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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箱里的呼吸声(1 / 1)

顾言失眠的第三十七天,发现自己呼吸时有回音。

不是房间的回音,是身体里的。每次吸气,肺部深处就传来另一个轻微的、延迟半拍的吸气声。呼气时也是,像有个人在他胸腔里同步呼吸,但慢一点点。

他去看医生。医生用听诊器听了半天,眉毛拧成疙瘩。

“你肺里……有杂音。”医生语气困惑,“但不像是病理性的。更像……结构性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的肺部结构可能有点特殊。”医生指着光片,“你看,这里,支气管末端有额外的微小空腔,像额外的肺泡簇。但人类不该长这样。”

顾言盯着光片上那些细密的、树枝状分叉的阴影,确实,在主要支气管旁边,有一些更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分支,延伸到肺叶边缘不该有的区域。

“这严重吗?”

“不知道。”医生坦白,“医学文献里没这种记载。建议你做进一步检查,也许是先天畸形,只要不影响功能……”

“它影响功能了。”顾言打断他,“我喘不上气。总觉得……肺里空间不够。”

从医院出来,顾言觉得呼吸更困难了。每吸一口气,都感觉那个“回音”更清晰了。不是错觉,是真的有另一个呼吸节奏,在他的呼吸里叠着。

晚上,他躺在黑暗中,仔细听。房间里很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但仔细听,能听到两个节奏:他的,和另一个。另一个的节奏很奇怪,有时候跟着他,有时候独立,像是在……练习?

这个念头让他毛骨悚然。

第四十天,顾言开始咳出奇怪的东西。

不是痰,是细小的、纤维状的物质,灰白色,在水里会慢慢舒展,像某种水母的触须。他收集了一点,装进密封袋,想找人化验。但第二天早上,那些东西消失了,密封袋里只剩下一小摊水渍。

他怀疑自己精神出问题了。失眠太久会导致幻觉,他知道。但呼吸的回音太真实了,真实到他能感觉到胸腔里那个“空间”的扩张和收缩,像另一个肺在同步工作。

第五十天,事情变得诡异。

顾言在洗澡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胸口在动。不是正常呼吸的起伏,是额外的、不规则的起伏,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蠕动。他停下呼吸,镜子里,胸口还在动。

他伸手去摸。皮肤下,确实有轻微的、独立的搏动。不是心跳,心跳在左边,这个在右边胸腔深处。

他用力按下去。

然后他听到了尖叫。

不是耳朵听到的,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的。尖锐的、非人的尖叫,充满了痛苦和愤怒。

同时,他的右手开始痉挛,手指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像在挣扎。但那不是他的意志,是手自己在动。

他松开按着胸口的手。尖叫停了,手恢复正常。

顾言瘫坐在浴室地上,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水还是冷汗。

那个东西,那个在他肺里的东西,有意识。而且,能控制他的身体。

接下来的三天,顾言试图和它沟通。

他对着空气说话:“你是谁?”

没有回应。但当他问完,呼吸的回音会短暂地同步,然后又开始错位。

他试着用思想沟通,在心里问问题。同样没回应,但有时会产生强烈的情绪波动——恐惧、愤怒、悲伤,这些情绪不是他的,是外来的,直接涌入他大脑。

最恐怖的是第六十天。

顾言睡着了。连续失眠两个月后,身体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但他做了个梦,一个无比清晰的梦。

梦里,他在一个巨大的、肉质的洞穴里。洞穴壁在蠕动,上面布满了血管和粘液。洞穴中央,有一个东西。像人,但又不是。四肢细长,没有皮肤,肌肉裸露,胸腔大开,里面没有心肺,只有一团搏动的、发光的东西。

那东西抬起头,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深洞。但它“看”向他。

然后顾言感到一阵剧痛,从胸口炸开。他低头,看到自己的胸口裂开了,肋骨像花瓣一样张开,露出里面的肺。他的肺在发光,发光的源头是那些细小的、额外的分支。那些分支在生长,像根须一样扎进他的胸腔深处,连接着那个东西。

它在通过他的肺呼吸。

梦醒了。顾言坐起来,大口喘气。胸口剧痛还在,他掀开衣服,皮肤完好,但能看到皮下的血管在发着微弱的、脉动的光。蓝绿色的光,随着那个回音的节奏一闪一闪。

他疯了似的抓挠胸口,想把那东西挖出来。指甲划破皮肤,血流出来,但光还在,更亮了,像在嘲笑他。

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顾言颤抖着接起来。

对方沉默了几秒,然后是一个苍老的、沙哑的声音:“你终于醒了。”

“你是谁?”

