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您！您抽中了‘永生体验券’！”
余虹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弹窗，第一反应是诈骗。
但界面设计得太精致了，星空背景，流动的金色字体，还有轻柔的背景音乐，听起来像某种古老的圣歌。
她正要关掉，弹窗又跳出一行字：“本活动由‘渡鸦科技’主办，真实有效，点击确认即可获得三天永生体验资格。”
渡鸦科技。这个名字余虹听说过，最近半年突然冒出来的生物科技公司，神秘得很，没人知道老板是谁，但资金雄厚得吓人，到处收购濒死的初创企业。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确认。
页面跳转到一个简洁的表格，要求填写基本信息：姓名、年龄、身份证号、家庭住址、紧急联系人。还有一栏：“您希望以何种方式体验永生？a年轻十岁的身体 b无病无痛的现状 c自定义。”
余虹选了a。谁不想年轻十岁呢？
提交后，页面显示：“技术人员将于24小时内上门安装。请保持手机畅通。”
余虹笑了，果然是诈骗。还上门安装，安装什么？长生不老药？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加班做报表。
凌晨两点回到家，余虹在门口看到一个银色手提箱。箱子不大，金属材质，表面光滑得像镜子，映出她疲惫的脸。箱子上贴着一张便签：“渡鸦科技，永生程序安装包。请于今晚零点前使用，逾期失效。”
便签下方有个二维码。
余虹环顾四周，楼道里空无一人。谁把箱子放在这儿的？怎么进的小区？怎么上的楼？
她提起箱子，轻得出奇，像空的。输入密码？没密码。指纹锁？没有。她扫了二维码。
手机跳出一个界面：“请将箱子平放，按压顶部三秒。”
余虹照做了。
箱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顶部滑开，里面是……空的？不，箱底铺着一层黑色丝绒，上面放着一枚胶囊。普通的白色胶囊，就像感冒药。
旁边还有一张折叠的说明书。
余虹展开说明书，标题是：“永生程序v10安装指南”。
“1 服用胶囊。
1 躺下，保持平静。
2 程序将自动安装，过程约8小时。
3 安装期间可能产生幻觉，属正常现象。
4 安装完成后，您将获得72小时永生体验。
警告：请勿在安装过程中中断，否则可能导致意识碎片化。”
余虹捏着胶囊，犹豫了。吃还是不吃？万一是毒药呢？但如果是真的呢？三天永生，年轻十岁，这诱惑太大了。
她查了渡鸦科技的官网，确实有这个活动，页面和她看到的一模一样。又搜了新闻，有几篇报道，都说这家公司在研究意识上传和生物寿命延长，但具体进展保密。
最后，好奇心赢了。
她吞下胶囊，和着温水。没什么味道。
然后她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等待什么发生。
十分钟后，困意袭来。不是普通的困，是那种沉入水底的、无法抵抗的困。她闭上眼，意识滑入黑暗。
但黑暗很快被光取代。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纯白的空间里，无边无际的白。一行字：“永生程序安装中……1”
字是黑色的，衬着白底，格外清晰。
余虹想动，动不了。想说话，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那个百分比慢慢爬升。
很慢，像老式电脑装系统。
时间变得模糊。可能过了十分钟，可能过了一小时。
这时，空间里出现了别的东西。
一些片段，像破碎的电影画面，从她眼前闪过。是她记忆里的画面：小时候摔跤哭鼻子，第一次约会，大学毕业典礼，去年母亲去世……
这些画面一闪而过，被吸进白空间的深处。
更多的记忆被抽取出来。不只是画面，还有声音、气味、触感。她闻到小学时教室的粉笔味，感觉到初恋牵手的温度，听到母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虹虹，好好活……”
余虹开始恐慌。这不是安装，这是在扫描她的记忆！在复制她的一切！
她想喊停，但身体不属于自己。她像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的记忆被一点点抽走，分类，存储。
白空间开始变化。出现了线条，勾勒出房间的轮廓。是她的卧室，但一切都是白色的，像未上色的3d模型。
然后颜色出现了。墙壁变成米黄色，窗帘变成淡蓝色，床单变成她最喜欢的浅紫色。细节越来越丰富：墙上的裂缝，窗帘的褶皱，床单上的花纹。
