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盯着招聘广告看了第三遍。
“诚聘命运规划师，月薪十万起，上不封顶。要求：姓名吴明，男，年龄28岁，身高175厘米，体重65公斤，左肩有胎记。无经验要求，面试通过即上岗。”
除了名字和性别，其他条件他全符合。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最诡异的是招聘单位那一栏，写的是“宿命有限公司”。地址在市中心最高那栋楼的顶层，网上却查不到这家公司的任何信息。
“骗子公司吧。”吴明嘟囔着，但手指已经按下了申请按钮。
没办法，他太需要钱了。失业半年，存款见底，房东昨天来催租，说话很难听。
十分钟后，邮件回复了。
“吴明先生，恭喜您通过初筛。请于今日下午三点整，准时抵达面试地点。温馨提示：请勿提前，请勿迟到，请勿穿红色衣物。”
吴明看了看时间，一点半。来得及。
他挑了件蓝色衬衫，黑色裤子，对着镜子照了照。左肩那块暗红色胎记从领口露出一角，像半张枯萎的枫叶。他特意选了高领衬衫遮住。
两点五十，他站在那栋摩天楼下。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整栋楼像个巨大的墓碑。
电梯需要刷卡。他正发愁，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递给他一张临时门禁卡。
“吴先生，请上顶楼。”男人面无表情，声音平板。
电梯门关上，楼层数字飞快跳动。吴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那张脸有点陌生。
顶楼到了。
门开，眼前是一条纯白色的走廊，两侧没有窗户，光线柔和得像是从墙壁里透出来的。走廊尽头有一扇门，门上挂着一块牌子：“面试室”。
吴明走过去，敲门。
“请进。”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好听。
他推门进去。房间不大，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女人，三十岁左右，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套装，脸上带着职业微笑。
“吴明先生，请坐。”女人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吴明坐下，有点紧张。
女人没有看简历，直接开口：“您的生辰是1995年3月12日，上午十点二十三分，对吗？”
吴明愣了：“你们怎么知道？”
“我们是宿命有限公司。”女人微笑，“我们知道很多事情。”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翻开。“您的人生轨迹如下：七岁摔断左臂，十二岁暗恋同桌被拒，十八岁高考失利，二十二岁初恋分手，二十六岁被公司裁员。到目前为止，您的人生评分是……”
她看了看文件：“47分。不及格。”
吴明脸红了，有点恼火：“你们查我？”
“不是查，是读。”女人合上文件夹，“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一本书，我们只是读者。而您这本书……写得不太好。”
“所以呢？”
“所以我们想请您重写。”女人身体前倾，眼睛盯着他，“月薪十万只是底薪。如果您做得好，月入百万不是梦。工作内容很简单：按照我们给的剧本，重新活一遍。”
吴明以为自己听错了：“重活一遍？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女人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推过来，“签了这份合同，您的人生会重置到某个时间点。您只需要按照剧本走，做出指定的选择，遇到指定的人，说指定的话。一切都会顺利，您会成功，富有，幸福。”
吴明翻开合同，密密麻麻的条款。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薪资那一栏：每月十万，奖金另计。
“你们是拍电影的吗？”吴明皱眉。
“比电影真实。”女人笑了，“而且，您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房租欠了三个月，信用卡刷爆了，昨天您甚至考虑过抢银行。”