“和你一样的人。”老人咳嗽着,咳嗽声里也有回音,和他的回音一模一样,“不,应该说,和我们一样的人。”

“我们?”

“肺里有东西的人。”老人顿了顿,“它叫什么名字?”

“什么?”

“你给它取名字了吗?没取的话,最好取一个。这样它闹的时候,你可以叫它的名字,它会安静一点。”

顾言感到一阵眩晕:“你他妈在说什么?”

“我在教你生存。”老人语气平静,“你肺里那个,我们叫‘房客’。它租了你的肺,付的租金是让你活下去。但如果你惹它不高兴,它会收走租金。”

“怎么收走?”

“让你停止呼吸。”老人轻描淡写,“我见过三个。一个试图做手术切除,手术台上,房客生气了,他的肺当场纤维化,像两块石头。另一个吃毒药想毒死房客,结果房客没事,他的肝肾全烂了。第三个最蠢,跳楼,摔得稀烂,但房客飞走了,找下一个房东去了。”

顾言喉咙发干:“所以……没办法?”

“有。”老人说,“喂饱它。”

“喂什么?”

“你的恐惧。”老人笑了,笑声里有双重回音,“它吃那个。越恐惧,它越安静。如果你不害怕了,它就会让你害怕。这是个循环,你逃不掉的。”

电话挂断了。

顾言打回去,是空号。

那天晚上,顾言第一次主动“喂”它。

他看恐怖片,最血腥最吓人的那种。当屏幕上出现肢解画面时,他感到胸口一阵暖意,那个回音的节奏变得平缓、满足。像在享受。

他尝试停止恐惧,深呼吸,告诉自己都是假的。瞬间,胸口开始剧痛,呼吸变得困难,那个回音变得急促、愤怒。他连忙重新集中注意力到恐怖片上,疼痛才缓解。

房客以恐惧为食。

而他成了饲养员。

第七十天,顾言开始研究。

他搜索“双呼吸”“肺内回音”“胸腔异物”,全是无用的医学信息。他换思路,搜索“寄生恐惧”“以恐惧为食的实体”,进入各种神秘学论坛。在一个冷门板块,他找到了一个帖子,标题是:“有人肺里有东西在呼吸吗?”

点进去,楼主描述的症状和他一模一样。帖子下面有十几条回复,都是类似经历的人。他们建立了一个群,邀请顾言加入。

群里有一百多人。每个人都有一个房客。有人已经带了三十年,有人才几天。大家交流经验:哪种恐惧最有效,如何避免房客生气,房客的喜好等等。

顾言看着那些对话,感到深深的荒诞。一群被未知生物寄生的人,在认真讨论怎么伺候好寄生虫。

群主私聊他:“新人,你的房客是什么型的?”

“什么型?”

“暴躁型、安静型、贪婪型、调皮型。分类有助于管理。”

顾言不知道怎么回答。

群主发来一个文件,里面是房客分类指南。暴躁型需要持续不断的恐惧喂养,安静型可以几天喂一次,贪婪型会要求越来越强烈的刺激,调皮型会恶作剧,比如让你在重要场合突然呼吸困难。

顾言读着指南,手在抖。这太疯狂了,疯狂到有系统了。

“有办法摆脱吗?”他问群主。

群主沉默了很久,回复:“有。但你可能不想知道。”

“告诉我。”

“房客不是寄生虫,是共生体。但它共生的不是你,是你的家族。”

顾言愣住了。

群主继续打字:“你查过家谱吗?问过长辈吗?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们家每隔几代,就会有一个人‘继承呼吸’?”

顾言想起爷爷。爷爷死的时候,他十岁。爷爷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但胸口起伏得异常剧烈,像有两个人在里面呼吸。临终前,爷爷抓着他的手,眼神复杂,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轮到你了,孩子。好好呼吸。”

他当时不懂。

现在懂了。

他打电话给父亲。父亲在老家,接到电话时很平静,好像一直在等这个电话。

“你感觉到了?”父亲问。

“你知道?”

