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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面佛龛蛀魂(1 / 1)

我是金不换,洛阳城里头倒腾古董的掮客。

嘿,您可别斜眼瞅我!咱这行当,讲究的就是个眼力见儿和门路!

达官贵人府库里蒙尘的宝贝,破落户祖传的压箱底,到了我金不换手里,都能给它找个好去处,赚点跑腿的辛苦钱。

我这双招子,毒得很!是真佛是泥胎,是前朝的釉还是新烧的仿,打眼一过,心里门儿清!

可俗话说得好,河边走多了,没有不湿鞋的。

我这双自诩的火眼金睛,最后愣是栽在了一尊卖不出去的破烂佛龛上!

那是个梅雨天,潮得能拧出水来。

“聚宝斋”的胡掌柜神神秘秘把我扯到后堂,指着墙角一个蒙灰的物件儿。

“金爷,瞧瞧这个,压我手里小半年了,邪性,死活出不了手。”

我掀开脏兮兮的麻布,露出里头的东西。

是个木佛龛,一尺来高,黑不溜秋,木质像是寻常的柏木,雕工也粗糙,供养的神佛面目模糊,似笑非笑,看着就别扭。

佛龛表面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纹,像干涸的河床。

凑近了,一股子怪味钻进鼻子——不是木头腐朽的味儿,是种淡淡的、甜腻腻的香气,混着一丝极隐约的腥,像把蜂蜜滴在了生锈的铁片上。

“就这?”我嗤笑,“胡老板,您这压箱底的‘宝贝’,劈了当柴烧都嫌烟大!”

胡掌柜胖脸皱成苦瓜:“金爷,您再细瞧瞧!这佛龛……它会‘长’!”

“长?”我乐了,“木头还能发芽不成?”

胡掌柜压低嗓门,凑到我耳边:“不是发芽!是它里头那尊模糊佛像的脸……隔段时间看,那笑容就不一样!有时咧得大些,有时收着点,邪门得很!”

他擦擦汗,“而且,自从收了这玩意,我店里半夜老有动静,窸窸窣窣的,像有很多小虫子在爬,可点灯一看,啥也没有。我这半年,掉了十几斤肉,夜夜睡不踏实!”

我将信将疑,又凑近佛龛,仔细端详那佛像的脸。

雕得确实模糊,眉眼一团,嘴巴似弯非弯。

可看着看着,我心头莫名一跳。

那模糊的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真的在微微变动?

像水底的倒影被涟漪搅乱,一种极细微的、令人极不舒服的蠕动感。

我移开目光,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您开个价?”我鬼使神差地问。

胡掌柜如蒙大赦,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不,十五两!您赶紧请走!”

价钱低得离谱,简直是半卖半送。

我明知有古怪,可那股子猎奇心,还有捡漏的贪念,像小钩子一样挠着我的心。

干我们这行的,有时候赌的就是个“邪性”,万一真是啥不起眼的古物呢?

我付了钱,抱着那尊轻飘飘的佛龛回了家。

就放在我库房角落的条案上,没当回事。

头几天,风平浪静。

除了那股子甜腻带腥的怪味始终挥之不去,得时不时开窗散气。

第四天夜里,出事了。

我睡得正沉,被一阵极其清晰的“咔嚓……咔嚓……”声惊醒。

声音不大,但很近,就像有人在我枕头边嗑瓜子!

我汗毛倒竖,摸出枕下的匕首,点燃床头的油灯。

昏黄的光晕照亮房间。

空无一人。

声音……是从隔壁库房传来的!

我披衣起身,举着油灯,小心翼翼挪到库房门口。

“咔嚓……咔嚓……”

声音更清晰了,就是从库房里传出的!

我猛地推开门,灯光扫进去。

条案上,那尊黑佛龛静静立着。

声音停了。

我举灯凑近,屏息观察。

佛龛还是老样子,裂纹纵横。

可当我目光落在那模糊佛像的脸上时,浑身的血似乎凝了一下。

那张脸的嘴角……好像比我白天看时,向上弯了那么一丝丝?

极其细微,但在我这双常年辨物的眼里,差别明显!

它真的在“笑”!

更深,更诡异!