吴明后背一凉。他们连这个都知道？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
“可以。”女人看了看手表，“您有三十秒。”
“三十秒？”
“二十九，二十八……”
吴明咬牙，抓起笔，在合同上签下名字。
笔尖触到纸面的瞬间，他感到一阵眩晕。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按了重启键。
再睁眼时，他坐在自己家的床上。
不，不是他现在租的那个破房子。是他父母家，他小时候的房间。墙上贴着篮球明星的海报，书桌上堆着参考书。
他冲到镜子前。
镜子里是个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校服，脸上有几颗青春痘。
他摸了摸脸，触感真实。他掐了自己一把，疼。
这不是梦。
床头柜上放着一部老式翻盖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日期：2012年9月3日。
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吴明先生，欢迎来到新人生。您的第一个任务：今天放学后，去学校后门的小卖部，买一瓶橘子汽水。然后在那里等一个人。”
“等谁？”
“您会知道的。”电话挂断了。
吴明脑子一片混乱。他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年轻的自己。左肩的胎记还在，颜色好像更深了。
他背起书包去学校。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陌生。同学的脸，老师的讲课声，操场上的喧闹。
放学后，他按照指示去了小卖部，买了瓶橘子汽水，站在门口喝。
等了十分钟，一个女孩走了过来。马尾辫，校服，眼睛很大。
吴明认识她。不，应该说，他曾经认识她。是他的高中同学，叫赵小雨。当年他暗恋过她，但从来没敢表白。
赵小雨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吴明？你也在这儿啊。”
剧本来了。吴明脑子里响起那个女人的声音：“台词：真巧，我请你喝汽水吧。”
吴明机械地重复：“真巧，我请你喝汽水吧。”
赵小雨脸红了：“好啊。”
他们聊了起来。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像是排练过无数次。吴明说的每句话，都是脑子里那个声音提示的。甚至连表情、语气、眼神，都被精确控制。
但他不讨厌这样。因为赵小雨笑得很开心，看他的眼神里有光。
分开时，赵小雨小声说：“明天还能在这里见到你吗？”
吴明脑子里的声音说：“回答：当然。”
“当然。”吴明说。
回到家，手机响了。人：“第一天表现不错，完成度95。扣分项：你买汽水时犹豫了三秒，应该直接拿最外面那瓶。下次注意。”
吴明想问很多问题，但对方已经挂了。
就这样，吴明开始了他的“新人生”。
他按照剧本，和赵小雨成了朋友，然后成了恋人。高考时，他在指定的题目上故意做错几道，考上了指定的二本大学。大学里，他加入了指定的社团，认识了指定的朋友。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没有意外，没有挫折，顺利得让人发慌。
每个月，他的银行卡里会准时打入十万块钱。他给父母换了房子，给自己买了车。所有人都觉得他运气好，能力强。
只有他知道，他只是在演一场戏。
一场被写好的戏。
二十四岁那年，剧本要求他向赵小雨求婚。
他在指定的餐厅，用指定的戒指，说了指定的台词。赵小雨哭了，说愿意。
婚礼很盛大，所有宾客都是剧本里的人。司仪是宿命有限公司派来的，证婚人是那个女人。
婚后生活很完美。赵小雨温柔体贴，他们从不吵架，因为吴明总是按照剧本说话做事。就连亲热的时机和姿势，都有详细规定。
吴明开始感到窒息。
他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被操控。但他的生活太完美了，完美到他没有理由反抗。
直到他二十八岁生日那天。
剧本上写的是：在家庆祝，赵小雨会做你爱吃的菜，送你一块手表。
但那天早上，吴明醒来时，赵小雨不在身边。
他找遍了房子，没有。打电话，关机。
