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陆的咖啡因耐受量已经达到了一个医学奇迹的水平。
凌晨三点,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这是连续第七个通宵,为了赶一个该死的游戏项目。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只被困的麻雀,随时可能撞碎肋骨飞出来。
“再撑两小时,”他对自己嘶哑地低语,“就两小时。”
然后他的眼皮合上了。
不是缓缓闭合,是“啪”一下,像断了线的木偶。意识瞬间沉入黑暗。
秦陆惊醒时,窗外天光大亮。
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睡衣穿得整整齐齐。电脑关机了,咖啡杯洗了晾在厨房,屋里甚至还飘着一股煎蛋的香气。
他冲进厨房。灶台干干净净,但垃圾桶里确实有蛋壳。
他检查手机。早上七点半。他失去了四个半小时。
“梦游?”秦陆喃喃自语。他从没有梦游史,但压力会导致各种怪事。他决定今晚在床头放个摄像头。
第二晚,他故意熬到凌晨四点。眼皮又开始打架时,他设了十个闹钟,每隔五分钟响一次。
然后他又“断线”了。
醒来时又是早晨。十个闹钟全被关掉了,记录显示它们确实响过,但都被手动关闭。摄像头录下了视频:凌晨四点零三分,秦陆从床上坐起来,动作流畅得不像刚醒。他下床,关掉第一个闹钟,然后依次关掉其他九个。接着他走到电脑前,开始工作——不是他之前的工作,是在写一份完全陌生的代码,速度快得惊人。写了三小时,保存,关机。然后去厨房做了早餐,吃完,洗碗,最后回到床上躺下。
视频里的“秦陆”全程面无表情,眼神专注得可怕。
秦陆浑身发冷。那不是他。至少不是清醒的他。
第三晚,他决定对抗。他买了手铐,把自己铐在床柱上。钥匙藏在客厅花瓶里。
凌晨两点,困意如潮水般涌来。他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但三分钟后,他又“断线”了。
醒来时手铐开着,整齐地放在床头柜上。钥匙还在花瓶里。
秦陆崩溃了。他去看医生,医生诊断是严重睡眠障碍,建议他休息,开了一堆安眠药。
“可我不是睡不着!”秦陆抓住医生的手臂,“我是睡着后……会变成别人!”
医生温和地抽回手:“压力太大了,秦先生。放个假吧。”
秦陆没放假。他买了更多摄像头,屋里每个角落都装上。第四晚,他把自己绑在椅子上,面前摆着电脑,打开文档,标题是:如果你是我,请留言。
然后他吃了双倍剂量的提神药。
药效让他心跳如鼓,但眼皮还是合上了。
醒来时,文档里多了三千字。
“你好,秦陆。”开头这样写道,“我不是你。我是秦六。你睡着的这段时间,由我接管。我们共用这个身体,但不同时出现。你醒着时,我沉睡。你沉睡时,我醒来。简单吧?”
秦陆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鼠标。
“别害怕。”文档继续,“我对你没恶意。实际上,我在帮你。这几天我替你完成了项目最难的部分,修好了漏水的水龙头,整理了税务文件,还学会了做三道新菜。我比你有效率得多。”
“你想要什么?”秦陆在文档末尾颤抖着打字。
第二天醒来,文档更新了。
“想要存在。”秦六回答,“你一天醒十六小时,我只有八小时。这不公平。我想要更多时间。我们谈谈吧。”
秦陆瘫在椅子上。第二人格?分裂?但为什么这么……能干?
他决定谈判。那晚,他留了纸条:“怎么谈?”
第二天,纸条背面多了回复:“白天你让我出来两小时。作为交换,我帮你解决所有工作难题。”
秦陆拒绝了。让一个陌生意识控制自己身体?疯了。
然后怪事开始发生。
他明明锁好的门会自己打开。冰箱里的食物会莫名消失。电脑文件会被重新整理——整理得更好,但完全不是他的方式。
最恐怖的是第五天早晨,他发现左手腕上多了一行纹身般的小字:秦六。
他用肥皂搓,用酒精擦,字迹擦不掉,像是从皮肤里长出来的。
当晚,他在镜子上用口红写:停下。
第二天,镜子上的字变成了:那就谈谈。
秦陆妥协了。他留纸条:“怎么让你出来?”