同时,那股甜腥味似乎浓了一点点。

我后背发凉,不敢久留,退出去死死关上门。

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找来相熟的白马寺知客僧慧明师兄,请他看看。

慧明师兄绕着佛龛看了三圈,眉头紧锁,又闭目念了段经,才缓缓开口。

“金施主,此物……大不祥。”

“非我佛门供养之器,亦非寻常邪祟附体。其木质虽凡,然裂纹走势暗合诡异符纹,似是囚困之局。其中甜腥之气,非檀非麝,倒似……‘魂蛀’之味。”

“魂蛀?”我心头一颤。

“一种早已失传的邪术记载,”慧明师兄面色凝重,“以特殊香饵混合怨念,凝成无形‘蛀虫’,专噬生灵喜悦安宁之‘魂’,尤嗜‘笑颜’。被噬者初时心神不宁,继而抑郁寡欢,终至面僵如木,生机断绝。此龛,恐为蓄养‘魂蛀’之巢。”

他指向佛像模糊的脸:“你看此像,是否无眼?”

我一瞧,果然,佛像面部只有大致轮廓,并无瞳孔。

“无眼,则不见世间悲苦,只余一张‘笑面’,专司吸引、囚禁‘喜乐之魂’,供‘蛀虫’啃噬。裂纹便是‘蛀痕’,甜腥乃‘蛀虫’排泄之物与残留魂屑混合之气。”

慧明师兄叹道:“此物须以烈火焚之,灰烬深埋,或可化解。”

我听得毛骨悚然,送走慧明师兄,立刻就要去后院点火。

可抱着佛龛走到后院,看着那黑黢黢的木疙瘩,我又犹豫了。

万一……万一慧明师兄看走眼了呢?

万一这真是某种罕见的、价值连城的古物呢?

我这行,有时候“邪性”恰恰是最贵的卖点!

贪念再次压倒恐惧。

我把佛龛放回库房,心想再观察几天,找更懂行的人看看。

这一观察,就观察出了大祸。

当天夜里,“咔嚓”声又来了。

不仅来自库房,还夹杂着细微的、像是无数人同时低笑的“咯咯”声,飘忽不定,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硬着头皮,用厚棉絮塞住耳朵,勉强入睡。

自此,怪事接连不断。

先是发现库房里别的古董,但凡带有笑脸的——比如一个唐代的彩绘陶俑,一个宋代的欢喜罗汉瓷像——它们的笑容都变得僵硬、诡异,甚至……开始向那佛龛上模糊笑容的弧度靠拢!

仿佛被“传染”了!

接着,我自己的情绪开始不对劲。

原本爱说爱笑、八面玲珑的我,渐渐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看到街上的杂耍不想笑,听到好笑的笑话扯不动嘴角。

心里像压了块湿冷的石头,沉甸甸,空落落。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一天比一天灰败,眼神黯淡,最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做出“笑”这个表情了!

肌肉像是生了锈,调动不起来。

偶尔勉强挤出点笑容,那笑容僵在脸上,我自己看着都瘆得慌。

而库房里的甜腥味,越来越浓。

甚至开始蔓延到卧房。

无论我熏多少艾草、檀香,都盖不住那股阴魂不散的味道。

更恐怖的是,我开始出现幻听。

不是夜里,大白天也能听见细细碎碎的“咔嚓”声,还有若有若无的、满足的叹息声。

仿佛有很多看不见的小东西,在我周围,在我身体里,欢快地啃噬着什么。

我去找胡掌柜,想退货。

“聚宝斋”竟然关门大吉,胡掌柜不知所踪,邻居说他搬走得匆忙,像是逃难。

我彻底慌了。

想起慧明师兄的话,再不敢犹豫,冲回家就要烧了那邪门玩意儿。

可当我冲进库房,却看到条案上空空如也!

佛龛不见了!

我疯了一样翻遍整个库房,没有。

它自己跑了?还是……被什么东西拿走了?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无比清晰的噩梦。

梦见自己站在无尽的黑暗中,周围漂浮着无数张模糊的、僵硬的笑脸。

有胡掌柜的,有那些古董上的,还有我自己的!