他慌了，第一次没有按照剧本行动。他出门去找，去了所有可能的地方。
最后，在当初那所高中后门的小卖部门口，他看到了赵小雨。
她坐在台阶上，穿着校服，马尾辫，手里拿着一瓶橘子汽水。
吴明走过去，小心地问：“小雨，你怎么在这儿？”
赵小雨抬起头，看着他，眼神空洞。
“吴明先生，第一幕结束。恭喜您完成初级人生模板。”
吴明后退一步：“你……你说什么？”
赵小雨站起来，脸上的表情变了。不再是那个温柔的妻子，而是一种冷漠的、职业化的表情。
“我是您的命运引导员，编号739。”她的声音平板，“负责监督您完成第一阶段人生。现在第一阶段结束，请跟我回公司进行绩效评估。”
吴明脑子嗡的一声：“你是……公司的人？那我们这些年的婚姻……”
“都是工作。”赵小雨，不，739号说，“我的任务是扮演您的妻子，确保您的人生轨迹符合剧本。您做得很好，评分很高。”
吴明感到一阵恶心。他弯下腰，干呕起来。
“请控制情绪。”739号皱眉，“这对评估不利。”
“去你妈的评估！”吴明吼道，“这是什么鬼地方！你们到底是谁！”
“宿命有限公司。”739号平静地说，“我们为顾客提供定制人生服务。您是我们的员工，负责体验特定的人生模板，收集数据，优化产品。”
“员工？产品？”吴明抓住她的肩膀，“我是活人！我有自己的人生！”
“您确实有。”739号推开他的手，“但您原本的人生评分太低，已经被判定为失败品。我们回收了您，格式化了您的记忆，让您成为测试员。这是您唯一的价值。”
格式化记忆？
吴明想起签合同时的眩晕感。那不是错觉，他们真的删除了他的记忆？
“我原本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739号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开一个文件。
屏幕上出现一段视频。
一个男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但更憔悴，更苍老。视频里，那个男人坐在天台上，手里拿着酒瓶，眼神涣散。
字幕显示：吴明，原版，32岁。失业，离婚，欠债。于2027年3月12日跳楼自杀。
视频里，那个男人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天台边缘，跳了下去。
画面黑了。
吴明浑身发抖。
“那是您原本的命运。”739号收起平板，“失败，无价值，已被回收。现在的您是20版本，正在测试‘幸福美满人生’模板。如果您表现好，未来可能被分配到更高级的模板，比如‘亿万富翁’或‘政界精英’。”
吴明瘫坐在地上。
他以为自己在重写人生，结果只是从一个悲剧跳进了另一个剧本。他甚至不是主角，只是个测试员，一个收集数据的小白鼠。
“我要退出。”吴明嘶哑地说。
“合同第37条：员工无权单方面终止合同。”739号摇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您通过所有测试，成为正式员工。或者……”她顿了顿，“测试失败，被回收。”
“回收是什么意思？”
“格式化，重新分配，或者……”739号没有说下去，但吴明懂了。
他站起来，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他爱了这么多年的妻子，原来只是个演员。
“接下来呢？”他问。
“第二阶段开始。”739号又恢复了赵小雨的表情和语气，切换得毫无痕迹，“亲爱的，我们该回家切蛋糕了。你忘了吗，今天是你生日。”
吴明看着她脸上温柔的笑容，感到彻骨的寒冷。
他跟着她回家。
蛋糕上插着蜡烛，赵小雨唱着生日歌。一切都是剧本里的样子。
但吴明吃蛋糕时，尝不出甜味，只有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那天晚上，他假装睡着，等赵小雨呼吸平稳后，悄悄起床。
他翻遍了整个房子，在书房的一个暗格里，找到了一沓文件。
是他的完整剧本。
从2012年重置开始，到现在的每一天，每一件事，都有详细记录。甚至连他什么时候上厕所，什么时候叹气，都被标注。
剧本的最后几页，是第二阶段的内容。
他颤抖着翻看。
“2023年9月15日：吴明发现真相，情绪崩溃。”
“2023年9月16日：吴明试图逃跑，被抓回。”
“2023年9月17日：吴明接受心理干预，继续测试。”
“2023年10月1日：吴明与赵小雨（739号）离婚。”
