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老少爷们儿,打今儿起都坐稳当喽!
手里的烟袋锅子,茶碗子,可都拿牢靠了!
为啥?您听我这张嘴,给您白话一段真真儿的、我亲身挨上的邪乎事儿!
听完您要是夜里还能睡个圆圈觉,我冯六这俩字倒着写!(您别乐,听着就是。)
我可不是什么人物,光绪六年那会儿,在通州码头混饭,有个诨号叫“冯快腿”。为啥?专跑京津两地,给人捎带些紧俏又不好明面儿走的“小件儿”。那年月,乱,啥稀罕玩意儿都有。
这一日,天阴得跟扣了口铁锅似的,眼瞅着要下雪。
我揣着件刚从天津卫淘换来的珐琅鼻烟壶,紧赶慢往北京城奔。为了省几步,我抄了南郊一片老坟圈子边上的近道。这地界,平日大白天都少人走,荒草长得比人都高,几棵老歪脖子树,张牙舞爪的。
走着走着,前头草丛里“哗啦”一声,冷不丁冒出个人来!吓得我一蹦三尺高,差点把怀里的鼻烟壶扔出去!定睛一看,是个老头儿。干瘦干瘦,像根晒干了的柴火棍,穿着一身分不清本色的旧棉袄,背着一个沉甸甸的、油光锃亮的旧褡裢。最扎眼的是他手里提拎着的东西——刀!
不是大刀片子,是那种细长条、带点儿弧度的解腕尖刀,也有几把厚背薄刃的切菜刀。都用旧布条缠着把儿,刀刃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闪着那么一股子幽幽的、冷浸浸的光。
老头儿看见我,也不躲,咧开嘴一笑,露出几颗焦黄的牙:“后生,赶路呢?”
我惊魂未定,拍拍胸口:“老爷子,您这冷不丁窜出来,手里还拎着这些个家伙什儿,够吓人的!”
“吓人?”老头儿晃晃手里的刀,布条摩擦,发出“沙沙”的怪响,“家伙什儿是死的,人心才是活的咧。后生,我看你脚步虚浮,印堂发暗,最近……怕是遇着点儿缠手的事儿吧?或是……心里头悬着事儿,落不了地?”
我心里“咯噔”一下!还真叫他说着了!这趟带的鼻烟壶,是宫里流出来的物件,烫手!买主那边又迟迟不给准信儿,我这心里可不就跟吊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么!
但我哪能承认?走江湖的,最忌露底。我干笑两声:“老爷子真会开玩笑,我一个大子儿没有的穷跑腿,能有啥缠手事儿?”
老头儿也不深究,又往前凑了半步。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飘过来——像是铁锈,又混着一股陈年油烟,还有点儿……冰冷的土腥气。他压低声音,那股味儿直往我鼻孔里钻:“后生,咱俩有缘。我这儿,赊把刀给你。不要现钱。”
赊刀?这倒是新鲜!我走南闯北,只听过赊米赊面,没听过赊刀的!我打量他那几把破刀:“赊刀?干嘛用?我又不是厨子。”
老头儿眼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慢悠悠道:“刀嘛,用处可多了。切菜剁肉,防身镇宅,斩乱麻,断烦恼……”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像砂纸磨过耳朵,“还能……斩断一些不该有的‘牵扯’。”
最后这几个字,他说得又轻又缓,却让我后脊梁猛地窜起一股凉气!不该有的“牵扯”?是指我怀里这烫手的鼻烟壶?还是指别的?
“怎么个赊法?”我忍不住问。
“简单。”老头儿从褡裢里摸出一把尺来长的尖刀,解下布条。那刀刃竟是罕见的雪花纹,看着就锋利,但刀身颜色有点暗沉,不像新打的。“刀你拿去。等到……嗯,等到通州运河里,漂起成串的死鱼,鱼眼睛都朝着天的时候,我再来找你收钱。不多,就这个数。”他伸出三根鸡爪子似的手指。
“三十文?”我猜。
老头儿摇摇头,笑而不语。
“三百文?”