“当然知道。”父亲叹气,“你爷爷也有,太爷爷也有,往上数七代,每代都有一个。这是咱家的……传统。”

“传统?!”顾言几乎吼出来,“让一个怪物寄生在肺里的传统?”

“它不是怪物。”父亲语气严肃,“它是守护灵。守护我们家族,用它换来的,是家族的延续。你知道咱们家为什么从来没出过大灾大难吗?为什么每代都平平安安?就是它在保佑。”

“用我的恐惧换来的保佑?”

“恐惧是祭品。”父亲说,“自古以来,祭祀都要供品。咱们家的供品,就是其中一个人的恐惧。这一代,选了你。”

顾言感到一阵恶心。他被选中了,被家族选中,作为祭品,喂养一个肺里的东西,换取整个家族的平安。而他一直不知道,直到它自己醒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就不怕了。”父亲说,“不怕,它就吃不饱。吃不饱,就会生气。生气,家族就会出事。上上一代,你曾叔公试图反抗,绝食,不产生恐惧。结果那年,家族死了六个人,火灾,车祸,急病。他最后疯了一样看恐怖片,才稳住它。”

顾言挂断电话。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胸口还在微微发光。那个光,现在是蓝色的,平静的,满足的。因为刚才的愤怒和恐惧,喂饱了它。

他成了家族的祭品。

而且不能逃跑,不能反抗,否则家人会遭殃。

多么精致的诅咒。

第八十天,顾言开始出现新的症状。

他的呼吸,开始影响周围的东西。

当他恐惧时,房间里的灯泡会闪烁。当他愤怒时,玻璃杯会裂开。当他悲伤时,水龙头会滴水。这些现象不是房客做的,是他的呼吸做的。他呼出的气,带着某种能量,影响了现实。

群里的人告诉他,这是进阶症状。当房客和宿主融合到一定程度,宿主的情绪会通过呼吸具现化。有人能呼出冷气,有人能呼出火花,有人能让东西腐朽。

“这是馈赠。”一个群友说,“房客吃饱了,就会反馈一点力量给你。好好利用。”

顾言不想利用。他只想摆脱。

但他不敢。父亲的话像枷锁,锁住了他。如果他反抗,家人会出事。他试过一天不产生恐惧,结果妹妹打电话来,哭着说梦见全家被火烧死。他连忙看恐怖片,妹妹才平静下来。

房客在提醒他,别耍花样。

第九十天,顾言见到了其他“宿主”。

群里的线下聚会,在一个偏僻的农家乐。来了十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正常,但仔细看,能发现他们的呼吸都有微妙的双重节奏。坐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开始制造恐惧——有人讲鬼故事,有人放恐怖短片,有人展示自残伤口。不是为了吓别人,是为了喂房客。

顾言看着这群人,像在看一群瘾君子,定期聚会互相提供毒品。而毒品是恐惧。

聚会的组织者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叫老赵。老赵的房客已经三十年了,他能呼出让植物枯萎的气。他带顾言到院子里,指着墙角的一丛野草,轻轻呼出一口气。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黄、干枯、化为灰烬。

“厉害吧?”老赵有些得意,“刚开始我也恨,但现在我接受了。这能力,普通人想要还没有呢。”

“代价呢?”

“代价?”老赵想了想,“永远不能真正平静。永远要活在恐惧里。但习惯了,也就那样。看恐怖片成了日常,像吃饭喝水。”

“你家人知道吗?”

“知道。”老赵表情淡下来,“我儿子也有,下一代轮到他了。我父亲传给我,我传给儿子,这是宿命。”

顾言感到绝望。不只他一个人,是无数个家族,无数代人,困在这个循环里。喂养房客,获得一点可怜的能力,传给下一代,永无止境。

聚会上,顾言遇到了一个女孩,叫小雨。小雨才十九岁,房客是调皮型,经常让她在课堂上突然窒息,引来同学嘲笑。她小声对顾言说:“我想杀了它。”

顾言看着她:“怎么杀?”

“我不知道。”小雨眼神绝望,“但我查到一些东西。房客不是无敌的。它们怕一种东西。”

“什么?”

