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安一直觉得自己的头发长得太快。
星期一刚剪的,星期四鬓角就冒出一茬青黑色。
发根硬得像钢针,摸上去扎手。理发师每次都惊叹:“褚先生,您这头发,长得比韭菜还快!”
褚安只当是玩笑。
直到那天晚上,他在枕头上发现了一根白发。
三十岁不到,怎么会有白头发?他捏起那根白发,对着灯光仔细看。白色不纯,带点灰,发梢分叉成三股,像某种怪物的触须。
更奇怪的是,发根处粘着一点点暗红色的东西。
干涸的血迹?
他摸了摸头皮,不疼,没有伤口。可能是染发剂?可他从不染发。
褚安没在意,把白发扔进垃圾桶。
第二天早晨,垃圾桶空了。
不是垃圾被倒掉了,是那根白发不见了。垃圾袋里其他东西都在,唯独那根白发消失了。
褚安心里有点发毛。
当天下午,他去常去的理发店“鬓边时光”。理发师阿杰正在给一个大妈烫头,见他进来,笑着打招呼:“褚哥,又长了?”
“嗯,修一下。”
阿杰动作很快,剪刀咔嚓咔嚓,碎发簌簌落下。围布上积了一层黑发。
褚安闭眼养神,突然感觉后颈一阵刺痛。
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猛地睁眼,镜子里的阿杰神色如常,正专心修剪鬓角。
“怎么了褚哥?”阿杰从镜子里看他。
“没事,可能静电。”
理完发,褚安站起来抖围布。黑发落了一地,阿杰麻利地扫进簸箕。就在簸箕抬起的那一瞬间,褚安看到那些碎发……在动。
不是被风吹动,是自己在动。像一堆黑色的小虫子,微微蠕动。
他眨了眨眼,再看时,碎发安静地躺在簸箕里。
“最近休息不好?”阿杰递过毛巾,“看你脸色有点差。”
褚安敷衍两句,付钱走人。
出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阿杰正把簸箕里的头发倒进一个黑色塑料袋,封口,贴上标签。标签上好像写了什么字,距离太远看不清。
那天晚上,褚安做了个噩梦。
梦见自己在理发,剪下的头发掉在地上,变成无数黑色的细蛇,顺着他的腿往上爬。他想喊,嘴里却涌出大把大把的头发,塞满了喉咙。
惊醒时,天还没亮。
他打开床头灯,喘着粗气。伸手擦汗,摸到枕头上又有一根白发。
两根了。
这次他留了个心眼,把白发装进一个小塑料袋,封好,放在床头柜上。
他要看看,它会不会再消失。
天亮后,白发还在。
褚安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多疑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仔细看那根白发。在晨光下,发丝表面的纹理异常清晰,不像是头发,更像是……某种纤维。人工合成的纤维。
可它确实是从自己头上长出来的。
褚安决定去看医生。
皮肤科医生检查了他的头皮,一切正常。毛囊健康,没有炎症,没有病变。
“可能是压力大。”医生开了一瓶维生素,“注意休息。”
褚安拿着药走出医院,心里那种不安越来越强烈。
经过医院走廊的镜子时,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头发。
就这一眼,让他整个人僵住了。
镜子里,他的鬓角处,有一小块头发,颜色比周围的深。不是黑,是深灰色,而且……在反光。
他凑近镜子,仔细看。
那一小块头发,大概十几根,在日光灯下泛着金属光泽。他伸手去摸,触感冰凉,硬硬的,像细铁丝。
用力一拔。
没拔下来。
那几根头发像焊在头皮上一样,纹丝不动。反而传来一阵刺痛,直钻脑仁。
褚安慌了。
他冲回皮肤科,医生又检查了一遍,还是摇头:“没看出异常啊。您说的那几根头发,我看着就是普通头发。”
“你看仔细!”褚安指着自己的鬓角,“颜色!质地!”
医生凑近看了半天,一脸困惑:“褚先生,我真的没看出什么特别的。要不……您去精神科看看?”
