“亲生骨肉的胎发、仇敌的心头血、百年桃木芯、雷击枣木……”
“最后一样最难——要有个八字纯阳的人自愿当‘符胆’,替你和阴兵陪葬!”
俺听得心凉半截,俺没生养,哪来的骨肉?
老和尚叹气:“那就只剩一条路——每月十五喂它们你的血,喂到死为止。”
“等你的血喂不饱它们了,它们就会破罐而出,先吃你,再吃百里活人。”
从那天起,俺就成了罐子的奴隶。
每月割腕放血,看着那些黑烟在血里打滚。
喂了一年,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可阴兵们越来越贪,一次比一次要得多。
昨儿夜里,罐子里的爹又说话了。
“月娥,爹给你寻了个法子——去北边战场,那儿死人多。”
“你用罐子收了那些新魂,新魂的血肉能抵你的血。”
俺知道,这是要俺当刽子手,可俺还能选么?
今儿个俺就准备往北走了。
临行前去看了老和尚,他正在坐缸,说是要圆寂了。
缸边压着张纸条,上头写着:“妮子,罐底刻着超度咒,滴血念千遍,或可解脱。”
俺回去细细摸索,罐底真刻着米粒大的经文。
可俺不识字,哪会念?
正发愁,罐子突然一震,里头传出三万阴兵齐声诵经——它们认得!
得,故事就说到这儿。
奉劝各位,古战场莫去,老物件莫捡。
有些债啊,欠下了就不是一辈子的事,是祖祖辈辈都还不清。
走咧,该喂血了。
唉,这手腕上的疤,一层摞一层,快没地方下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