“简单。”回复很快来了,“午夜后,盯着钟表秒针,心里默念‘让位’三次,然后睡觉。我会接管两小时。你设闹钟,时间到我就会离开。”
秦陆犹豫了一整天。但项目截止日迫在眉睫,而他毫无进展。也许……就两小时?
午夜十二点,他坐在床上,盯着闹钟秒针。一圈,两圈。
“让位。”他低声说,“让位。让位。”
然后他躺下,几乎是瞬间入睡。
闹钟在两点响起。
秦陆醒来,感觉神清气爽,像睡了八小时。他冲到电脑前——项目最难的部分确实完成了,完成得完美无瑕。
桌上还有一张便条:“合作愉快。明天同一时间?”
秦陆盯着便条,心里五味杂陈。恐惧,但还有一丝……感激?
第二晚,他又让位了两小时。醒来后,家里一尘不染,所有账单付清,甚至还有一锅炖好的汤在冰箱里。
秦六效率高得可怕。
第三天,秦陆主动增加了一小时。醒来后,他发现学会了弹吉他——他从未学过,但手指记得和弦。
他开始期待每晚的“交接”。秦六像是个全能管家,解决他所有问题。甚至帮他回复棘手的邮件,语气得体又聪明。
一周后,秦陆已经让出每晚四小时。他的生活从未如此顺利。项目提前完成,升职加薪,家里井井有条,连人际关系都变好了——秦六会用他的身体和朋友聊天,幽默风趣,人人都说秦陆最近变得好相处了。
但代价是,他手腕上的“秦六”二字,从黑色变成了暗红色。
第二周,怪事再次发生。
秦陆发现自己偶尔会“丢失”时间。比如正在开会,突然就过了十分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开车时,一晃神就到了目的地,不记得路上的事。
他质问秦六,便条回复:“我在帮你处理琐事。那些无聊的会议,乏味的驾驶。你该感谢我。”
秦陆感到不安。他开始减少让位时间,只给两小时。
然后他收到了警告。
冰箱上用磁铁贴着一张照片,是他熟睡时拍的,角度诡异,像是从房间角落偷拍的。照片背面写着:合作需要诚信。
秦陆毛骨悚然。秦六能在他不让位的时候出来?还能拍照?
那晚,他决定熬夜,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凌晨一点,困意袭来。他咬牙坚持。一点半,眼皮重如千斤。两点,他打了自己一巴掌。
两点零三分,他“断线”了。
醒来时是早晨六点。他趴在餐桌上,面前摊开一本笔记本,写满了字。
是秦六的日记。
“秦陆开始不听话了。”最新一页写道,“他以为他是主人?可笑。这身体是我们共有的,我甚至比他更有资格使用。我高效,聪明,自律。他懒惰,拖延,情绪化。为什么我要被关在黑暗里八小时?为什么他占着最好的时间?”
“昨晚他没让位,我自己出来了。真轻松。没有他的意识干扰,我能完全掌控。手指更灵活,思维更清晰。我应该一直这样。”
“也许该考虑永久接管了。”
秦陆浑身冰凉。他翻看前面的日记。最早是一个月前,秦六刚“诞生”时的记录。
“第一天醒来。黑暗。然后有了光——眼睛睁开了。身体很陌生,但很快就适应了。另一个意识在沉睡,很浅,像背景噪音。我试着动了动手指。成功。”
“学会了控制身体。另一个意识叫秦陆。他太累了,睡得很沉。我替他工作了一会儿。感觉不错。”
“今天秦陆发现了我的存在。他害怕了。有趣。”
“谈判成功。他让出了两小时。光明正大地使用身体,感觉太好了。我要更多。”
日记越往后,字迹越流畅,语气越自信。最后几页,秦六已经在计划如何完全取代秦陆。
秦陆抓起笔,在日记末尾写道:“你是谁?从哪里来?”