褚安摔门而出。
走在街上,他感觉所有人都在看他的头发。风吹过,鬓角那几根“铁丝”纹丝不动,其他头发随风飘。
他找了个公共厕所,锁上门,对着镜子仔细看。
这次看清楚了。
那十几根头发,根部嵌在头皮里,连接处皮肤颜色发青,像淤血。发丝表面有极细的螺纹,螺旋状向上,尖端异常锋利。
他试着用指甲剪去剪。
剪不断。
指甲剪的刃口崩了个小缺口,那头发连道印子都没有。
褚安后背冒出冷汗。
这不是头发。
至少不是人类的头发。
他想起阿杰的理发店,想起那袋被收起来的碎发,想起标签上的字。
当天下午,褚安又去了“鬓边时光”。
店里有客人,他坐在等候区,假装看杂志,眼睛却盯着阿杰。
阿杰动作娴熟,剪刀飞舞。每剪下一撮头发,他都小心地用手接住,放进围布口袋,而不是让它们掉在地上。
等其他客人都走了,褚安站起来。
“阿杰,问你个事。”
阿杰正在清理工具,头也不抬:“啥事褚哥?”
“你们剪下来的头发,都怎么处理?”
阿杰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笑了:“还能怎么处理,扔垃圾桶呗。不然留着干啥,又不能卖钱。”
“可我上次看到你装袋贴标签了。”
阿杰的笑容僵在脸上。
几秒钟后,他恢复自然:“哦,那是……垃圾分类嘛。现在要求严格,头发属于什么垃圾来着,我记不清了。”
褚安盯着他的眼睛:“标签上写的什么?”
“就写‘头发’啊。”
“我能看看吗?”
阿杰放下剪刀,叹了口气:“褚哥,你到底想干啥?头发就是头发,有什么好看的。”
褚安直接走向里间,那里有个小仓库。阿杰想拦,但褚安已经推开门。
仓库不大,堆着理发用品。墙角放着几个黑色塑料袋,鼓鼓囊囊,都用封口机封死了。每个袋子上都贴着标签,手写的。
褚安凑近看。
标签上不是“头发”。
是编号。
“cz-2023-0871”“cz-2023-0872”……最后一个袋子是“cz-2023-0889”。
“这是什么编号?”褚安转头问。
阿杰站在门口,脸色阴沉:“褚哥,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
“我必须知道。”褚安指着自己的鬓角,“我头上长了奇怪的东西,是不是跟你们有关?”
阿杰沉默了很久,最后走过去,关上了仓库的门。
“坐下说吧。”
两人坐在理发椅上,镜子映出他们的脸。
“你头上的,不是头发。”阿杰点了一支烟,“是‘寄丝’。”
“寄丝?”
“寄生丝。”阿杰吐出一口烟,“这东西……怎么说呢,它不是生物,也不是死物。它介于两者之间。”
褚安感到一阵恶寒:“怎么来的?”
“从普通头发变来的。”阿杰弹了弹烟灰,“每个人都会掉头发,对吧?大多数头发死了就是死了,但极少数……会‘活’过来。它们掉在地上,吸收地气,吸收人的精气,慢慢变异,变成寄丝。”
“然后呢?”
“然后它们会寻找新宿主。”阿杰看着他,“从皮肤缝隙钻进去,扎根在毛囊里,慢慢替代原来的头发。这个过程很慢,一般要几年。但你的情况……特别快。”
褚安想起自己头发长得异常快:“为什么是我?”
阿杰摇头:“不知道。寄丝选择宿主没有规律。可能你体质特殊,可能你经常来理发,掉在这里的头发多,被‘感染’了。”
“怎么治?”
“治不了。”阿杰把烟按灭,“寄丝一旦扎根,就和你的神经系统连在一起。强行拔掉,你会疼死。而且它们会无限生长,速度越来越快。”
褚安手脚冰凉:“所以我会……怎么样?”
阿杰避开他的目光:“寄丝会慢慢取代你所有头发。然后……开始取代其他毛发。眉毛,睫毛,汗毛。最后……是体内的。”
“体内?”
“内脏绒毛,毛细血管,神经末梢。”阿杰声音低沉,“所有有‘毛’状结构的地方,都会被替代。等全身都变成寄丝……你就不是你了。”
褚安猛地站起来:“那你们收集头发是为了什么?防止它们变成寄丝?”
阿杰苦笑:“不。是为了……养。”
“养?!”
“寄丝很值钱。”阿杰压低声音,“加工后,可以做成最顶级的假发,逼真到以假乱真。可以做成医用缝合线,永远不会引起排异。还可以……做成其他东西。”
“什么东西?”
阿杰没回答,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小撮头发,乌黑发亮。
“这是处理过的寄丝。你摸摸。”
褚安伸手去摸。
指尖刚碰到,那撮头发突然动了一下!像有生命一样,缠住了他的手指。
他惊叫着想甩开,但头发缠得更紧,冰冷滑腻。
阿杰用镊子小心地把头发夹开:“看,它们活着。而且……有记忆。”
“记忆?”