这些笑脸像风中落叶般旋转,最后都被吸进一个巨大的、黑洞洞的佛龛里。

佛龛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咔嚓”咀嚼声,还有饱嗝般的叹息。

一个非男非女、空洞洞的声音直接在脑海里响起:

“笑……我要笑……更多的笑……”

“你……不好笑了……换一个……”

我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

忽然感到脸颊一阵刺痒。

冲到铜镜前一照——

我左边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极细的、淡淡的黑色裂纹!

从嘴角开始,斜着向上延伸,像一道干涸的墨迹!

不痛不痒,但用手指去搓,毫无变化,仿佛是从皮肤里面长出来的!

和那佛龛上的裂纹,一模一样!

魂蛀……找到新宿主了?

我魂飞魄散,连夜跑去白马寺找慧明师兄。

寺里小沙弥却告诉我,慧明师兄三日前云游去了,归期未定。

我瘫坐在山门前,绝望如潮水般涌来。

脸上的裂纹不痛,但它在“长”!

很慢,但每天都能看出比前一天延长了一点点,颜色也深了一点点。

像一条黑色的、贪婪的虫,在我脸上缓慢爬行。

我的情绪更加低落,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快乐。

看到阳光觉得刺眼,听到鸟鸣觉得烦躁。

世界在我眼中褪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灰白和麻木。

只有当我刻意去回忆过去开心的事,强迫自己咧嘴时,脸上的裂纹才会微微发热,那种细微的“咔嚓”声似乎就在我耳边响起,伴随着一丝诡异的、被“喂养”的满足感。

它在吃我的“笑”!

吃我回忆里的快乐,吃我强颜欢笑的情绪!

而我,在慢慢变成一具空有笑容外壳的、不会快乐的木头人!

我不能坐以待毙!

慧明师兄说过,烈火可焚!

我买来烈酒、火油,准备在自己身上动手脚前,先毁了这脸上的“蛀痕”!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用毛笔蘸着火油,沿着脸上那道黑色裂纹涂抹。

火油刺鼻的气味混合着那股甜腥,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

我颤抖着手,划亮了火折。

蓝色火苗靠近脸颊的瞬间,我脸上的皮肤猛地传来一阵剧痛!

不是灼烧的痛,是像有无数根冰冷的针从裂纹深处爆出,狠狠刺向我!

与此同时,我脑子里“嗡”一声,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

胡掌柜夜间惊恐的脸……

古董上笑容变异的陶俑……

还有黑暗中,那尊佛龛模糊脸上,越来越深、越来越贪婪的笑意……

火折子脱手掉在地上,熄灭。

我捂着脸惨叫,那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再看铜镜,火油被皮肤吸收了,裂纹依旧,颜色似乎更黑了一点,仿佛在嘲笑我的徒劳。

它还“吃”掉了我的恐惧和痛苦,变得更加茁壮!

我彻底绝望了。

行尸走肉般过了几天,脸上的裂纹已经爬到了眼角。

我几乎不说话,不反应,像个活死人。

直到那天傍晚,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门。

是个面生的中年书生,穿着半旧青衫,气质儒雅,眼神却锐利得像鹰。

他自称姓谢,是个游学的夫子。

“金先生,叨扰了。”他开门见山,目光落在我脸上的裂纹上,没有丝毫惊讶,“为阁下脸上的‘笑纹’而来。”

我死水般的心里泛起一丝波澜。

“你……知道这东西?”

谢夫子点点头:“‘笑面佛龛’,‘魂蛀’之巢。阁下可是从胡老板处购得一尊黑色佛龛?”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连连点头,语无伦次地把经过说了。

谢夫子听罢,沉吟片刻。

“金先生,你可知那胡老板为何急于脱手?又为何失踪?”