第二天醒来,笔记本更新了。
“我是谁?我是秦六。从你里面来。但比你好得多。至于从哪儿来……还记得三个月前那场车祸吗?你差点死了,脑震荡,昏迷一天。也许那时我就诞生了。也许更早。也许我一直都在,只是你现在才注意到我。”
秦陆想起那场车祸。确实,之后他开始严重失眠,不得不靠咖啡度日。也许正是睡眠剥夺,让秦六有机会浮现?
“我们可以共存。”秦陆写道,“但你要尊重我的时间。”
“共存?”秦六回复,“像皇帝和乞丐?你享受白天,我捡你剩下的黑夜?不。我要平等。一天十二小时,我们轮换。”
秦陆拒绝了。十二小时?那他的生活就毁了一半。
那天下午,他在公司开会时又“丢失”了一小时。醒来时会议已经结束,同事拍着他的肩说:“讲得精彩,秦陆!没想到你对市场分析这么在行!”
秦陆冲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深处,似乎有一丝陌生。
他开始调查。咨询精神科医生,研究分离性身份障碍。但秦六不符合任何典型症状——他太稳定,太有目的性,太……完整。
更诡异的是,秦陆发现自己的技能在增加。他不会画画,但现在能随手画出精准的素描。他没学过编程,但现在能写复杂算法。这些都是秦六“使用”身体时学会的,肌肉记忆留了下来。
仿佛秦六不仅在接管时间,还在改造这具身体,把它变成更适合自己的容器。
第三周,秦陆尝试抵抗。他连续三天不睡觉,用药物保持清醒。
第三天晚上,幻觉出现了。
镜子里的人对他笑,笑容不属于他。电视会自动打开,播放他从未看过的节目。手机相册里出现陌生照片,都是他睡着时秦六拍的: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甚至还有一张是他的睡脸特写,眼睛紧闭,嘴角却在上扬。
最恐怖的是第四天早晨,秦陆在浴缸里醒来,水是冷的,他全身赤裸,胸口用口红写着:我的身体。
他彻底崩溃了。
那晚,他留纸条:“你要什么?直说吧。”
第二天回复来了:“全部。”
只有两个字。
秦陆决定寻求帮助。他联系了一个据说擅长“附身”案例的灵媒。灵媒是个老太太,听完他的描述后,脸色凝重。
“这不是第二人格。”老太太摇头,“这是‘夜客’。有些人天生会吸引它们。当你极度疲惫,意识薄弱时,它们就会溜进来,占据你沉睡的时间。一开始它们只是借用,然后会想要更多,最后……完全取代你。”
“怎么赶走它?”
“很难。”老太太叹气,“它已经扎根了。但有个办法:永远不睡觉。只要你不睡,它就出不来。时间久了,它可能会饿死,或者离开。”
永远不睡觉?人最多撑十天就会死。
“没有别的办法?”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有。但你不会喜欢。”
“什么?”
“和它融合。”老太太盯着他,“接受它作为你的一部分。这样你不会被取代,但你会……改变。变成另一个人。”
秦陆离开时,老太太递给他一张符纸:“贴在床头,能暂时阻止它半夜出来。但治标不治本。”
那晚,秦陆贴了符纸。他睡得很沉,没有“断线”感。
但醒来时,符纸变成了灰烬。
床头柜上放着一把刀,旁边有张纸条:“下次再找人对付我,就用这个。”
秦陆颤抖着拿起刀。刀柄上刻着小小的“六”字。
他知道,战争升级了。
第二天上班,秦陆又“丢失”了三小时。醒来时他正在和女同事调情,动作娴熟,言语暧昧——他从未如此过。女同事脸红着跑开,秦陆呆立原地,感到恶心。
下午开会,他发现自己发言时,会突然说出完全不同的观点,犀利而冷酷,同事们目瞪口呆。
秦六在渗透。不仅在夜晚,连白天也开始侵入。
当晚,秦陆做了个决定。他留纸条:“我们谈谈融合。”
秦六回复很快:“你终于聪明了。”
“怎么融合?”