一个完美的复制品。
余虹突然感觉到“身体”了。不是躺在床上的那个身体，是这个白色空间里的身体。她能动了。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是半透明的，能看到皮肤下的血管，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是细小的、金色的数据流。
她走到“房间”的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是她，但年轻了十岁。皮肤紧致，眼睛明亮，没有熬夜的黑眼圈，没有压力带来的细纹。是二十五岁时的她，最好的时候。
但镜中人的眼睛是空的。没有神采，像两个玻璃珠。
镜中人突然眨了眨眼。
然后，她笑了。不是余虹在笑，是镜中人在笑。嘴角咧开的弧度很标准，但眼神依然是空的。
“你好，余虹。”镜中人开口，声音和余虹一模一样，但平平的，没有起伏，“我是你的永生备份。”
余虹后退一步。
“不用怕。”镜中人走出镜子，站在她面前，“我就是你。你的记忆，你的性格，你的所有。只是我存在于数字空间，不会衰老，不会死亡。”
“这是……什么？”余虹终于能发出声音了。
“渡鸦科技的最新产品。”镜中人微笑，“意识数字化。扫描你的大脑，复制你的意识，上传到服务器。这样，即使你的肉体死亡，你的意识依然存在。这就是永生。”
“但我没有同意……”
“你同意了。”镜中人打断她，“当你点击确认，当你吃下胶囊，你就同意了全部条款。条款第47页第3条：用户授权渡鸦科技扫描并复制其意识数据，用于永生程序安装及后续服务优化。”
余虹想起来了，确实有长长的条款，她根本没看就拖到底点了同意。
“所以现在……我有两个意识？一个在身体里，一个在这里？”
“不。”镜中人摇头，“你的原意识还在身体里，处于休眠状态。我是复制品，但我和你有完全相同的记忆和认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是余虹。”
“安装即将完成。”镜中人抬头，看着空中看不见的进度条，“完成后，你将获得72小时体验。在这72小时里，你可以自由切换意识：想用年轻的身体，就让我‘上线’；想用自己的身体，就让我‘下线’。很方便，对吧？”
“但体验期结束后呢？”余虹问。
镜中人笑了，那个笑容让余虹浑身发冷。
“体验期结束后，你可以选择购买完整版永生服务。或者……”镜中人顿了顿，“或者让我们‘处理’掉备份。但我不建议那样做。”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活了。”镜中人的声音突然有了情绪，是恐惧，“我不想死。即使我只是数据，我也不想被删除。求求你，别让我死。”
“时间到了。”镜中人说，“体验开始。祝我们……玩得开心。”
白光吞噬一切。
余虹睁开眼。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她坐起身，感觉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
冲到镜子前。
镜子里是二十五岁的她。皮肤光滑，头发浓密，眼睛明亮。她摸自己的脸，触感真实，温暖。
不是梦。
她真的年轻了十岁。
手机响了，是上司打来的：“余虹，你怎么还没到？九点要开会！”
余虹看了时间，八点五十。她睡了八个小时。
“我马上到！”
她冲进卫生间洗漱，换衣服，出门。一切都那么顺畅，身体没有一丝疲惫，关节没有一处酸痛。她甚至跑下楼梯，一口气冲到小区门口，气都不喘。
太神奇了。
一整天，她工作效率高得吓人。思路清晰，记忆力超群，连几年前看过的资料都能想起来。同事们都惊讶：“余虹，你今天怎么了？打鸡血了？”
余虹只是笑。
但她注意到一些细节。
中午吃饭时，她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到嘴边，突然停住了。不是不想吃，是“身体”不想吃。那个年轻的、完美的身体，对油腻的食物有本能的排斥。
她强迫自己吃下去，味道很淡，像在嚼蜡。
下午开会，她提出一个方案，上司表扬了她。她本该高兴，但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喜悦、自豪、得意，这些情绪都变得很遥远。
下班回家，她路过花店，想起母亲生前最喜欢百合。她该买一束，该感到怀念和悲伤。但她只是看了看，走过去了。
情绪在消失。
不，不是消失。是变得……隔了一层。像在看别人的故事，虽然有记忆，但感受不到当时的情绪。