他还是摇头。
我心里发毛了:“总不能是……三两银子吧?”那可够买好几把好刀了!
老头儿这才开口,声音平平的:“是三枚‘光绪通宝’,要铜钱,不要银子。”他补充道,“崭新的,没沾过地气的。”
这要求古怪透顶!三枚铜钱?还崭新的?这跟白送有啥区别?可他那预言更怪——运河漂死鱼,还鱼眼朝天?通州运河日夜行船,水活得很,哪来什么成串死鱼?这分明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赶紧摆手:“别别别,老爷子,您的刀金贵,我用不着,也用不起。您还是留着吧!”说着,我就想绕开他走。
老头儿也不拦,只是在我身后幽幽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荒坟野地里显得格外瘆人:“可惜喽……等那‘牵扯’自个儿找上门,缠紧了脖子,再想斩,可就晚喽……”
我脚步一滞,心里那点不安被这句话放大了十倍!怀里那鼻烟壶,此刻仿佛变得滚烫!我一咬牙,头也不回,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离开了那片坟地。
直到看见城门楼子,我才喘匀了气。摸摸怀里,鼻烟壶还在。心里暗骂自己疑神疑鬼,一个卖刀的老疯子胡吣,也能把自己吓成这样!
之后几天,我顺利交了“货”,拿了佣金,把坟地遇怪老头的事儿也就抛在了脑后。
可约莫过了半个月,通州城真出了件奇闻!不是运河漂死鱼,是更邪门的事——城里“富源”米铺的郝掌柜,好端端一个人,前天晚上突然疯了!半夜爬起来,摸进厨房,抄起剁骨刀,把自己养了五年的看家大黄狗给活活剁了!边剁边念念有词,说什么“断了!干净了!”血溅得满院子都是!家里人发现时,他都快把自己手指头也剁下来了!
这郝掌柜平时可是出了名的善人,吃斋念佛,连蚂蚁都不忍心踩。这事闹得满城风雨,都说他是冲撞了啥东西。
我心里嘀咕,但也没多想。直到又过了几天,我去茶楼听闲话,猛地听说,郝掌柜疯之前,好像也从个外地老头那儿,赊过一把刀!说的也是等什么“运河漂死鱼”再来收钱!
我浑身的血“呼”地一下,全涌到了头顶!手脚瞬间冰凉!
难道……那老头卖的刀,真有问题?郝掌柜的疯,跟那刀有关?
我坐不住了,满城悄悄打听。这一打听不要紧,汗毛一根接一根地竖了起来!
不止郝掌柜!最近小半年里,通州、天津卫,甚至北京城南,出了好几起类似的“突然发狂”事件!有赌徒剁了自己手的,有厨子差点把伙计当猪宰了的,还有个更夫,半夜抡着锣追打影子,最后撞死在石狮子上……出事前,他们都曾从一个干瘦老头手里,赊过一把刀!留下的预言五花八门,什么“当街石狮子流泪”,什么“夜猫子集体学人哭”,总之都是一些近乎不可能发生的怪事!
而这些赊刀人里,唯一一个“应了验”的,是西城一个姓王的屠户。他赊刀时,老头说的预言是“你家灶膛灰,自己往外爬”。结果三天前,王家灶膛里掏出的灰烬,真的在没人碰的情况下,慢慢“流”出了灶口,在厨房地上形成了几个歪歪扭扭、像字又像脚印的痕迹!王屠户当场就吓瘫了,紧接着第二天,他就拎着那把赊来的刀,红着眼要去找放印子钱的仇家“算总账”,幸好被街坊死死拦住,现在人还被捆在家里,胡话连篇。
听到这儿,我两条腿都软了!那把刀!那老头的刀,不是普通的刀!它像个钩子,或者像个引信,赊出去,等着那邪门的“预言”实现,然后……然后借人的手,引出人心底最暴戾、最恐惧的东西,让人发疯,甚至杀人!