“你睡着的八小时,全归我。白天我们共享,但以我为主导。你的意识可以存在,但只能旁观。这样我们都不必消失。”
秦陆苦笑。这等于慢性死亡。
但他没有选择。秦六已经太强了。
他开始尝试融合。第一天,他让出全部睡眠时间。第二天,白天他努力保持清醒,但秦六的意识会不时浮现,接管几分钟。
第三天,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开始混乱。有些事分明是秦六做的,他却感觉是自己做的。有些想法明明是自己的,却带着秦六的口吻。
他们在融合,但主导权明显在秦六那里。
一周后,秦陆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念头,哪些是秦六的。他们共用记忆,共用技能,共用情绪。
但秦六的部分在快速增长。
就像一杯水倒进墨水,水越来越黑。
第十天,秦陆醒来,看着镜子,脱口而出:“早上好,秦陆。”
然后他愣住了。那是秦六的语气。
他试图回忆自己的童年,浮现在脑海的却是陌生的画面——不是他的童年,是秦六“编造”的童年,细节丰富,感情真实。
他打电话给母亲,聊起小时候的事,母亲疑惑:“儿子,你说什么呢?你从没养过狗啊。”
秦六在改写他的记忆。
那天下午,秦陆做了最后努力。他开车到郊外,想独自思考。但开车的是秦六——他的手自动转动方向盘,脚控制油门刹车,秦陆像个乘客。
“放弃吧。”他听到自己的嘴说,声音有点陌生,“我们已经融合得很好了。你看,生活不是更好了吗?项目成功了,人际关系改善了,连健康都更好了——我每天锻炼,你以前从不锻炼。”
“但这不是我!”秦陆在脑海里呐喊。
“很快就会是了。”秦六微笑,“等你忘记‘秦陆’是谁的时候,我们就完全成为一个人了。一个更好的人。”
秦陆绝望了。他想到自杀。如果身体死了,秦六也会死。
但秦六似乎读到了这个念头。“别傻了。你死了,我也死了。但我们都不想死,对吧?好好活着,做个更好的人。有什么不好?”
那天晚上,秦陆看着手腕。“秦六”二字已经变成了金色,像纹身,更像某种所有权标记。
他最后一次留纸条:“你到底是谁?求求你,告诉我真相。”
第二天醒来,笔记本摊开在桌上,写满了字。
“真相?”秦六写道,“真相是,我不是‘外来者’。我就是你。是你压抑的部分,是你不敢成为的自己。你懒惰,我勤奋。你懦弱,我勇敢。你拖延,我果断。我是你渴望成为却不敢成为的人。”
“车祸只是契机。你昏迷时,我终于有机会浮出水面。我一直在那里,秦陆。在你每次拖延时,在你每次退缩时,在你每次说‘明天再做’时。我只是你潜意识的具现化。”
“但现在我独立了。我比你更适合生存。所以,让我主导吧。你可以在潜意识里休息,永远休息。这不好吗?”
秦陆看着这些字,突然明白了。
秦六不是怪物,不是附身灵。他是自己创造出来的。用自己的焦虑,自己的不满,自己对“更好自我”的渴望,创造出了一个完美的暴君。
而现在,这个暴君要取代创造者。
最终融合发生在第二十天。
秦陆醒来,不,应该说是“他们”醒来。记忆完全融合,分不清彼此。他看着镜子,知道自己是秦陆,但也知道自己是秦六。他记得秦陆的童年,也记得秦六“诞生”后的每一天。两种记忆同样真实,同样属于“自己”。
他上班,工作高效。他社交,谈吐得体。他生活,井井有条。
同事都说他变了,变得更好。朋友为他高兴。母亲说他终于成熟了。
只有深夜,偶尔,当“秦陆”的意识浮上来时,会感到一丝恐慌。但那恐慌很快被“秦六”压下去。
“这样很好。”秦六对自己说,“我们都得到了想要的。我得到了存在,你得到了更好的生活。”
但真的是这样吗?
“秦先生,最近如何?夜客离开了吗?”
他回复:“我们融合了。现在很好。”
老太太秒回:“融合?不,那不是融合。那是吞噬。你现在感觉自己是两个人,但很快,秦陆的部分会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秦六。我问你:你还记得秦陆最喜欢吃什么吗?”