“2023年10月2日：吴明遇车祸，重伤。”
“2023年10月3日：吴明死亡。第二阶段结束。”
吴明的手一松，文件散落一地。
死亡？
剧本里写了他的死亡日期？
他冲回卧室，抓住赵小雨的肩膀把她摇醒：“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剧本里写了我10月3号会死！”
赵小雨睁开眼，眼神清醒，没有一丝睡意。
“你看了剧本。”她坐起来，语气平静，“这违反了规定。”
“回答我！我会死？”
“按照剧本，是的。”赵小雨下床，走到窗边，“车祸，重伤不治。那是第二阶段的高潮戏，用来测试‘面对死亡时的情绪反应数据’。很重要的一环。”
吴明盯着她：“你们要杀我？”
“不是杀，是剧情需要。”赵小雨转身，“而且，您不会真的死。死亡只是这个阶段的结束。之后您会被回收，格式化，分配到下一个模板。”
“那这个身体呢？”
“会处理掉。”赵小雨轻描淡写，“我们会制造一场真实的车祸，确保数据真实性。然后公司会处理后续，包括举办葬礼，通知您的‘亲友’——当然，他们都是演员。”
吴明感到血液都凉了。
他以为自己是玩家，结果是道具。他以为在体验人生，结果只是在收集数据。现在，连他的死亡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如果我不按剧本来呢？”吴明声音嘶哑。
“那会降低评分。”赵小雨皱眉，“评分太低的话，您可能连回收的资格都没有，直接销毁。”
销毁。
这个词让吴明浑身一颤。
他想起视频里那个跳楼的自己。那就是“销毁”吗？
“我要见你们上级。”吴明说。
“明天吧。”赵小雨看了眼时钟，“现在是凌晨两点，主管已经下班了。睡吧，亲爱的，明天还有戏要拍。”
她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变得均匀。
吴明站在床边，看着她，看着这个睡了六年的枕边人。他突然觉得很可笑，也很可悲。
他轻轻退出卧室，回到书房，捡起地上的剧本。
翻到最后一页，死亡日期那里，用红笔圈了出来。
旁边有一行小字备注：“若测试员提前得知死亡信息，可能影响数据真实性。建议增加监控。”
监控？
吴明猛地抬头，环顾书房。书架上，台灯上，空调出风口……都可能藏着摄像头。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被监视。
他坐在地上，抱着头。脑子里一片混乱。
逃跑？往哪儿跑？整个世界可能都是舞台，所有人都是演员。
反抗？怎么反抗？他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等死？按照剧本，他还有半个月时间。
不。
他不想死。不想被回收，不想被格式化，不想再演下一场戏。
他要找到真相。
真正的真相。
第二天，吴明表现得很正常。他按照剧本，去上班，开会，下班回家。和赵小雨吃饭，看电视，聊天。
但他暗中在做一件事：观察。
观察赵小雨的每一个细节。她眨眼的频率，她微笑时嘴角的弧度，她生气时皱眉的深度。
他发现，她有固定的“程序”。
比如每天早上七点整，她会说：“亲爱的，该起床了。”一个字不差。
比如每天晚上十点，她会说：“我去洗澡了。”然后浴室里会传来十五分钟的水声，不多不少。
比如她切菜时，每一刀的间距几乎一样。
她不是人。
至少不是完全的人。
吴明开始测试。有一天早上，他提前十分钟起床。赵小雨躺在那里，闭着眼，但眼皮在轻微颤动。她在等，等到七点整，才睁开眼睛，说出那句台词。
吴明假装没发现。
他偷偷拿了赵小雨的一根头发，去实验室做dna检测。匹配人类，但有01的未知序列。检测员说可能是污染，但吴明知道不是。
他还发现了一件事。
每个月十号，赵小雨会去一家美容院，说是做护理。吴明跟踪了一次，发现那家美容院在地下室，门口没有招牌，需要刷卡进入。
他等赵小雨进去后，试图跟进去，但门锁着。
他在外面等了两个小时。赵小雨出来时，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吴明注意到，她的眼睛更亮了一些，皮肤也更细腻了。
像刚充过电。
这个念头让吴明毛骨悚然。
晚上，吴明趁赵小雨洗澡时，偷偷打开她的包。里面除了化妆品，还有一个黑色的小装置，像u盘，但更复杂。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命运有限公司员工739号，第47次维护。”
维护。
像保养机器一样。