“寄丝是从人身上长出来的,所以带着原宿主的记忆片段。”阿杰把头发放回盒子,“加工后,这些记忆可以被提取。快乐,痛苦,秘密,什么都行。”
褚安想起自己鬓角那几根铁丝般的头发:“那我头上的……”
“已经在窃取你的记忆了。”阿杰同情地看着他,“每天晚上,你睡着后,它们会通过毛囊,从你的大脑皮层读取信息。所以你才会做噩梦,那是记忆被抽取时的副作用。”
褚安浑身发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我报警?”
“报警?”阿杰笑了,“警察来了怎么说?‘我头上长了有记忆的头发’?他们会把你送进精神病院。”
“你们这是犯罪!”
“我们是在帮你。”阿杰重新点了一支烟,“寄丝一旦扩散,你必死无疑。但我们有办法控制。”
“什么办法?”
“定期修剪。”阿杰吐出一口烟,“把寄丝剪掉,阻止它们扩散。但我们不能白干。”
褚安明白了:“你们要我付钱。”
“不止。”阿杰眼神变得锐利,“还要你贡献一些东西。”
“什么?”
“你的记忆。”阿杰凑近,“特别是那些……强烈的记忆。恐惧,痛苦,狂喜,极端的情绪。这些记忆能让寄丝品质更好,更值钱。”
褚安感到一阵恶心:“你们在贩卖记忆?”
“是回收利用。”阿杰纠正,“反正你迟早要死,死前让记忆发挥点价值,不好吗?”
“我不干!”
“那就等死吧。”阿杰耸肩,“等寄丝扩散到全身,你会慢慢失去所有记忆,变成一具空壳。然后寄丝会控制你的身体,让你继续活着,像个行尸走肉。”
褚安跌坐在椅子上。
镜子里的自己,鬓角那几根铁丝般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阿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合同,标题是《寄丝管理服务协议》。密密麻麻的条款,最后有签名栏。
“签了,我们帮你定期修剪,控制寄丝扩散。,我们要抽取你50的强烈记忆。这些记忆会被加工成‘忆丝’,卖给有需要的人。”
“谁会买别人的记忆?”
阿杰笑了:“很多人。失忆症患者想找回过去,作家需要创作灵感,间谍需要伪装身份。记忆是硬通货,比黄金还值钱。”
褚安盯着那份合同,手在抖。
“如果我签了,能活多久?”
“控制得好,二三十年没问题。”阿杰补充,“但记忆损失会越来越严重。可能某天醒来,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如果不签呢?”
“最多三个月。”阿杰掐灭烟,“全身都会被寄丝取代。到时候,你的身体还活着,但‘你’已经死了。记忆会被寄丝吸收,成为商品。”
褚安闭上眼睛。
没得选。
他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了字。
阿杰满意地收起合同:“明智的选择。第一次修剪现在开始吧。”
他让褚安坐到理发椅上,围好围布。然后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特殊的剪刀,刀身银白色,刻着复杂的花纹。
“这是特制的,能切断寄丝。”阿杰开始修剪。
剪刀靠近鬓角时,那几根铁丝般的头发突然绷直,像在抵抗。
阿杰动作很快,咔嚓几声,寄丝被剪断。
断口处,流出几滴暗红色的液体,粘稠,像血又不是血。
褚安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像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脑子里扯出去。
眼前闪过无数画面:童年摔破膝盖的痛,初恋分手的心碎,父亲去世的悲伤……这些记忆变得格外清晰,然后突然模糊,像被擦掉了。
“第一次会比较强烈。”阿杰把剪下的寄丝小心地装进一个金属盒子,“以后就习惯了。”
修剪完,褚安看着镜子。鬓角恢复正常了,那几根铁丝头发不见了。
但他心里空荡荡的。
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又说不清是什么。
“每周来一次。”阿杰递给他一张名片,“上面有预约电话。记住,别去其他理发店,普通剪刀剪不断寄丝,只会刺激它们长得更快。”
褚安麻木地点头,走出理发店。
外面阳光刺眼。
他摸了摸鬓角,光滑平整。
但他知道,那些东西还在头皮下面,等待下一次生长。
日子一天天过去。
褚安每周去一次“鬓边时光”,接受修剪。每次修剪,都会失去一部分记忆。
第一次失去的是痛苦记忆,他觉得挺好,忘记痛苦不是坏事。
但后来,连快乐的记忆也开始消失。大学毕业那天的喜悦,第一次领工资的兴奋,这些美好的片段也慢慢模糊。