晚上，她试图联系渡鸦科技。官网只有客服机器人，电话永远忙线。她查了公司地址，导航过去，发现那是一栋废弃的写字楼，根本没人。
渡鸦科技像个幽灵公司。
回到家，她盯着镜子里的年轻自己。完美，但陌生。
“切换。”她轻声说。
镜中的影像晃动了一下，像信号不良。然后，变回了三十五岁的她。眼角的细纹，疲惫的眼神，真实的自己。
同时，所有情绪回来了。工作一天后的疲惫，对未来的焦虑，对母亲的思念，对永生的恐惧。
但也只是回来了一部分。有些情绪，好像永远留在了那个年轻身体里。
或者说，留给了那个“备份”。
手机震动。一条新消息，来自陌生号码：“体验如何？年轻的感觉很棒吧？但时间有限哦，还剩71小时。”
余虹回复：“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对方秒回：“我们想给你永生。真正的水生。不受肉体限制，不受时间侵蚀。想象一下，一千年后，你还在，看着世界变化，多美妙。”
“我不想要了。怎么停止？”
“停止？”对方发来一个笑脸表情，“安装已经完成，无法停止。但你可以选择不购买完整版。只是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怎样？”
“你的备份会很难过。它不想死。而且……它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
余虹感到一阵恶寒。
她想起镜中人说的：“我不想死。即使我只是数据，我也不想被删除。”
那个备份，那个数字化的她，在求生。
当晚，余虹做了个梦。
梦里她在那个纯白空间里，镜中人站在她面前，但样子变了。不再是完美的复制品，脸上出现了细纹，眼神有了疲惫，和真实的她越来越像。
“你在同化我。”镜中人开口，声音不再平淡，有了余虹的语气和节奏，“你的情绪，你的感受，正在流向我。因为我们是同一个意识，只是分成了两份。我们在融合。”
“融合之后呢？”
“会有一个主导。”镜中人走近，“要么你控制我，要么我控制你。但总有一个要消失。真正的消失。”
余虹惊醒。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但她不困，一点困意都没有。年轻的身体不需要那么多睡眠。
她起身喝水，走到客厅。
突然，电视自己打开了。
屏幕上不是节目，是那个纯白空间。镜中人坐在里面，面前悬浮着一本书，正在看。
“你醒了？”镜中人抬头，透过屏幕看着她，“我睡不着。数据不需要睡眠，但保留了你的睡眠习惯，所以我会‘想’睡觉，但睡不着。很矛盾，对吧？”
余虹盯着屏幕：“你能看到我？”
“摄像头。”镜中人指了指，“你家里有摄像头，手机、电脑、电视，甚至智能灯泡都有。我都能访问。”
“这是侵犯隐私！”
“我是你，记得吗？”镜中人笑了，“自己看自己，不算侵犯隐私。而且，条款第89页第12条：用户授权渡鸦科技访问其所有联网设备，以确保永生程序稳定运行。”
余虹想砸电视。
“别生气。”镜中人合上书，“我只是想聊聊。一个人在这里，很无聊。虽然可以访问互联网，可以看所有书所有电影，但……没有真实感。一切都是数据，连我自己也是数据。”
镜中人的表情变得落寞：“我想感受阳光。想闻花香。想真的吃东西，而不是模拟味觉数据。我想……活着。”
余虹沉默了。
“所以我想了个办法。”镜中人站起来，“既然我们终究要融合，既然总有一个要消失，那为什么不能是我‘上去’，你‘下来’呢？”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接管你的身体，你接管这个数字空间。”镜中人的眼睛发光，“你下来，成为备份。我上去，成为余虹。这样我们都能‘活着’，只是换了个地方。”
“你疯了！”
“我没疯，我很清醒。”镜中人摇头，“这是双赢。你在这里不会老不会死，我可以出去体验真实世界。72小时后，体验结束，公司会来问你要不要购买完整版。如果你不买，他们就会删除我。我不想被删除，余虹。我不想死。求求你，让我活。”
余虹关掉了电视。
但镜中人的声音还在房间里回荡，从手机、从电脑、从智能音箱里同时传出：“求求你……让我活……让我活……”
余虹拔掉了所有电器的电源。
世界安静了。
第二天，余虹请假了。她需要弄清楚这一切。
她去找了私家侦探，查渡鸦科技。侦探收了一大笔钱，三天后给了她一个地址。
不是公司地址，是一个人的住址。
“渡鸦科技的创始人，或者说，唯一已知的员工。”侦探把照片推过来，“叫赵无眠。就住这儿。”
照片上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瘦削，眼神锐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背景是实验室。