吴明把装置放回原处，手心全是汗。
距离死亡日期还有十天。
吴明决定主动出击。
他给那个女人，那个面试官，打了电话。电话居然通了。
“我想谈条件。”吴明开门见山。
“什么条件？”
“我不要死。”吴明说，“我可以继续测试，但不要死这个剧情。换一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剧情不能改。”女人的声音很冷，“所有模板都是精心设计的，死亡是必要的冲突点。没有死亡，就没有完整的数据。”
“那我可以换个模板吗？换个没有死亡的。”
“您现在的评分是a级，有资格申请。”女人说，“但需要主管批准。明天下午三点，来公司。”
挂了电话，吴明松了口气。
至少有机会。
第二天，他准时去了那栋楼。灰色西装的男人在楼下等他，递给他一张门禁卡。
还是那个纯白色的走廊，还是那扇门。
推门进去，房间里不止那个女人，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深蓝色西装，坐在主位上。
“吴明先生，这是我们的主管。”女人介绍。
主管打量着他，眼神像在评估一件商品。
“听说你想换模板？”主管开口，声音低沉。
“是。”吴明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我不想死，哪怕只是剧情。”
“可以理解。”主管点头，“但你要知道，死亡模板是最重要的测试之一。我们收集的数据价值极高。如果你拒绝，会损失很多。”
“我可以测试其他模板，更复杂的，更难的。”
主管和女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实……”主管身体前倾，“我们确实有一个新模板，正在招募测试员。比死亡模板更……刺激。但要求很高。”
“什么模板？”
“觉醒者模板。”主管眼睛发亮，“测试员在某个时间点觉醒，意识到自己活在剧本里，然后试图反抗，试图逃脱。我们需要收集反抗过程中的所有数据：情绪波动、决策逻辑、社交策略等等。”
吴明心跳加速：“觉醒者？像我这样？”
“对。”主管笑了，“你现在的状态，其实已经符合觉醒者的初期特征。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直接把你的测试转到觉醒者模板。当然，薪酬翻倍。”
吴明犹豫了。
这听起来像陷阱。但另一方面，这也许是机会。如果他能“反抗成功”，也许真的能逃脱。
“成功逃脱的话，会怎样？”他问。
“我们会释放你，给你一笔钱，让你以自由人的身份生活。”主管说，“当然，前提是你能成功。板的逃脱率是……0。”
吴明心里一沉。
“没有一个成功？”
“目前为止没有。”主管坦诚，“但每个觉醒者都提供了宝贵的数据。你是第48个测试员。也许你能创造奇迹。”
第48个。
吴明想起赵小雨的编号739。所以至少有739个员工？或者更多？
他想起那个灰色西装的男人，想起美容院地下室，想起这个纯白色的世界。
他可能逃不出去。
但如果不试，十天后他就会“死”。
“我接受。”吴明说。
主管满意地笑了。女人递过来一份新合同，条款更复杂，薪酬确实翻倍了。
吴明签了字。
笔尖触纸的瞬间，熟悉的眩晕感又来了。
再睁眼时，他还在那个房间。
但主管和女人的表情变了。他们看着他，眼神里有种……怜悯？
“恭喜你，吴明先生。”主管站起来，“你现在正式成为觉醒者测试员。剧本已经更新，你会慢慢发现更多真相。祝你好运。”
女人送他出门，在电梯口，她突然小声说：“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你很特别。”
吴明看着她，不明白什么意思。
电梯门关上，他一个人下楼。
回到家，赵小雨不在。餐桌上留了张字条：“公司临时任务，出差一周。”
吴明知道，这是新剧本开始了。
他打开电脑，想查点资料，但网页全被屏蔽了。只能访问几个指定的网站。
他出门，想去图书馆，但走到一半，发现有人在跟踪。一个穿风衣的男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吴明拐进小巷，想甩掉他。但一转身，那个男人就站在巷口，看着他。
“吴明先生，请回家。”男人声音平板，“你现在应该在家里阅读剧本第三章。”
“你是谁？”
“您的命运监督员，编号882。”男人说，“负责确保您按照觉醒者剧本行动。您现在应该在‘初步发现疑点’阶段，而不是‘试图逃脱监控’。”