他像个漏水的桶,记忆一点点流失。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在别人头上看到寄丝。
地铁里,一个中年男人鬓角有几根不自然的白发,在灯光下反光。办公室里,女同事的刘海有几根特别黑,黑得不自然。
越来越多的人被感染了。
但他们都浑然不觉。
褚安想提醒他们,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怎么说?说了也没人信,反而可能被当成疯子。
而且,他签了合同,不能泄露秘密。
三个月后,褚安被邀请参加“忆丝品鉴会”。
阿杰说,这是客户才有的待遇,可以看看自己的记忆被做成了什么。
品鉴会在一个私人会所,昏暗的灯光,柔和的音乐。十几个客人,都穿着得体,表情矜持。
展示台上,摆着一个个水晶瓶,里面漂浮着不同颜色的丝状物。有的鲜红如血,有的漆黑如夜,有的金黄灿烂。
“红色是痛苦记忆,黑色是恐惧记忆,金色是快乐记忆。”主持人是个穿旗袍的女人,声音温柔,“各位可以挑选喜欢的‘忆丝’,体验他人的记忆。”
一个秃顶男人选了一瓶金色的,主持人用特制的仪器把忆丝接入他的太阳穴。
男人闭上眼睛,几秒钟后,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手舞足蹈:“我中彩票了!五百万!哈哈!”
当然,那是别人的记忆。
褚安看着那些瓶子,心里发冷。
这些都是从活人脑子里抽取的记忆,被做成商品,供人消费。
他找到标有自己名字的瓶子。有三个,红色,黑色,金色。
他选了金色的,想看看自己失去了什么快乐记忆。
忆丝接入。
画面涌入脑海。
是童年,夏天,他在河里游泳。阳光透过水面,波光粼粼。父亲在岸上喊他小心,母亲在树荫下准备野餐。
那么温暖,那么真实。
但现在,这段记忆属于别人了。他只能通过忆丝短暂地“租借”回来。
品鉴会结束,褚安找到阿杰。
“我想买回我的记忆。”
阿杰摇头:“卖出去的,概不退回。”
“我可以加钱!”
“不是钱的问题。”阿杰叹气,“记忆一旦被做成忆丝,就和你断开了。就算还给你,也装不回去了。就像剪下的指甲,还能贴回去吗?”
褚安绝望了。
他不仅会死,还会在死前慢慢变成空壳。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找出寄丝的源头,找出彻底消灭它们的方法。
既然理发店在收集寄丝,那肯定有更上游的源头。阿杰只是个中间商。
褚安开始跟踪阿杰。
连续一周,他发现阿杰每天下班后,都会提着装寄丝的黑袋子,去城西一个老小区。进一栋楼,半小时后空手出来。
袋子交给谁了?
褚安等阿杰离开后,摸进那栋楼。楼道里没有监控,很破旧。阿杰进的是302室。
他敲门,没人应。
试着拧门把手,锁着。
第二天,他带了开锁工具。趁白天上班时间,撬开了302的门。
里面是个工作室。
没有家具,只有工作台和仪器。墙上挂着各种工具,桌上摆着瓶瓶罐罐,里面泡着不同颜色的寄丝。
最里面有个书架,摆满了笔记本。
褚安翻开一本。
是实验记录。
“七月三日,cz-0871号样本显示强烈恐惧反应。,质量优。适合加工为‘惊悚忆丝’,可用于恐怖体验馆。”
“七月十日,cz-0889号样本(褚安)初次修剪。记忆强度极高,特别是童年创伤部分。珍贵素材。”
记录一直追溯到五年前。
也就是说,这个“寄丝生意”已经做了五年。
褚安继续翻,在一本最旧的笔记本里,发现了更可怕的东西。
寄丝不是自然变异。
是人为制造的。
笔记本里夹着一份手稿,标题是《毛发再生与记忆储存复合技术可行性研究》。作者署名:阎九重。
研究内容是利用基因编辑技术,改造毛囊细胞,使其具有记忆储存功能。目的是治疗阿尔茨海默症,让记忆储存在头发里,即使大脑退化,也能通过读取头发找回记忆。
但实验出了意外。
改造后的毛囊细胞产生不可控变异,不仅储存记忆,还会窃取记忆。而且具有寄生性,会从宿主身上脱落,寻找新宿主。
阎九重发现这个副作用后,没有停止研究,反而看到了商机。
记忆买卖。
他把技术卖给了一个地下组织,也就是现在经营“鬓边时光”连锁理发店的幕后集团。
褚安浑身发冷。
他的痛苦,他的绝望,都是一场人为的灾难。
笔记本最后几页,写着阎九重的忏悔。他意识到自己创造了怪物,想要销毁所有资料,但被组织灭口了。
死前,他把一份解毒剂配方藏了起来。
配方就在这本笔记本的夹层里。
褚安颤抖着撕开夹层,里面掉出一张泛黄的纸。
纸上写着:寄丝解药——用宿主本人的血液混合硫磺、银粉、艾草灰,涂抹于感染处。同时服用大量维生素b12,破坏寄丝神经链接。连续七天,可根除。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但记忆无法恢复,已被永久抽取。
有解药!