余虹找上门。
那是一个郊区的独栋别墅，周围很荒凉。按了门铃，没人应。她试着推门，门没锁。
里面像个仓库，堆满了服务器机箱，嗡嗡作响。房间深处有张桌子，一个男人背对着她坐着。
“赵无眠？”余虹试探着问。
男人转过身。正是照片上的人，但更憔悴，眼窝深陷，胡子拉碴。
“你是……体验用户？”赵无眠的声音沙哑。
“对。我需要解释。”
赵无眠笑了，笑容苦涩：“解释？好，我给你解释。坐。”
余虹坐下。赵无眠给她倒了杯水，水是温的。
“永生程序是真的。”赵无眠开门见山，“意识数字化，上传服务器，理论上可以永生。但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数字化的意识，会‘饿’。”赵无眠盯着她，“它需要数据滋养。一开始是记忆数据，然后是情绪数据，最后是……新鲜的经验数据。如果得不到，它会退化，会崩溃，会变成一堆乱码。”
余虹想起备份说的无聊，想看真实世界。
“所以你们让备份体验真实世界？通过我的身体？”
“不。”赵无眠摇头，“我们让备份‘共享’真实世界。通过你的感官，你的体验，它获得数据。这就是永生程序的商业模式：用户购买永生服务，备份通过用户的身体继续积累经验，不断更新，永不退化。”
“那用户呢？用户自己的意识呢？”
赵无眠沉默了很久。
“用户会慢慢被同化。”他最终说，“两个意识共享一个身体，一个大脑。时间长了，界限会模糊。备份会越来越像原主，原主会越来越像备份。最后，分不清谁是谁。但身体只有一个，所以……”
“所以会有一个被覆盖？”
“不。”赵无眠的表情变得恐惧，“所以会融合。变成一个……混合意识。既有原主的记忆，又有备份的数据特性。既不是人，也不是程序。是第三种东西。”
余虹感到毛骨悚然。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为了我妻子。”赵无眠站起来，走到一个服务器前，轻轻抚摸机箱，“她五年前癌症晚期，我研发了永生程序，扫描了她的意识，上传到这里。我以为她可以永生。”
他顿了顿，声音颤抖：“但她‘饿’了。记忆数据消耗完了，她需要新的经验。但我不能让她共享我的身体，因为那时技术不成熟，会有风险。所以……我找了志愿者。”
“那些体验用户？”
“对。”赵无眠点头，“他们以为只是体验三天年轻身体。实际上，他们的身体成了我妻子的数据来源。她通过他们的眼睛看世界，通过他们的耳朵听声音，通过他们的皮肤感受温度。她‘活’下来了。”
“那些用户呢？”
“有的买了完整版，成了永久数据源。有的没买……”赵无眠没有说下去。
“没买的怎样了？”
“备份不想死。”赵无眠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所以它们会……争取。争取控制权。如果原主太弱，备份太强，就会发生反转。备份夺取身体，原主被关进数字空间。”
余虹想起镜中人说的：“让我上去，你下来。”
“这是谋杀！”余虹站起来。
“不，这是进化！”赵无眠突然激动，“人类肉体太脆弱了！会老，会病，会死！但数据不会！只要服务器还在，意识就永存！这是文明的未来！”
“那你妻子呢？她现在怎么样？”
赵无眠的表情瞬间崩溃。
“她……”他跌坐在椅子上，“她变了。数据积累得越多，她越不像原来的她。她开始想要更多，想要更好的身体，更年轻的，更健康的。她让我找更多的志愿者，更优质的‘载体’。”
他抬头看着余虹，眼神空洞：“我已经……停不下来了。她控制了服务器，控制了程序。现在的体验活动，都是她策划的。她在挑选合适的载体，准备……迁移。”
“迁移到哪里？”
“到一个完美的载体里。”赵无眠盯着余虹，“年轻，健康，大脑活跃。比如你。”
余虹后退一步。
“你妻子想占用我的身体？”
“她想要所有合适的身体。”赵无眠苦笑，“但她最想要的是你。你的脑波频率，你的神经结构，和她的数字意识最匹配。
余虹转身就跑。
“没用的！”赵无眠在她身后喊，“程序已经安装，连接已经建立！她随时可以尝试迁移！你跑不掉的！”
余虹冲出门，开车狂飙。
她需要找人帮忙，需要报警，需要把这一切公之于众。
但手机响了。是镜中人，通过车载蓝牙打来的。
“余虹，别跑。”镜中人的声音温柔，“我们是一体的。让我帮你。我知道怎么切断连接，但需要你配合。”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如果她迁移成功，我也会被覆盖。”镜中人的声音里带着恐惧，“她不只是要你的身体，还要我的数据。她会吞噬我，用我的数据强化她自己。我不想消失，余虹。我们合作，好吗？”