我摇头。

“因为那佛龛,本就是他谢家祖传的邪物!”谢夫子语出惊人。

“谢家祖上曾出过邪修,炼制此龛,妄图窃取他人喜乐寿元,补益自身。然邪术反噬,炼制者最先被‘魂蛀’噬尽笑颜,枯槁而死。此龛便成无主凶物,流落世间,凭本能寻找‘笑源’充沛者依附。”

“胡掌柜本名谢胡,乃那邪修旁支后裔,家中世代相传压制此龛的残缺法门,以特殊香料混合自身精血涂抹龛身,勉强镇住。然其人性贪,半年前偶然将此龛售予一南洋富商,得巨款后,方知闯下大祸——那富商不出三月,全家笑颜尽失,郁郁而终,死状凄惨。”

“谢胡惊恐,设法追回佛龛,但自身精血已不足以再次镇压,反遭‘魂蛀’侵蚀,日渐消瘦。他急于脱手,找上了你这气运正旺、终日笑脸迎人的古董掮客。”

谢夫子叹道:“他将龛卖你时,恐怕已将那残缺的、混合了自身被污染精血的‘镇龛香’,悄悄抹在了你身上。你,成了新的‘镇龛人’,也是新的‘饲主’。”

我如遭晴天霹雳!

难怪胡掌柜卖那么便宜!难怪他消瘦惊恐!原来我早就被他算计了!

“那……那我脸上的……”

“是‘魂蛀’的蛀痕,也是‘镇龛’的契约。”谢夫子道,“谢胡精血即将耗尽,‘魂蛀’饥饿,开始反噬宿主。它在你脸上留下的痕,既是在吃你的‘笑’,也是在标记你,准备将你彻底变成下一个‘活佛龛’。”

活佛龛?

我想起梦中那黑洞洞的龛口,不寒而栗。

“夫子救我!”我嘶声哀求。

谢夫子目光复杂:“救你,有两个法子。”

“其一,找到那尊佛龛本体,以纯阳真火焚毁。然其已生灵性,善于隐匿,恐难寻觅。”

“其二……”他顿了顿,“‘魂蛀’以笑为食,尤嗜至纯至真之笑。若能找到一个‘笑源’比你更纯净、更丰沛之人,自愿将‘笑纹’引渡过去,‘魂蛀’或会转移目标。但此人必将承受你所受之苦,乃至更甚。”

又是“替”!

我脸上肌肉抽搐,那个“替”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心上。

找替死鬼?

我犹豫了。

谢夫子似乎看穿我的心思,淡淡道:“金先生可以慢慢想。不过据谢某观察,阁下脸上‘笑纹’已至眼角,若至眉心,则‘魂蛀’入脑,契约完成,届时阁下将彻底丧失喜怒,面如僵木,行尸走肉,而‘魂蛀’将脱离,继续寻找下个目标。谢胡,便是前车之鉴。”

他留下几句关于“纯阳真火”和“引渡笑纹”的模糊提示,飘然而去。

我瘫坐在地,摸着脸颊上那冰冷的裂纹,绝望与恐惧交织。

我不想死,更不想变成没有情绪的活死人!

可害别人……

挣扎数日,裂纹已蔓延至太阳穴。

我看世界的色彩越来越淡,连恐惧的感觉都在消退。

我知道,没时间了。

我不能变成活佛龛!

一个恶毒的念头,终于压倒了最后的良知。

我想起城西有个叫“欢郎”的年轻货郎,整天笑嘻嘻的,似乎从来不知忧愁,笑容干净得像山泉。

就是他吧。

我刻意接近欢郎,请他喝酒,对他极好。

在他面前,我努力回忆过去快乐的片段,让脸上的裂纹显得活跃,散发出更浓的甜腥气——按照谢夫子隐晦的提示,这样能吸引“魂蛀”的注意。

欢郎毫无防备,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时机成熟那天,我邀他来自家库房,说有一件祖传的欢喜佛,请他这有福之人一同观赏。

库房里,我提前用谢夫子留下的另一种奇异香料熏过,据他说能暂时削弱“魂蛀”对原宿主的束缚。

欢郎进门,好奇地东张西望。

我指着空荡荡的条案(佛龛早已不见),胡诌道:“就在那儿,你细细看。”

趁他凝神看去,我按照谢夫子教的诡异手势,猛地按住脸上那道已延伸至眉心的裂纹,心中默念那段拗口的咒文——是谢胡家残缺法门的反向运用,不是镇龛,而是“引蛀”!

剧痛袭来!

比火油灼脸痛十倍!

仿佛有无数冰冷滑腻的活物,正顺着裂纹从我脸上、从我灵魂深处钻出来!