“纯粹的喜悦。”小雨压低声音,“极致的、无杂质的喜悦,对它们来说是毒药。但问题是我们产生不了那种喜悦。我们的情绪被污染了,永远带着恐惧的底色。”

顾言想起,他确实很久没有真正开心过了。每次有一点快乐,房客就会制造一点不适,把快乐压下去。它需要恐惧,所以抑制其他正面情绪。

“有人成功过吗?”

“传说有。”小雨说,“三百年前,一个宿主在爱情最浓烈时,房客被逼出来,化为一缕烟散了。但那之后,他的家族开始厄运连连,七代之内全死绝了。所以后来,再没人敢尝试。”

又是一个死循环。摆脱房客,家族遭殃。不摆脱,个人受苦。

聚会的最后,老赵宣布了一个消息:新的宿主选拔要开始了。

“选拔?”顾言问。

“房客不是永生的。”老赵解释,“它们会老,会衰弱。当一个房客快死时,它会产卵,卵需要新的宿主。咱们这些人里,有三个人的房客进入产卵期了。卵会通过呼吸传播,寻找合适的下一代宿主。通常是宿主的血亲,但如果没有合适的,就会随机扩散。”

顾言感到一阵寒意:“随机扩散?”

“对。”老赵表情严肃,“所以我们要控制。让卵只感染我们选定的人,通常是宿主的子女。这样循环才能可控。如果随机扩散,全世界都是宿主,就乱套了。”

顾言终于明白了。这不是自然现象,这是人为控制的传承。上一代宿主,故意让卵感染下一代,确保房客延续。而他们这些宿主,成了帮凶。

“如果不配合呢?”他问。

老赵看着他,眼神冰冷:“那你就是叛徒。叛徒的下场,很惨。”

聚会结束后,顾言回到家,彻夜未眠。他查了家族历史,果然,每一代都有一个人早逝,死因都是“呼吸衰竭”。那些就是宿主。而家族其他人,都平安活到老。

他被选中,不是偶然,是家族会议决定的。父亲、叔叔、姑姑们,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投票选了他作为这一代的祭品。因为他是长孙,因为他是男孩,因为他“性格沉稳,能承受”。

承受?承受一个怪物在肺里,每天吸食他的恐惧,还要被威胁如果反抗就祸及家人?

顾言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多完美的系统。牺牲一个人,保全全家族。而被牺牲的人,还要被道德绑架,自愿接受。如果不自愿,就用家人的安全威胁。

第九十五天,顾言决定反抗。

不是摆脱房客,那会害了家人。他要从内部破坏这个系统。如果房客以恐惧为食,那他就切断食物供应。不是不产生恐惧,而是让恐惧无效化。

他去了精神病院,要求做前额叶手术。那个手术会切断情绪和生理反应的连接,让人不再感受到恐惧。医生当然拒绝,没病做什么手术。

他买了大量的镇静剂,每天吃,把自己维持在情绪麻木的状态。房客开始躁动,胸口剧痛,呼吸艰难,但他咬牙坚持。妹妹又做噩梦了,这次梦见被水淹死。父亲打电话来骂他,他挂断。

他要把房客饿死,或者至少饿到虚弱,然后谈条件。

第一百天,房客反击了。

顾言在街上走着,突然无法呼吸。不是窒息,是呼吸肌完全瘫痪。他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天空,肺像两块石头,一动不动。路人围过来,叫救护车。

在救护车上,他的呼吸突然恢复了。同时,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不是语言,是直接的理解:再饿我,下次停十分钟。

