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盯着直播间人数，数字跳了一下：从3变成4。
他对着摄像头挤出笑容：“欢迎新来的朋友，这里是江夜探险，今晚咱们探索废弃的仁和医院。据说这里晚上经常有……”
弹幕飘过一条：“你后面有人。”
江夜头皮一麻，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束切开黑暗，照出空荡荡的走廊，墙皮剥落得像皮肤病。他松了口气，转回来对着镜头：“这位朋友别吓我啊，我胆子小。”
弹幕又飘过：“不是吓你，真有人，穿白衣服，现在走到左边第三个门里了。”
江夜手一抖，手电筒差点掉地上。他再次回头，光束扫向左边。一排病房门，第三扇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
“老铁们，咱们去看看。”他尽量让声音平稳，“要是真有啥，礼物走一波啊。”
他走向那扇门，心跳得像打鼓。推开门，手电筒照进去。空房间，只有一张锈迹斑斑的铁床，床单腐烂成絮状。
“啥也没有。”他对着镜头笑，“刚才那位朋友，你是不是看错了？”
弹幕没有回应。那个账号名字叫“观众7523”，头像全黑，没有再发言。
江夜继续探索。他是个过气的主播，巅峰期直播间能有上万人，现在常驻观众就三个：一个是他妈，一个是平台机器人，还有一个是永远在问“主播男的女的”的糊涂老头。今晚好不容易多了个新观众，他得把握住。
走到二楼，楼梯拐角处摆着一个破旧的护士台。台上放着一本登记簿，他随手翻开。手电筒的光照在泛黄的纸页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日期，最后一个登记日期是1998年7月14日。
弹幕突然刷屏。
观众7523：“别碰那本书！”
糊涂老头：“主播男的女的？”
江夜他妈：“儿子，回家吧，妈给你炖了汤。”
机器人：“检测到低俗内容，请注意。”
江夜愣住了。观众7523又出现了，而且这次用了感叹号。他缩回手，对着镜头问：“为什么不能碰？”
观众7523：“书里夹着东西。”
江夜凑近看，登记簿的页缝里，确实露出一点白色。他用指甲小心挑出来，是一张照片。黑白照片，上面是十几个医护人员，站在医院门口，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1998年7月全体职工合影。
江夜翻到照片正面，手电筒的光仔细扫过每一张脸。突然，他呼吸停了。照片最右边那个护士，正抬手指着镜头外，而她的脸……和现在直播间的观众7523的头像一模一样。
全黑头像，但轮廓能看出来是个短发女人。
江夜手开始抖。他抬起手机，把照片对准镜头：“老铁们，你们看这个……”
话没说完，直播间人数跳到了5。
新观众名字叫“护士长”，头像是一张模糊的白色影子。
弹幕弹出护士长的发言：“小江，把照片放回去。”
江夜后背瞬间湿透。小江？这个称呼只有他死去的奶奶用过。他声音发颤：“你……你是谁？”
护士长：“我是值班护士长。你把医院的东西乱动，我会挨批评的。”
糊涂老头：“主播男的女的？”
江夜他妈：“儿子，妈害怕，你回来吧。”
江夜盯着屏幕，脑子乱成一团。恶作剧？肯定是恶作剧。有人知道他要来直播，提前准备了照片，注册了小号来吓他。对，一定是这样。
他强装镇定：“老铁们，剧本不错啊。但咱们是真实探险，不搞这些虚的。”
他把照片塞回登记簿，继续往前走。走廊尽头是手术室，门上的玻璃碎了，里面黑得像个洞。
弹幕又刷起来。
观众7523：“别进手术室。”
护士长：“对，别进。”
糊涂老头：“主播男的女的？”
江夜他妈：“儿子，妈求你了，回家吧。”
机器人：“检测到违规内容，请注意。”
江夜停在手术室门口。手电筒的光照进去，能看到手术台，无影灯，器械车。一切都很正常，就是特别干净，干净得不像废弃了二十多年。
“为啥不能进？”他对着镜头问。
观众7523：“里面有病人。”
护士长：“正在手术，闲人免进。”
江夜笑了，这次是真笑了。演得还挺像。他推开门，迈了进去。手术室很冷，比外面冷至少十度。他打了个寒颤，手电筒扫过手术台。
台上是空的。
他松了口气，对着镜头说：“看，啥也没有。观众7523，护士长，你们剧本没编好啊。”
话音刚落，直播间人数跳到了6。