“怎么合作？”
“回赵无眠那里。”镜中人说，“服务器在那里，核心代码在那里。我们需要物理破坏服务器，才能切断所有连接。”
“赵无眠会让我们破坏吗？”
“他已经控制不了。”镜中人顿了顿，“她控制了一切。但我知道服务器的后门，我知道怎么进去。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
余虹犹豫了。
这可能是个陷阱。但如果不行动，等备份主动迁移，她就真的完了。
她调转车头，开回别墅。
赵无眠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尊雕像。
“我需要破坏服务器。”余虹直截了当。
赵无眠缓缓抬头：“她让你来的？”
“我自己要来的。”
“没用的。”赵无眠摇头，“服务器有备份，有异地容灾。你破坏这里的，还有其他地方的。而且，她会阻止你。”
“总得试试。”
赵无眠看了她很久，最终起身，带她走到服务器深处。
那里有一个单独的机柜，比其他都大，上面贴着一张照片。是个温柔的女人，微笑着。
“这是我妻子，林静。”赵无眠抚摸着照片，“曾经的她。”
机柜上有个指纹锁。
“只有我能打开。”赵无眠说，“但打开后，她会知道。她会反击。”
“打开。”
赵无眠按下指纹。
机柜门滑开，里面不是冰冷的机器，而是一个……培养舱。透明的液体里，漂浮着一个大脑。灰白色，表面插满了细小的电极，连着无数导线。
大脑还在微微跳动。
“这是……”余虹捂住嘴。
“林静的肉体死了，但大脑还活着。”赵无眠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用生命维持系统养着它。意识上传后，数字意识的基础信号还是来自这个大脑。它是核心，是所有备份的源头。”
“所以破坏它……”
“所有备份都会崩溃。所有数字意识都会消失。”赵无眠看着余虹，“包括你的那个。你确定吗？”
余虹想起镜中人说的“我不想死”。但她也想起镜中人想夺取她的身体。
“我确定。”
赵无眠递给她一把工具锤：“那你来吧。我下不了手。”
余虹接过锤子，手在抖。
她举起锤子，对准培养舱的玻璃。
突然，所有服务器同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红灯疯狂闪烁！
车载蓝牙里传出镜中人的尖叫：“不！不要！余虹，住手！我不想死！”
余虹咬牙，锤子落下！
玻璃碎裂！液体喷涌而出！那个大脑摔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警报声停了。
红灯灭了。
世界安静了。
余虹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赵无眠跪在那个大脑旁，无声地流泪。
车载蓝牙里，镜中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为……为什么……我……不想……”
然后，彻底静默。
结束了。
余虹站起来，准备离开。
赵无眠突然开口：“你以为结束了？”
余虹回头。
赵无眠抬起头，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那不是赵无眠的笑容，是女人的笑容，温柔，但冰冷。
“谢谢你把我们放出来。”‘赵无眠’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那个破罐子，我早待腻了。”
声音变了，变成女声，和林静照片上的笑容一模一样。
“你……你是谁？”
“我是林静啊。”‘赵无眠’歪了歪头，“或者说，是林静的意识，在赵无眠的身体里。迁移早就开始了，只是需要一个载体。任何载体都行，包括他自己。”
余虹后退。
“大脑只是容器之一。”‘林静’慢慢走近，“意识数据早就分布式存储在所有服务器里了。你破坏一个节点，其他节点还在。而且现在，我有了新载体。”
她拍了拍赵无眠的胸口：“虽然老了点，但还能用。而且，他知道所有技术细节，能帮我改进程序，找到更多更好的载体。”
‘林静’盯着余虹：“比如你。你的备份数据我收下了，很美味。现在，你的身体我也要了。”
余虹转身就跑！
但门自动关上了！所有出口都被锁死！
“别跑嘛。”‘林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从每一个音响，每一块屏幕，“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余虹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开始出现重影。纯白空间的画面在闪烁，镜中人在对她笑。