房客能控制他的呼吸肌。它能让他停止呼吸。

顾言感到彻骨的寒意。它不仅能吃恐惧,还能操纵他的身体。而它的底线是生存,如果它觉得宿主想杀它,它会先杀死宿主,然后找下一个。

回到家里,顾言看着镜子。胸口的光现在是红色的,愤怒的红。房客生气了。

他妥协了。重新开始看恐怖片,喂它。红光慢慢变回蓝色。

那天晚上,他梦到了房客的视角。

顾言醒来,浑身冷汗。房客有社会性,有组织。宿主们以为自己在控制房客,其实是房客在控制宿主。它们通过网络,确保所有宿主都乖乖听话,按时喂食,按时传承。

这是一个跨越无数家族、无数代人的养殖系统。房客是养殖者,人类是被养殖的牲畜,提供恐惧作为食物,并提供身体作为下一代房客的孵化器。

而宿主们,还自以为是守护灵的选择,自以为是家族的牺牲者。

多么可笑。

第一百一十天,顾言见到了房客的真身。

不是在梦里,是在现实中。

他照镜子时,镜子里的自己,胸口裂开了。不是血肉模糊,是像门一样打开,里面是那个肉质的洞穴。洞穴里,那个东西抬起头,用没有眼睛的脸“看”着他。

然后,它说话了。不是声音,是直接的思想对话。

“你好,房东。”它的“声音”冰冷、平滑,像金属摩擦,“我们该谈谈租金问题了。”

顾言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

“你最近的喂养量不足,质量下降。”房客继续说,“这让我很困扰。按照合约,我有权提高租金。”

“什么合约?”

“你祖先签的合约。”房客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三百年前,你的祖先,一个快饿死的农民,在荒野里遇到我。我给他食物,让他和家族活下去。代价是,他的后代中,每一代都要有一个人供养我。他答应了,用血签了契约。现在,你是这一代的履约者。”

顾言感到愤怒:“那契约不公平!他凭什么代表所有后代?”

“契约就是契约。”房客不为所动,“而且,我给了回报。你的家族三百年来风调雨顺,无病无灾。这是交易,不是掠夺。”

“但我不想要!我没有选择!”

“你有选择。”房客说,“你可以违约。代价是,契约作废,我收回所有庇护。你的家族,会在三年内全部死光。疾病、意外、自杀,各种死法。而你,会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然后自己孤独终老,最后在悔恨中死亡。”

顾言沉默了。这个选择太残酷。牺牲自己,保全家族。或者解放自己,毁灭家族。

“没有第三条路?”

房客沉默了一会儿。

“有。”它说,“你可以成为管理者。”

“什么意思?”

“管理其他宿主。”房客解释,“就像你们人类管理农场。我老了,需要帮手。你帮我管理一百个宿主,确保他们按时喂食,按时传承。作为回报,我减少你的喂养量,每天一小时恐怖片就够了。而且,我给你权力,可以惩罚不听话的宿主。”

顾言愣住了。房客在招募他成为监工,管理其他人类,确保他们好好当牲畜。

多么恶毒的诱惑。

“如果我拒绝呢?”

“那你继续当普通宿主,每天四小时高质量恐惧喂养,直到你死,或者我死。”房客顿了顿,“顺便说,我还能活两百年。而你,最多再活五十年。”

顾言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东西。它在等他回答。

他想起小雨,想起老赵,想起所有宿主绝望的眼神。如果他成为管理者,他就是在助纣为虐。但他能减轻自己的痛苦,还能获得权力。

人性在挣扎。

最后,他问:“如果我答应,能放过小雨吗?她才十九岁。”

房客笑了,如果那能算笑的话:“可以。只要你好好工作,我可以让她的房客温和一些,少恶作剧。”

顾言闭上眼睛。

“我答应。”

镜子恢复正常。胸口的光变成金色,温暖的金色。房客满意了。

第二天,顾言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个古老的铜镜,和一份名单。名单上有一百个名字和地址,都是他管理的宿主。铜镜是通讯工具,通过它,他可以和房客联系,也可以查看宿主的状况。

他开始了新工作。

每天,他通过铜镜“巡视”宿主们。看他们的恐惧喂养是否达标,情绪是否稳定。如果有人偷懒,他可以通过铜镜发送“提醒”——一阵剧痛,或者一个噩梦。如果有人想反抗,他可以报告房客,房客会处理。

他成了狱卒。

而其他宿主,成了囚犯。

小雨被调到了他的管理名单里。他给她特殊照顾,减少她的喂养量。小雨感激他,但不知道他的权力从何而来。他不敢告诉她真相,怕她看他的眼神变成憎恨。

老赵也是他的管理对象。顾言发现,老赵在偷偷研究杀死房客的方法。他犹豫了,要不要报告?如果报告,老赵可能会死。如果不报告,自己被发现了,也会受罚。

最终,他匿名警告了老赵,让他收手。

老赵收敛了,但看他的眼神变得怀疑。宿主之间有感应,老赵感觉到顾言变了,但不知道变了什么。

第一百五十天,顾言发现了更大的秘密。

通过铜镜,他看到了房客的网络。成千上万个光点,每一个都是一个宿主。光点分布在全球,形成一张巨大的网。而网的中央,有一个特别亮的光点,那是房客的本体,真正的本体,寄生在某个古老宿主身上,已经活了千年。