新观众名字叫“病人”，头像是全灰的。
弹幕弹出病人的发言：“医生，我准备好了。”
江夜笑容僵在脸上。他缓缓转头，看向手术台。台上还是空的。但手电筒的光往下移，照到台子下面。
一双脚。
穿着病号服，光着脚，脚踝瘦得皮包骨。
江夜尖叫一声，手机差点扔出去。他连滚爬爬退出手术室，靠在走廊墙上大口喘气。手电筒乱晃，光束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疯狂跳动。
手机屏幕还亮着，直播间人数现在是7。
又多了两个观众：一个叫“麻醉师”，一个叫“器械护士”。
弹幕开始滚动。
麻醉师：“病人血压稳定。”
器械护士：“手术刀已消毒。”
病人：“医生，我有点冷。”
观众7523：“快跑！”
护士长：“往三楼跑，值班室有电话！”
糊涂老头：“主播男的女的？”
江夜他妈已经不发弹幕了，直接打来电话。手机铃声在寂静的医院里炸开，吓得江夜又是一哆嗦。他挂断电话，对着镜头吼：“你们到底是谁！别他妈玩了！”
但弹幕还在继续。
麻醉师：“病人心率下降。”
器械护士：“需要输血。”
病人：“医生……我疼……”
江夜彻底崩溃了。他关掉直播，拔腿就跑。脚步声在空旷的医院里回荡，像有很多人在追他。他不敢回头，拼命跑下楼梯，冲向一楼大门。
大门锁着。
铁链缠了好几圈，锁头锈死了。他用力拽门，铁链哗啦作响，但纹丝不动。
手机震动，是直播平台的推送：“您关注的江夜探险正在直播。”
江夜愣住了。他明明关掉了。他点亮手机屏幕，直播间确实还在运行。画面里，是医院大门的内侧，他的背影正在拽门。拍摄角度来自他身后。
他猛地回头。
身后空荡荡的，只有黑暗。
但手机屏幕里，画面中，他身后站着一排人。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穿着护士服的护士，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他们静静站着，看着他的背影。
江夜浑身血液都凉了。他颤抖着举起手机，用前置摄像头对着身后拍。
手机屏幕里，他身后空空如也。
但切换到直播画面，那些人还在。
他们只存在于直播画面里。
弹幕在继续。
观众7523：“他们看不见你，只能看见直播画面。”
护士长：“但如果你看直播画面，他们就能看见你了。”
麻醉师：“这是一个规则。”
器械护士：“不要看屏幕。”
病人：“医生，救救我……”
江夜死死闭着眼睛。他不敢看手机，但手机还在他手里，他能感觉到弹幕滚动的震动。一下，两下，像心跳。
脚步声响起。
不是他的脚步声。是很多人的脚步声，从楼梯方向传来，缓缓地，一步一步，朝着大门走来。
江夜睁开眼，眼前是紧闭的大门。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不敢回头，但能感觉到身后的空气在变冷，越来越冷。
手机震动了，这次是他妈发来的微信语音。他点开，他妈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来：“儿子，妈在看直播，你身后……你身后有好多人……”
江夜眼泪涌出来了。他妈也在看直播，说明直播是真的在播，那些观众……
脚步声停在身后三米处。
江夜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一种淡淡的腐臭。他全身僵硬，连呼吸都停了。
手机屏幕自动亮起，直播画面里，那些“人”已经围成一个半圆，把他堵在门边。他们还是没有五官，脸上是一片模糊的空白，但身体姿态都朝着他。
弹幕疯狂滚动。
观众7523：“礼物！送礼物能救他！”
护士长：“对，快送礼物！送够一百个火箭，我们就能开门！”
麻醉师：“送血包！送氧气瓶！”
器械护士：“送手术刀也行！”
病人：“送我出去……送我出去……”
江夜睁开眼，看着手机屏幕。直播间人数已经跳到了100。除了之前那几个，现在多了九十多个新观众，名字全是“观众”加数字，头像全黑。
而礼物栏开始跳动。
“观众7523送出一发火箭。”
“护士长送出一发火箭。”
“麻醉师送出十包血袋。”
“器械护士送出五把手术刀。”
“病人送出一张出院证明。”
礼物特效在屏幕上炸开，金光闪闪，音乐欢快。在这阴森的医院里，这声音诡异到极点。