那老头要的根本不是三枚铜钱!他要的是……是别的!很可能是那些发狂、见血甚至死人之后产生的……什么东西!
而我,也赊了一把!虽然我没拿,但老头当时那话,那眼神,分明是已经“赊”给我了!他说了预言!运河漂死鱼,鱼眼朝天!
我魂不守舍地冲到运河边。河水滔滔,船只往来,一切如常。没有死鱼。我稍微松了口气,也许……也许我没拿刀,就不算数?
可当天晚上,我就开始做噩梦。梦里全是那把雪花纹的尖刀,在自己慢慢转动,刀刃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黑红色的、粘稠的东西。一个沙哑的声音不断重复:“漂起来……眼睛朝天……漂起来……”
几天下来,我眼窝深陷,走路发飘。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对利器,尤其是刀,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又怕又想的古怪感觉。看见厨子切菜,我会盯着那刀锋看很久,心里莫名烦躁。甚至有一次磨剪子,听着那“嚓嚓”声,我竟有一种拿起来试试是否锋利的冲动!我被自己这念头吓出一身冷汗!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我得找到那老头!找到破解的法子!
我发了疯似的,在南郊坟地附近转悠,向路边零星人家打听。终于,一个拾粪的老头听我描述后,浑浊的眼睛里露出恐惧:“你……你找那个‘赊刀鬼’?劝你离他远点!那不是人!早几十年我爷爷那辈儿就有他!样子都没咋变过!专找心里有鬼、身上有事的人赊刀!拿了刀的,没几个有好下场!”
“他在哪儿?平时住哪儿?”我急问。
“哪有什么固定住处!”拾粪老头直摇头,“有时候在坟圈子深处那个废了的土地庙里歇脚。可那地方……邪性!晚上根本没人敢靠近!都说那儿根本不是土地庙,早年间是个刑场,怨气重得化不开!那‘赊刀鬼’跟那儿呆着,能是善类?”
土地庙!我记下了。明知凶险,但我没有退路。我怀里揣上了所有能辟邪的玩意——狗牙、桃木钉、还有一小包朱砂,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粗实的枣木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后半夜,咬着牙,一步步挪向南郊坟地深处的废土地庙。
越往里走,荒草越高,夜风越冷。那风穿过枯枝和残碑,发出各种呜咽怪响,像无数人在低声抽泣。黑暗中,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跟着我,回头却又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沉重的喘息。
终于,看到了那个小庙的轮廓。黑乎乎的一坨,没有半点灯火,像只蹲伏的巨兽。庙门早就没了,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门口。
我屏住呼吸,凑近些,一股浓烈的、熟悉的铁锈味和冰冷土腥气从里面涌出来!就是他!他在这里!
我举起枣木棍,猛地冲了进去!
月光从破窗和屋顶的漏洞漏下一点,勉强能看清。庙里空荡荡,神像早就塌了,只剩半个基座。地上铺着些干草。那老头,就盘腿坐在干草上,背对着我。他那油亮的旧褡裢放在身边,隐约能看见里面几把刀的形状。
“你……你到底是谁!”我声音发抖,强撑着喝道。
老头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月光照在他脸上,比上次见时更加干瘪灰败,真的像一张蒙在骨头上的老皮。他看见是我,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意外,反而慢慢泛起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浑浊笑意。
“后生,你来啦。”他喉咙里咯咯响,“来送铜钱?”