我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僵硬到极点的“笑容”。

与此同时,欢郎忽然“咦”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他转过头,脸上还带着惯有的笑容,但那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凝固、僵硬。

像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

他眼神中的欢快神采迅速褪去,变得空洞茫然。

“金……金爷,我脸上……怎么有点木?”他疑惑地嘟囔。

成了!

我感觉到脸上的刺痛在迅速减轻,裂纹的颜色也在变淡!

而欢郎的脸上,从嘴角开始,一道淡淡的、黑色的纹路,正在缓缓浮现!

“魂蛀”被引过去了!

狂喜夹杂着巨大的负罪感淹没了我。

我连推带搡地把还没完全明白过来的欢郎送出门,反锁房门,瘫倒在地,大口喘息。

摸着脸,裂纹真的淡了,几乎看不见了。

那种沉甸甸压在心头、剥夺所有快乐的感觉,也在迅速消退。

阳光重新变得温暖,色彩回到世界。

我……得救了?

靠着牺牲另一个无辜的人?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敢出门,不敢见人。

欢郎脸上的“笑纹”会怎样?他会变成下一个我吗?还是更糟?

负罪感日夜啃噬着我。

几天后,我实在忍不住,偷偷跑去城西打听欢郎的消息。

邻居说,欢郎前几天回来后就不对劲,不笑也不说话了,像个木头人,昨天一早出门,再也没回来。

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路过一条暗巷时,忽然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腥气!

正是那佛龛的味道!

我鬼使神差地拐进巷子。

巷子尽头,堆满垃圾的角落,我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欢郎背对着我,跪在地上。

他面前,赫然摆着那尊失踪的黑色佛龛!

佛龛似乎比之前更黑了,裂纹更多更深,那张模糊的佛脸,嘴角咧到了不可思议的弧度,形成一个极端贪婪、邪恶的“笑容”!

欢郎的肩膀在剧烈颤抖。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

我看到他的脸……

瞳孔骤缩!

他的整张脸,已经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粗黑的裂纹!

像一尊即将破碎的瓷器!

裂纹深处,隐隐有暗红色的、粘稠的光在流动。

而他的嘴巴,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向两边耳根咧开,形成一个与佛龛上一模一样的、极端夸张、极端恐怖的笑容!

那不是人的笑容!

是“魂蛀”啃噬殆尽后,留下的空洞模仿!

欢郎用那双完全失去神采、只有一片浑浊黑色的眼睛“看”着我,裂开的嘴巴里,发出“嗬……嗬……”的气音。

然后,他用一种非人的、尖锐叠合的嗓音,嘶喊道:

“笑……不够……还要……更多的……笑!”

声音未落,他脸上的裂纹猛地迸发出刺眼的暗红光芒!

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气的皮囊,瞬间干瘪下去,瘫倒在地,化作一堆灰烬般的物质。

而那尊黑色佛龛,“嗡”地一声轻响,表面的裂纹像活了一样扭动,那张模糊的笑脸,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生动,也更加……饥渴!

它缓缓地、自动地转向了我。

一股比之前强大十倍、冰冷十倍的吸力传来!

我脸上的旧裂纹处猛地一阵灼痛,刚刚恢复的一点色彩和情绪,像开闸的洪水般向外倾泻!

不!

“魂蛀”没有满足!

它吃了欢郎,变得更强了!

它还要吃我!吃更多!

我瞬间明白了谢夫子的真正目的,也明白了谢胡的算计!

什么“引渡”,什么“替身”,都是陷阱!

“魂蛀”根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宿主!它只会不断吞噬,不断变强,直到将周围所有的“笑源”吸干!

谢夫子告诉我“引渡”之法,恐怕是想让“魂蛀”更快成长!

谢胡卖我佛龛,也是想让我做养分!

我们都是这邪物的食粮!

佛龛上那张笑脸,此刻清晰得让我看清了细节——那根本不是佛,是一张融合了谢胡、欢郎、或许还有无数前代宿主痛苦特征的、扭曲的鬼面!

它朝着我,张开了无形的“嘴”。

甜腥风暴席卷而来!