江夜看着礼物数量往上跳。火箭很快到了五十发，血袋一百包，手术刀三十把。弹幕全是“加油”“快送”“马上就能开门了”。
他感到一丝希望。也许这真的是某种……游戏？只要礼物够，门就能开？
火箭到了九十九发。
还差一发。
弹幕安静了一秒。
然后，所有人同时刷：“快送最后一发！”
江夜盯着屏幕，等待着。但最后一发火箭迟迟不来。礼物栏停住了，血袋、手术刀、出院证明的数量都不再增加。
脚步声又响起了。那些“人”在靠近。
江夜颤抖着打开麦克风：“谁……谁送最后一发火箭？求求你们，送我出去，我以后天天直播，我……”
话音未落，直播间人数跳到了101。
新观众名字叫“院长”，头像是全白的。
弹幕弹出院长的发言：“还差一个礼物。”
江夜：“什么礼物？”
院长：“一个观众。”
江夜没懂：“什么意思？”
院长：“观众数量到102，门就开。”
江夜看着直播间人数：101。还差一个。他对着镜头大喊：“谁还有小号！登一下！求求你们！”
弹幕开始刷：“我没有小号”“我就一个号”“主播坚持住”。
脚步声已经到身后一米了。江夜能感觉到冰冷的呼吸喷在他后颈上。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突然，手机震动了。直播间人数跳到了102。
江夜狂喜，睁开眼看向大门。铁链哗啦一声，自动解开，锁头掉落，大门缓缓打开一道缝。外面是月光，是街道，是现实世界！
他冲向大门。
但就在他要跨出去的那一刻，手机屏幕亮起最后一条弹幕。
院长：“礼物收到，谢谢。”
江夜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手机。直播画面里，那些“人”仍然站在原地，但他们的脸不再模糊。每一张脸，都是他熟悉的样子：观众7523是他小学时溺水死去的同桌，护士长是他车祸去世的姨妈，麻醉师是他跳楼的表哥，器械护士是他得癌症死的邻居阿姨，病人是他爷爷，三年前在医院去世。
而院长，是他爸。
他爸三年前脑溢血死在这家医院。
江夜僵在门口，一半身体在门内，一半在门外。他看向门外，月光下的街道开始扭曲，路灯变成手术无影灯，柏油路变成瓷砖地，整条街变成了医院走廊。
门外不是现实世界。
是医院的另一部分。
手机屏幕里，那些“家人”和“熟人”开始微笑。没有声音，但口型清晰：欢迎回家。
江夜想退回来，但门外的“医院”伸出一只只苍白的手，抓住他，把他往外拉。门内的那些“人”也伸出手，抓住他，把他往里拽。
他被两股力量拉扯，身体悬在门框中间。
手机掉在地上，屏幕朝上。直播间人数在疯狂跳动：103，104，105……最终停在。
弹幕铺天盖地。
“新主播不错啊。”
“这场直播效果好。”
“下次什么时候播？”
“主播表演个手术呗。”
“我想看开膛。”
江夜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直播间的标题自动更新了：《新主播江夜首秀，表演项目：人体分割》。
然后，他被彻底拉出门外。
门关上了。
手机屏幕暗下去，但几秒后又亮起来。直播还在继续，画面切换到手术室。江夜躺在手术台上，眼睛睁着，看着天花板。那些“人”围在台边，手里拿着手术刀、锯子、钳子。
弹幕沸腾了。
“礼物刷起来！”
“我要看心脏！”
“先剥皮！”
“截肢！截肢！”
礼物特效再次炸满屏幕。火箭，血袋，手术刀，出院证明，还有新礼物：器官移植同意书，死亡证明，火化许可证。
江夜看着无影灯，眼泪从眼角滑落。他能感觉到冰冷的刀尖抵在皮肤上，能听到锯子启动的声音，能闻到自己的血腥味。
但他动不了。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成了直播内容。
永远的内容。
手术开始了。第一刀切下去时，直播间人数突破了十万。弹幕狂欢，礼物满天飞。平台管理员注意到了这个新晋热门主播，给了首页推荐。
更多观众涌进来。
“这特效牛逼！”
“主播演技真好！”
“血做得太假了。”
“求同款手术刀链接！”
江夜的意识渐渐模糊。在最后一刻，他听到一个声音，不是从耳朵听到，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的。
是他爸的声音，院长的声音：“儿子，咱们家以后就靠你了。你直播，我们当观众，收礼物，分成。这才是家族企业。”