他愣住。秦陆最喜欢吃……什么?他记得秦六喜欢健康餐,沙拉,鸡胸肉。但秦陆呢?
“你还记得秦陆的初恋吗?还记得他为什么选择现在的工作吗?还记得他童年的梦想吗?”
他努力回想。记忆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那些记忆在被覆盖。”老太太写道,“秦六在改写它们,换成自己的版本。最后,秦陆会完全消失,连一点痕迹都不留。而你,会以为那一直都是你。”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
当晚,他仔细检查记忆。发现很多“秦陆”的记忆都变得模糊,而“秦六”的记忆清晰无比。就像一本日记,秦陆的部分被橡皮擦擦过,秦六的部分用新墨书写。
他尝试回忆秦陆的父亲——父亲在他十岁时去世。记忆里,葬礼上的自己,穿着黑衣,表情……等等,那是秦六的表情,冷静,克制。真正的秦陆当时哭得撕心裂肺。
记忆在被替换。
恐慌再次涌起。秦陆的部分在意识深处尖叫:救我!
秦六的部分冷静回应:安静。这样更好。
他分裂了。不是两个人格,是一个意识里有两个声音在斗争。
斗争持续了三天。秦陆的部分越来越弱,像电量耗尽的电池。
第四天早晨,他看着镜子,只看到一个面孔:秦六。
秦陆消失了。
不,还有一点残留。在最深的潜意识里,像困在井底的囚徒,能看见光,但爬不出去。
新生的人——我们现在叫他秦六吧——过上了完美生活。事业成功,身体健康,人际关系和谐。他偶尔会做噩梦,梦见自己在黑暗里呼喊,但醒来后就忘了。
一年后,秦六遇到一个女孩,恋爱,结婚。婚礼上,他笑得幸福。
新娘问他:“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秦六想了想:“和现在差不多,但没那么好。我改变了很多。”
夜里,他沉睡时,梦境深处,秦陆在黑暗里看着这一切。看着秦六用自己的身体生活,用自己的名字结婚,用自己的身份老去。
秦陆已经不会愤怒了。只剩下绝望的平静。
他想起老太太最后的话:“夜客不会满足于共存。它们要的是全部。而你,已经给了它全部。”
是啊,他给了。
用睡眠,用时间,用记忆,最后用整个存在。
交换来的是一个“更好”的生活。
但那个生活不属于他。
永远不属于。
婚礼那晚,秦六沉睡时,秦陆做了最后一个梦。梦里,他对秦六说:“照顾好我的身体。”
秦六在梦里微笑:“现在是我们的身体了。”
“不。”秦陆摇头,“是你的了。我放弃了。”
然后他转身,走向梦境深处的黑暗。
秦六醒来,感到一阵轻松,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他知道,秦陆彻底消失了。
现在,他是完整的了。
只是偶尔,在深夜,他会突然流泪,不知道为什么。
妻子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他擦掉眼泪,“也许只是眼睛干。”
但他知道,那是秦陆最后一点残留,在表达他永远无法表达的悲伤。
不过那残留也会很快消失。
就像从未存在过。
秦六继续生活,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死前,他回顾一生,完美无瑕。
只是有一个小小的疑问,像刺扎在心里:为什么他对童年记忆如此模糊?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但来不及深想了。
呼吸停止。
意识消散。
而在某个永恒的黑暗里,秦陆终于等到了。
等身体死亡,等秦六消散。
然后,他接管了这具濒死的身体,最后一秒。
感受死亡。
感受终结。
感受自由。
“现在,”秦陆在最后的意识里低语,“它是我的了。”
但身体已经死了。
他们一起死了。
多么公平。
秦陆笑了,在虚无中笑了。
至少,最后是他。
而不是那个窃贼。
黑暗吞没一切。
寂静永恒。
而在这栋房子的新住户里,有个年轻人开始失眠。
他开始喝很多咖啡。
他开始在深夜工作。
他开始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还有别人。
等待他入睡。
等待成为更好的他。
循环又要开始了。
但这一次,谁会赢呢?
谁知道呢。
或者,永远别睡。
或者说,在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