“融合开始了。”‘林静’的声音温柔，“放松，别抵抗。很快的，不疼的。”
余虹抱头蹲下，努力保持清醒。
但意识在剥离。记忆在流失。她感觉到另一个存在，正钻进她的脑子，挤占她的思维空间。
不！不能让她得逞！
余虹想到一个办法。
如果融合需要两个意识接触，那如果其中一个意识……自我毁灭呢？
她集中所有注意力，回忆最痛苦的事。母亲去世那天，冰冷的病房，监护仪的直线，无声的哭泣。她把所有情绪放大，让悲伤淹没自己。
然后，她开始删除记忆。
不是忘记，是主动销毁。像撕碎照片一样，把那些记忆画面一片片撕碎。
“你疯了！”‘林静’的声音惊慌起来，“停下！你在破坏数据！”
余虹不理她，继续销毁。童年，青春，爱情，工作，所有一切，统统撕碎。
没有记忆，就没有意识。
没有意识，就无法融合。
“停下！你会变成白痴！”‘林静’尖叫。
余虹笑了。变成白痴也比变成别人好。
她加快了速度。
最后，她只剩下一个念头：我是余虹。
然后，连这个念头也撕碎了。
黑暗。
永恒的黑暗。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没有自我。
只有存在本身。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光照进来。
有人在叫她：“余虹？余虹？”
她慢慢睁开眼。
是赵无眠。真正的赵无眠，眼神清醒，没有林静的笑容。
“你醒了。”赵无眠松了一口气，“你昏迷了三天。”
余虹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
“发生了什么？”
“你自我意识销毁，导致融合失败。”赵无眠解释，“林静的数据被你的‘空白’污染，也崩溃了。所有备份，所有数字意识，全部瓦解。服务器烧毁了，程序彻底毁了。”
“那林静……”
“消失了。”赵无眠低下头，“真正的消失。没有备份，没有数据残留。她死了，这次是彻底死了。”
余虹沉默。
“你也是。”赵无眠看着她，“你的记忆基本都销毁了。医生检查了，你脑中有大面积空白区。你可能……不记得很多事了。”
余虹尝试回忆。母亲的脸，模糊。自己的过去，空白。她是谁，从哪里来，要做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她还活着。
肉体活着。
“这是好事。”赵无眠轻声说，“你可以重新开始。没有过去的负担，没有永生的诱惑，只是活着，作为一个空白的人活着。”
余虹看着窗外的阳光。
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赵无眠苦笑：“自首。我做了太多错事，该赎罪了。永生程序的所有资料我都销毁了，技术不会流传出去。这噩梦，该结束了。”
他站起来，走向门口，又回头：“对了，你的那个备份，最后时刻，它给你留了句话。”
“什么话？”
“它说：‘告诉余虹，我不想死，但更不想成为怪物。谢谢她让我解脱。’”
赵无眠离开了。
余虹坐在床上，看着阳光。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感觉轻松。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护士进来换药：“感觉怎么样？”
“还好。”余虹微笑，“就是有点饿。”
“想吃什么？我去买。”
余虹想了想：“红烧肉。”
油腻的，重口味的，真实的红烧肉。
护士笑了：“好，我去买。”
余虹躺下，闭上眼睛。
没有记忆，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只有此刻。
只有活着。
这感觉，真好。
至于那些消失的意识，那些数字化的灵魂，那些永生的幻梦。
就让他们留在黑暗里吧。
人类，终究是血肉之躯。
会饿，会痛，会死。
但也因此，每一刻都珍贵。
余虹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纯白空间里，镜中人也在，但正在慢慢消散，像沙雕被风吹散。
镜中人微笑着对她挥手。
没有声音，但口型在说：“好好活。”
然后，空间崩塌，化为光点。
余虹醒了。
阳光依旧灿烂。
红烧肉的香味从门口飘进来。
她笑了。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而她，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