然后，黑暗彻底降临。
第二天，江夜的直播录像在网络上疯传。标题是：《史上最真实恐怖直播，主播当场吓晕》。点击量破亿，评论区分成两派：一派说是炒作，一派说是灵异事件。
警方介入调查，在废弃医院找到了江夜的手机，电量耗尽，但内存卡里存着完整的直播录像。法医鉴定，录像没有剪辑痕迹，但医院里没有发现任何血迹或人体组织。
江夜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个月后，一个叫“江夜归来”的新账号开始直播。画面是江夜坐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对着镜头微笑：“老铁们，我回来了。上次直播效果不错，这次咱们玩点更刺激的。”
他身后，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影，穿着白大褂和病号服，静静地站着。
直播间人数瞬间突破百万。
弹幕刷屏：“主播没死！”“这是剧本吧！”“太假了！”
江夜保持微笑：“这次直播内容是：永生手术。我会现场演示，如何把一个活人，变成永远的主播。”
他拍了拍手，两个“护士”推着一张手术台进来，台上绑着一个昏迷的年轻人。
“这位是新主播候选人。”江夜对着镜头介绍，“如果今天的礼物达到一百万火箭，我就给他做手术，让他加入我们。”
礼物栏开始疯狂跳动。
火箭数飞速上涨：一万，十万，五十万……
年轻人醒了，看到镜头，看到江夜，看到周围那些“人”，开始尖叫挣扎。
江夜拿起手术刀，在手里转了个花：“老铁们，礼物刷起来！咱们的手术，马上开始！”
弹幕彻底疯了。
“刷！刷！刷！”
“我要看过程！”
“主播牛逼！”
火箭数突破九十万。
江夜把刀尖抵在年轻人的胸口，抬头看镜头，笑容灿烂：“最后十万火箭，咱们就开刀。大家加油哦。”
年轻人哭喊着求饶，但江夜不为所动。
直播间人数突破一千万。
平台管理员兴奋地汇报数据：这是平台有史以来最高在线记录。他们给直播间更多的推荐，更多的流量。
火箭数到了九十九万。
还差一万。
江夜舔了舔嘴唇，刀尖微微用力，刺破皮肤，血珠渗出来。
弹幕在倒计时：9999，9998，9997……
年轻人已经吓晕过去。
江夜眼睛盯着礼物栏，嘴里低声念：“快，快，快……”
终于，火箭数跳到了一百万。
整个屏幕被礼物特效淹没。
江夜大笑，手起刀落。
直播画面瞬间黑屏。
一行白字浮现：手术进行中，敬请期待。
观众们留在直播间，等待。人数不但没减少，还在增加。大家都在等，等手术结束，等新主播诞生，等下一场直播。
而在画面之外，白色的房间里，江夜放下手术刀，看着台上已经不再挣扎的年轻人，转头对着角落的阴影说：“爸，这个合格吗？”
阴影里，院长的声音响起：“合格。准备下一场吧。观众们等着呢。”
江夜点点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老铁们，今天的直播到此结束。明天同一时间，咱们继续。记得订阅哦。”
他对着镜头挥手，笑容标准得像电视购物主持人。
然后，直播画面彻底关闭。
但订阅数还在疯涨。
所有人都期待着明天。
期待着下一场手术。
期待着成为观众。
或者，成为主播。
而在某个黑暗的房间里，一个年轻人盯着手机屏幕，刚刚点击了订阅“江夜归来”的按钮。他兴奋地对身边的朋友说：“这个主播太牛逼了，我明天一定要看直播！”
朋友凑过来看：“我也订阅了。你说，是真的吗？”
“管他呢，好看就行。”
两人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点击订阅的那一刻，直播间后台的某个名单上，他们的名字已经悄然出现。
标注是：预备主播候选人。
优先级：高。
而名单的最顶端，是江夜的名字。
标注是：首席主播。
状态：永久在线。
永远直播。
永远娱乐观众。
直到所有人都成为观众。
或者成为主播。
或者成为手术台上的礼物。
循环永无止境。
而第一个打破这个循环的人，也许正在看这段文字。
也许正在点击下一个恐怖直播的链接。
也许正在订阅。
也许正在说：“这个主播，好像有点意思。”
那么，恭喜你。
你已经成为观众了。
礼物，正在路上。
请耐心等待。
直播，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