顾言管理的这一百个,只是它无数养殖场中的一个。

而像他这样的管理者,有几百个。都是人类,都是曾经的宿主,为了减轻痛苦而成为帮凶。

多么庞大的系统。

多么绝望的现实。

那天晚上,顾言通过铜镜联系房客本体。

“有多少宿主?”他问。

“三千七百四十二万。”本体回答,声音直接在脑海里回响,“遍布全球,每个大陆,每个国家。”

“终极目的是什么?”

“生存。”本体说,“我们是一种生物,需要特定能量才能存活。恐惧是我们的食物,人类的身体是我们的孵化器。我们和你们共生,已经三千年了。”

“共生?这是奴役!”

“随便你怎么叫。”本体语气淡漠,“但如果没有我们,人类文明可能早就灭绝了。我们调节你们的情绪,防止大规模战争。我们筛选宿主,确保传承。我们在暗中维持秩序。”

顾言想起历史书上的和平时期,那些突然的、长期的和平,也许不是人类自己的功劳。而是房客网络在调节,防止过度的集体恐惧消耗它们的食物来源。

多么讽刺。人类以为自己在主宰世界,其实是被一群寄生生物圈养的牲畜,连情绪都被管理。

“我能退出吗?”顾言问,“不再当管理者。”

“可以。”本体说,“但你会回到普通宿主,而且会有惩罚:每天六小时高强度恐惧喂养,持续一年。如果你撑得住,一年后可以回归普通宿主待遇。”

顾言想象了一下。六小时,每天,看最恐怖的片子,体验最深的恐惧,持续一年。他会疯的。

他退缩了。

继续当管理者吧。至少,还能保留一点人性,还能帮帮小雨这样的人。

第二百天,顾言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反抗者。

一个年轻宿主,叫阿杰,发现了真相。不是家族传承的真相,是养殖系统的真相。他联系其他宿主,准备集体反抗,切断恐惧喂养,饿死房客。

顾言收到了警报。房客本体命令他处理,否则撤销他的管理者资格。

他犹豫了。阿杰是对的,反抗是正确的。但如果他帮忙,自己会受罚。如果他不帮忙,阿杰会死。

最终,他选择了自保。他报告了阿杰的计划,提供了参与者名单。

三天后,名单上的宿主全部“意外死亡”。车祸、心脏病、溺水,各种看起来自然的死法。但顾言知道,是房客做的。它们杀死了不听话的牲畜,就像农场主宰杀生病的牛羊。

阿杰死得最惨。他从二十楼跳下,但半空中被什么东西拉住了,悬停了三分钟,然后才摔下去。那三分钟,他一直在尖叫,尖叫传遍了整条街。

顾言通过铜镜看到了全过程。他吐了,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那天之后,他再也无法直视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他,眼睛深处,有一丝金色的光,那是管理者标记。那标记在嘲笑他,嘲笑他成了刽子手。

第三百天,顾言发现自己开始享受权力。

当他通过铜镜惩罚不听话的宿主时,有一种扭曲的快感。当他调整小雨的喂养量,看她感激的眼神时,有一种施舍的满足。他不再是受害者,他是管理者,是上位者。

人性在腐烂。

房客本体很满意,给了他更多权力:可以调整十个宿主的喂养量,无需报告。相当于十个宿主的生死,握在他手里。

他成了小国王。

而他的王国,是地狱。

第四百天,小雨发现了真相。

她无意中看到了顾言的铜镜,看到了里面的管理界面。她质问顾言,顾言无法否认。

小雨的眼神从震惊到恐惧到憎恨。

“你是他们的狗。”她颤抖着说,“你帮他们管理我们,你害死了阿杰他们!”