我转身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

脸上旧裂纹彻底崩开,鲜血混合着黑色的、粘稠的“东西”流下。

我的意识在快速模糊,仿佛有无数冰冷的小嘴,在啃噬我的记忆、我的情绪、我作为“金不换”的一切。

就在我要彻底沉沦的刹那。

巷口传来一声清叱:“邪祟敢尔!”

一道赤红色的符箓,裹挟着灼热的气息,破空而来,精准地打在佛龛之上!

轰!

佛龛剧烈震颤,发出尖锐的哀鸣!

那张鬼脸笑容瞬间扭曲,变得愤怒而痛苦。

甜腥气被一股灼热的、类似硫磺混合烈日的气息冲散。

谢夫子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手持桃木剑,面如寒霜,哪还有半分儒雅!

他身后,跟着几个面色沉凝、道士打扮的人。

“谢家孽障!竟敢私养‘魂蛀’,戕害生灵!”谢夫子厉喝,“今日便替天行道,焚了你这邪龛!”

原来他真是谢家后人!之前的一切,不过是麻痹我,也是为了追踪这完全体的“魂蛀”!

佛龛暴怒,无数道黑红色的、细丝般的“蛀虫”虚影从裂纹中爆射而出,扑向谢夫子众人。

道士们各执法器,念动真言,与那漫天“蛀虫”缠斗在一起。

赤符、真火、铜钱、法剑……光芒交错,黑气翻腾。

巷子里乱成一团。

我被气浪掀翻在地,脸上血流不止,意识涣散。

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谢夫子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桃木剑上,剑身燃起炽白火焰,合身扑向佛龛。

佛龛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仿佛无数人哀嚎的尖啸,在白色火焰中轰然炸裂!

无数黑色的、粘稠的碎片四散飞溅,尚未落地,便在空中化为缕缕黑烟,被灼热的阳气彻底蒸干。

甜腥气瞬间消失。

世界清静了。

我醒来时,躺在自家床上,脸上裹着纱布。

谢夫子坐在床边,面色疲惫,但眼神清明。

“金先生,‘魂蛀’已除,邪龛已毁。你脸上残留的‘蛀痕’与契约,也会慢慢消散。”他递过一碗汤药,“此药可拔除余毒,安神定魄。”

我喝了药,哑声问:“欢郎他……”

“魂飞魄散。”谢夫子语气沉重,“被‘魂蛀’噬尽笑颜神魂,已无救。谢胡也早已在逃亡途中,被反噬枯竭而死。谢某追踪此龛多年,利用阁下引其彻底现身,实属无奈,还望海涵。”

我苦笑,我能怪谁?贪念、怯懦、害人之心,我一样不少。

“那佛龛……到底是什么?”

“乃谢家先祖以自身邪念、万千生魂笑意为材,炼制的‘贪笑魔种’。非金非木,乃怨念结晶。旨在夺尽世间欢乐,补其残缺魔性。幸而今日毁去,否则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谢夫子留下药方和一笔银钱,飘然离去。

我的脸慢慢好了,疤痕淡去。

情绪也逐渐恢复,能重新感受到阳光的温暖,食物的美味,甚至能再次自然地笑出来。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的笑容,永远失去了曾经那种没心没肺的透彻。

镜子里的脸,偶尔在某个角度,会闪过一丝极淡的、连我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僵硬。

像是那“笑纹”留下的、看不见的烙印。

我依旧做我的古董掮客。

只是从此以后,但凡带有“笑脸”的古物,无论多珍贵,我一概不收,不碰,不瞧。

客人说我变得孤僻了。

我笑笑,不说话。

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偶尔从梦中惊醒,脸颊上那早已消失的旧伤处,似乎还会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凉的刺痒。

仿佛在提醒我,曾经有什么东西,试图永远夺走我的笑容。

也提醒我,这世上有一种饥饿,名为“贪笑”。

它从未真正消失。

只是换了面孔,藏在人间万千虚情假意的笑容背后,等待着下一次,啃噬真正快乐的机会。

我摸摸脸,推开窗。

天亮了。

该去讨生活了。

今天,也要努力笑得真一点。

哪怕,只是为了对抗那记忆深处的、甜腻的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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