褚安激动得手发抖。他抄下配方,把笔记本放回原处,迅速离开。
当天晚上,他按照配方配了解药。硫磺、银粉、艾草灰都好找,唯独维生素b12需要大剂量,普通药店买不到。
他去了医院,谎称自己严重贫血,开了足够剂量的b12针剂。
一切准备就绪。
他关好门窗,拉上窗帘。把混合好的药膏涂抹在鬓角。
一阵灼烧感传来,皮肤发红,寄丝在皮下蠕动,像受伤的虫子。
他咬牙坚持。
然后注射b12。
第一晚,他疼得睡不着。头皮像被千万根针扎,寄丝在垂死挣扎。
第二晚,更疼了。他呕吐,发烧,意识模糊。
第三晚,他昏过去了。
醒来时,已经是第四天早晨。
他冲到镜子前。
鬓角那几根铁丝头发,枯萎了!颜色变灰,质地变脆,轻轻一碰就断了。
拔下来,没有流血,没有疼痛。
寄丝死了!
褚安喜极而泣。
他继续用药,连续七天。每天检查,寄丝越来越少,最后完全消失。
头皮恢复正常颜色,没有留下疤痕。
他解放了!
但紧接着,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寄丝是从他掉落的头发变异来的,现在他解除了感染,但那些已经掉落的、被理发店收集的寄丝呢?它们还会寻找新宿主。
而且,阎九重的笔记本里提到,寄丝有“群体意识”。单个寄丝被消灭,其他寄丝会感知到,可能产生报复行为。
报复?
褚安心里一紧。
当天晚上,他接到了阿杰的电话。
“褚安,你违约了。”阿杰的声音冰冷,“寄丝死了,我们监测到了。”
“我找到了解药。”褚安尽量镇定,“合同是你们骗我签的,无效。”
“无效?”阿杰笑了,“你知道我们背后是谁吗?你以为解药就完了?”
电话挂了。
十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褚安从猫眼看出去,是阿杰,还有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面无表情。
他不敢开门。
敲门声停了。
但门缝下面,慢慢渗进来一撮黑色头发。
很多很多头发,像黑色的潮水,从门缝涌进来,在地板上蔓延。
它们聚集,蠕动,慢慢堆高,形成一个人形。
没有脸,没有五官,就是一个由头发组成的人形。
人形张开“嘴”,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无数头发在摩擦:“还我……记忆……”
褚安吓得后退,撞到桌子。
人形扑过来!
他抓起桌上的打火机,点燃,对准人形。
头发怕火!
果然,人形退缩了。但更多头发从门缝涌进来,四面八方包围他。
他冲进厨房,打开煤气灶,抓起一把火钳在火上烧红,挥舞着逼退头发。
但头发太多了,源源不断。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寄丝怕什么?硫磺、银粉、艾草灰。
他冲回客厅,抓起剩下的药粉,撒向人形。
头发触碰到药粉,发出滋滋的声音,冒起白烟。人形扭曲,崩溃,散落一地。
但门外的头发还在涌入。
褚安明白了,必须找到源头。
他冲出家门,不顾外面更多的头发,直奔城西那个老小区。
302室。
门锁着,他一脚踹开。
工作室里,景象变了。
不再是整洁的工作台,而是被头发覆盖。墙壁,天花板,地板,全是蠕动的头发。房间中央,堆着一个巨大的头发球,直径至少两米。
头发球表面,浮现出一张张人脸。
痛苦的脸,恐惧的脸,麻木的脸。
这些都是被寄丝夺取记忆的人,他们的意识被困在这里。
“阎九重!”褚安对着头发球大喊,“你出来!”