顾言想解释,但说不出口。因为那是事实。

小雨转身就跑。顾言想追,但房客本体通过铜镜警告他:处理掉她,否则处理掉你。

他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处理掉小雨?那个十九岁的女孩,那个还想活下去的女孩?他做不到。

但他也不想死。

那天晚上,小雨失踪了。顾言找遍了所有地方,找不到。铜镜显示,她的光点还在,但位置模糊,像被什么东西屏蔽了。

三天后,小雨回来了。但她变了。眼神空洞,呼吸平稳,恐惧喂养自动进行,像设定好的程序。她找到顾言,面无表情地说:“我错了,管理者。我会好好喂养,不再反抗。”

房客本体告诉他:我清洗了她的记忆,调整了她的情绪模块。现在她是完美宿主,永远不会反抗。这是给你的礼物,也是警告。

顾言看着小雨空洞的眼睛,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这比死更可怕。剥夺思想,剥夺自由意志,变成纯粹的饲养机器。

而他,是帮凶。

第五百天,顾言决定终结这一切。

不是反抗,不是逃跑,是毁灭。毁灭整个系统,包括他自己。

他研究了房客的弱点。小雨说过,纯粹的喜悦是毒药。但宿主产生不了纯粹的喜悦,因为情绪被污染了。但如果,不是宿主产生呢?

如果,是无数非宿主的人类,同时产生极致的、集体的喜悦呢?

比如,全球性的庆典,胜利的时刻,纯粹的狂欢。那种集体的喜悦能量,会不会冲击房客网络,让它们中毒?

顾言开始计划。

他利用管理者权限,悄悄调整了一万个宿主的喂养量,让他们在同一天情绪低落。同时,他黑进全球各大媒体系统,准备了同一时间播放的、能引发全球狂欢的消息:外星人友好接触、癌症攻克、世界和平宣言。假消息,但足以引发几分钟的纯粹狂喜。

他知道,几分钟就够了。如果理论正确,集体喜悦的冲击波,会沿着房客网络传递,毒死所有房客。但同时,也会杀死所有宿主,因为房客死亡时,会带走宿主的生命能量。

这是同归于尽。

但他不在乎了。这个世界,这个养殖场,该结束了。

计划日到了。

顾言坐在房间里,面前是铜镜和电脑。他深吸一口气,点击发送。

假消息传遍全球。电视、网络、广播,所有频道同时播放。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全球所有人同时看到希望的消息。

狂欢开始了。

街上,人们拥抱、欢呼、哭泣。纯粹的、无杂质的喜悦,像海啸一样席卷全球。

顾言感到胸口剧痛。房客在尖叫,在他脑子里尖叫。铜镜里,所有宿主的光点都在剧烈闪烁,然后一个接一个熄灭。

三千七百四十二万宿主,同时死亡。

房客网络崩溃了。本体发出最后的嘶吼,然后沉寂。

顾言的胸口,那个发光的洞穴,开始枯萎。房客在死去,临死前,它在他脑海里留下最后一段信息:你赢了,但也输了。没有我们,人类会自我毁灭。恐惧是约束,也是保护。现在,约束没了。

然后,它死了。

顾言感到生命在流逝。宿主和房客共生,房客死,宿主也死。但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他终于自由了。

哪怕只有几秒钟。

他看向窗外,街上的人们还在狂欢,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三千多万人死了,不知道一个寄生文明结束了。

阳光照进来,温暖真实。

顾言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在他死后第三分钟,全球狂欢开始变质。

纯粹的喜悦之后,是空虚。然后,是怀疑。假消息被揭穿,狂欢变成愤怒。被愚弄的愤怒,比恐惧更强烈。

战争爆发了。

小规模的冲突,但迅速蔓延。没有房客网络的调节,人类的情绪失控了。恐惧、愤怒、仇恨,无限放大。

一年后,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

人类自我毁灭的速度,比房客预言的更快。

而在某个废弃的房间里,顾言的尸体早已腐烂。但那个铜镜,还亮着。浮现出一行字:

新宿主培育程序启动。

检测到适宜环境:全球恐惧水平,极度。

开始孵化。

倒计时:十年。

铜镜深处,一个微小的、胚胎状的房客,轻轻搏动了一下。

等待破壳。

等待新的养殖场。

等待永远循环的盛宴。

而窗外,战火连天。

恐惧在蔓延。

食物很充足。

非常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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