“送你个鬼!”我挥舞着枣木棍,“你那些刀怎么回事?郝掌柜他们是不是你害的!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害?”老头歪了歪头,动作很不自然,“刀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们心里没鬼,没债,没怕,我的刀,就是块废铁。”他慢慢站起来,那褡裢里的刀相互碰撞,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叮当”声。“我的刀,只切‘缘分’。赊刀是缘,应验是缘,挥刀……也是缘。他们挥刀斩的,是他们自己的‘债’。”
“胡扯!你那预言……”
“预言?”老头打断我,笑容变得诡异,“那不是预言,后生。那是‘债’快要到期时,自然会有的‘动静’。我的刀,只是让该看见的人,提前‘看见’了那动静而已。就像水滚了要响,债满了要偿。”
他朝着我走了一步,那股铁锈土腥味扑面而来:“你的‘债’,也要到期了。运河的死鱼,眼睛快朝上翻了……你心里那点‘黑’,那点‘怕’,那点‘贪’,养得够肥了……我的刀,等着呢。”
我顺着他那死气沉沉的目光,惊恐地看向他脚边的褡裢。只见褡裢微微蠕动着,里面那几把刀的形状,似乎在变化,变长,变尖,像是要自己钻出来!而褡裢表面,渗出了一些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是我梦里见过的!
那不是刀!那是……活着的、吃“债”的怪物!
“我不信你的鬼话!我没拿你的刀!”我嘶吼着,举起枣木棍就想冲过去砸那褡裢。
“你没拿?”老头咯咯笑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可你‘听’了,‘信’了,‘怕’了。这‘缘’,就算结下了。刀……早就挂在你心上了。”
他话音刚落,我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冰冷的刺痛!不是外伤,是从心脏里面透出来的寒意!我低头,扯开衣襟——月光下,我心口位置的皮肤上,竟然隐隐浮现出一个淡淡的、暗红色的刀形印记!跟我梦里那把刀一模一样!
“啊——!”我惊恐万状,用手去搓,那印记却仿佛生在肉里,冰凉刺骨!
“瞧,它认得你。”老头的声音带着满足,“等死鱼漂起来,它就会帮你……斩断一切。或者,把你自个儿斩了。嘿嘿……”
我彻底崩溃了!转身就想逃出这个魔窟!
可刚跑到庙门口,外面漆黑的野地里,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令人牙酸的“扑棱棱”声!还有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烂腥臭味!
借着惨淡的月光,我看清了——庙前不远处那条通往运河的臭水沟里,不知何时,浮起了密密麻麻一层白花花的东西!
是鱼!很多死鱼!肚子朝天,瞪着惨白的、浑浊的眼珠,齐齐“望”着天空!真的鱼眼朝天!
预言……应验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心口那刀形印记瞬间变得灼热滚烫,像烧红的烙铁!同时,一股狂暴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戾气,猛地冲上我的头顶!眼睛瞬间充血,看什么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我缓缓转过头,看向庙里那个鬼影般的老头。此刻在我血红的视野里,他不再可怕,他成了我所有恐惧、所有麻烦的源头!杀了他!撕碎他!一切就结束了!
这个念头疯狂滋长,瞬间吞噬了我的理智!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扔掉枣木棍(那东西此刻显得那么可笑),返身就朝老头扑去!我要用手,用牙,撕了他!
老头就站在那里,不躲不闪,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放大。他脚边的褡裢剧烈蠕动,一把形状最狰狞、布满暗红锈迹的厚背砍刀,自己“铮”地一声弹了出来,飞旋着,刀柄朝我,悬浮在半空!
它在等我!等我去握住它!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伸向那冰冷的刀柄……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刀柄的刹那,心口那滚烫的印记,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到极点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扎进了心脏!
“啊——!”这剧痛远超刚才的戾气,让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扑倒在地,浑身痉挛。
剧痛中,残存的一丝清明死死抓住了我——不能碰那刀!碰了,我就完了!就真成了郝掌柜,成了王屠户!
我拼命蜷缩身体,用尽最后力气,伸手入怀,掏出了那包朱砂,想也不想,连纸包一起,塞进了嘴里!辛辣、苦涩、带着土腥气的粉末瞬间充斥口腔,呛得我剧烈咳嗽,但也让我混乱的脑子为之一震!