头发球表面蠕动,慢慢凸起,形成一个人形。
一个老人的形象,半透明,由光线和头发组成。
“你是谁?”老人的声音空洞。
“我是受害者。”褚安握紧手里的药粉,“你的实验害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阎九重的幻影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所以我被囚禁在这里,意识困在这些头发里,永远受苦。”
“解药配方是你藏的?”
“是。我以为能赎罪。”幻影苦笑,“但我错了。寄丝已经进化了,它们有了自己的意识。现在控制这一切的,不是我,是它们。”
话音未落,头发球剧烈蠕动。
无数头发像触手一样射向褚安!
他撒出药粉,触手退缩,但更多的触手涌来。
药粉快用完了。
就在这时,褚安看到了工作台上的一个仪器。是记忆提取器,连接着很多导线。
他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既然寄丝能储存记忆,那他能不能把自己的记忆注入进去,扰乱它们的意识?
他冲向仪器,把导线贴在自己太阳穴上。
仪器启动。
他集中精神,回忆所有快乐的事,所有温暖的事,所有爱的事。
不是零散的记忆,是情感,纯粹的情感。
爱的情感。
仪器嗡嗡作响,电流通过导线,注入头发球。
头发球开始颤抖。
那些痛苦的人脸,慢慢变化。扭曲的表情放松了,恐惧的眼神平静了。
爱在对抗痛苦。
但还不够。
头发球太大了,储存了太多痛苦记忆。
褚安咬牙,把所有导线都贴在自己身上,开到最大功率。
“把我的记忆,全都拿去吧!”
电流暴增。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抽离,记忆像洪水一样涌出。
童年,青春,成年。快乐,悲伤,爱,恨。所有的一切,都注入头发球。
头发球表面的颜色变了。
从暗黑色,变成柔和的暖色。
那些人脸露出微笑。
然后,慢慢消散。
头发球停止蠕动,安静下来,最后化为一堆普通的灰烬。
房间里的其他头发,也同时枯萎,变成灰尘。
结束了。
褚安瘫倒在地,意识模糊。
他付出了所有记忆。
现在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但他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
门开了,阿杰走进来,看着满屋子的灰尘,又看看褚安。
“你干了什么?”
褚安茫然地看着他:“你是谁?”
阿杰愣了几秒,明白了。他叹了口气,扶起褚安。
“我送你回家。”
路上,阿杰解释了一切。寄丝的源头被摧毁了,所有被感染的人都会慢慢康复。但失去的记忆,再也回不来了。
褚安似懂非懂。
回到家,他对着镜子,看着里面的陌生人。
鬓角很干净,没有寄丝。
但他也没有过去。
第二天,他收到一个包裹。
没有寄件人信息。
打开,里面是一个水晶瓶,装着金色的忆丝。
“这是你最后注入头发球的记忆,我抢救回来了。喝下它,你会想起一切。但记住,记忆既是礼物,也是诅咒。选择权在你。”
褚安拿着水晶瓶,犹豫了很久。
最后,他打开瓶盖,喝了下去。
记忆涌回。
他想起了童年,想起了父母,想起了痛苦,也想起了爱。
他想起了自己做的一切。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把阎九重的配方公开了,匿名发到网上。详细解释寄丝的原理、危害、解法。
很快,各地出现了类似病例,人们按照配方治疗,都康复了。
“鬓边时光”连锁店一夜之间全部关门。
阿杰消失了,据说去了国外。
寄丝的威胁,暂时解除了。
但褚安知道,只要人类还在掉头发,只要还有人在研究记忆科技,寄丝就可能再次出现。
记忆是珍贵的,也是危险的。
而他的头发,又开始长了。
正常地长。
但他每次理发,都会仔细检查剪下的头发。
确认它们只是头发。
只是头发。
故事结束了。
但某个地下实验室里,一个冷冻柜里,还保存着一小撮寄丝样本。
标签上写着:cz-2023-0889(褚安)。
它在等待。
等待下一个,好奇的人。
打开柜门。
让记忆,重见天日。
而褚安,每天晚上都会做同一个梦。
梦见自己在理发,剪下的头发掉在地上,没有变成蛇。
而是开出了花。
黑色的,柔软的花。
在月光下,轻轻摇曳。
像在诉说着什么。
但他听不懂。
他只想好好活着。
带着所有记忆。
好的,坏的。
属于自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