我又摸出那几颗狗牙和桃木钉,死死攥在手里,尖锐的棱角刺破掌心,真实的疼痛压过了心口的幻痛和那股戾气。
我挣扎着爬起来,满脸是咳出来的朱砂和涎水,状如恶鬼,但不是被刀控制的恶鬼。我冲着那老头和悬浮的刀,嘶声咆哮:“滚!老子不欠你的!老子心里的债,老子自己扛!用不着你这鬼刀来‘斩’!”
也许是朱砂桃木起了点作用,也许是我这拼死一搏的凶悍气势,那悬浮的刀,嗡鸣了一声,居然向后缩了缩。
老头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错愕,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恼怒。
“冥顽不灵……”他沙哑地说,伸手握住了那把悬浮的刀。刀一入手,他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更加阴冷森然。
我知道,不能留了!要么他死,要么我亡,或者……同归于尽!
我目光扫到墙角那盏他用来照明的、快要烧干的破油灯。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
我猛地抓起地上那根枣木棍,不是打向老头,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抡圆了砸向那破败的半截土地神像基座!
“轰隆!”本就腐朽的基座被我砸得碎石飞溅,一块尖锐的石头崩飞,正好打翻了那盏油灯!
灯油泼溅出来,遇着微弱的灯芯火苗,“呼”地一下,瞬间引燃了地上铺的干草和老头那身油腻的旧棉袄!
火势起得极快!老头显然没料到这一手,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身上顿时冒起火焰!他挥舞着手中的刀,想要扑灭,却让火沾上了更多干草和那个蠕动的褡裢!
褡裢里的刀,遇火竟然发出“吱吱”的尖叫声,像是活物被灼伤!暗红色的粘液渗出更多,反而成了助燃剂!火舌猛地蹿高,将那老头彻底吞没!
火光中,我看到他的身体在扭曲,在融化,却没有多少血肉焦糊的味道,反而散发出更浓的铁锈腥臭和一种类似焚烧皮革的恶臭!他手中的刀,也在高温下变形、发红。
他成了一个人形火把,在庙堂中央疯狂扭动、惨嚎,那声音凄厉得不属于人间!
我连滚爬爬冲出庙门,瘫在冰冷的野地里,回头望去。整个废土地庙已经陷入一片火海,熊熊燃烧,照亮了半边天。火光中,似乎有无数扭曲的刀影在挣扎,在哀鸣,最终归于沉寂。
直到破庙烧塌,火势渐熄,我才敢慢慢靠近。废墟里,只有一堆奇形怪状的、像是融化后又凝结的金属疙瘩,和一些焦黑的、看不出原貌的残渣。那老头和那些邪门的刀,似乎都被这把火烧“干净”了。
我心口那个刀形印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身上那股莫名的烦躁和戾气,也烟消云散。只有浑身的冷汗和虚脱感,提醒我刚才经历了一场怎样的生死搏杀。
后来,通州运河当然没有漂起成串的死鱼。那几个赊了刀发了疯的人,有的慢慢清醒,但大都神智受损,再也回不到从前。我的“快腿”生涯也到头了,那晚之后,我害了怕,再也干不了走夜路、携私货的营生。
如今,我就守着个小杂货铺度日。可有些东西,烧掉了,却未必真干净。有时打雷下雨的深夜,我偶尔还会心悸醒来,仿佛又闻到那股铁锈土腥气。路过铁匠铺,听到打铁声,心里还是会猛地一揪。
那“赊刀鬼”是没了,可他说的“债”呢?人心里的贪、怕、恶,这些“债”,真的能一把火烧光吗?
列位,故事到这儿,算是讲完了。您就全当个热闹听。不过嘛……要是您哪天走背字,心里正七上八下没着落,偏偏遇着个非要赊给您点啥的怪人……我劝您,管住眼,闭紧耳,迈开腿,赶紧走!
有些“缘”,结不得。
有些“债”,赊不起。
那“刀”啊,未必握在别人手里。
保不齐,它早就悄悄藏在……
您自个儿的心窝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