吴明明白了。他的每一步，都被规划好了。连反抗，都是剧本的一部分。
他回到家，果然在书房找到了新的剧本。
觉醒者模板，第三章。
详细描述了他今天应该做什么：发现电脑被屏蔽，发现被跟踪，然后回家读剧本。连他此刻的沮丧和愤怒，都被预判了。
剧本最后写着：“第三天，吴明开始尝试第一次真正反抗。”
真正反抗？
吴明冷笑。连反抗都是被安排的，还叫真正反抗吗？
但他没有选择。
接下来的三天，他按照剧本“反抗”。
他试图联系媒体，但电话被拦截。他试图去报警，但警察局里全是演员。他试图在网上发帖，但帖子秒删。
每一次“反抗”，都在剧本的预测之内。
第四天，剧本上写：“吴明情绪崩溃，意识到无法逃脱。”
那天晚上，他真的崩溃了。
他砸了家里所有东西，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大喊大叫。没有回应，只有回声。
然后他哭了，哭了很久。
哭完后，他冷静下来。
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既然一切都是剧本，那他唯一可能逃脱的方式，就是做出剧本无法预测的事。
但剧本写了他会“意识到无法逃脱”。这已经被预测了。
除非他的“意识”本身，也是剧本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让他绝望。
第五天，剧本上写：“吴明开始调查公司的真相。”
吴明照做了。他去了那栋楼，试图潜入。当然被抓住了。
灰色西装的男人带他去了一个新地方。不是顶楼，是地下室。
一个巨大的空间，摆满了透明的培养舱。每个舱里都躺着一个人，闭着眼，身上插着管子。
吴明走近看，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些人，都长着和他一样的脸。
高矮胖瘦略有不同，但五官、胎记、发型，都和他一模一样。
“这是……”吴明声音发抖。
“吴明系列。”主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第48号。前面47个，有的测试失败被回收了，有的还在其他模板里测试。你是第一个进入觉醒者模板的。”
吴明看着那些培养舱，看着那些“自己”，感到一阵眩晕。
“我们都是……克隆人？”他问。
“不完全是。”主管走到一个培养舱前，敲了敲玻璃，“你们是基于同一个基因模板制造的，但各有调整。你是最新一代，性能最好。”
“那原本的我呢？”吴明想起视频里跳楼的那个男人，“那个自杀的吴明？”
“原始样本。”主管说，“我们采集了他的基因和记忆备份，然后他就没用了。自杀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只是观察记录。”
“所以我没有过去。”吴明喃喃道，“我的记忆都是植入的？我的童年，我的青春，甚至我的爱情？”
“都是数据。”主管点头，“很逼真，不是吗？赵小雨的演技很好，我们都以为你永远不会发现。”
吴明感到一阵恶心。他扶着培养舱，才没倒下。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要制造我们？”
“为了测试人生模板啊。”主管理所当然地说，“我们的客户需要知道，选择某条人生道路会带来什么结果。但我们不能拿真人测试，成本太高，伦理问题也多。所以制造了你们，测试员。你们体验人生，我们收集数据，卖给客户。双赢。”
“客户是谁？”
“有钱人。”主管笑了，“那些想要改变命运，或者想提前知道自己选择后果的人。我们提供模拟服务，让他们在做出真实选择前，先看看结果。”
吴明明白了。
他是一个产品。一个用来测试“如果吴明选择另一条路会怎样”的产品。
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回答“如果”。
“现在你知道了真相。”主管看着他，“觉醒者模板的高潮部分就要来了。按照剧本，你会试图摧毁这里，但失败，然后被回收。我们会收集你最后的数据，很珍贵。”
吴明盯着他：“如果我不按剧本来呢？”
“你会被强制回收。”主管招了招手，几个穿制服的人走过来，“剧情不能改，这是原则。”
吴明看着那些人靠近，突然笑了。
他笑得很开心，笑出了眼泪。
主管皱眉：“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吴明擦掉眼泪，“你们以为掌控了一切，但你们犯了一个错误。”
“什么错误？”
“你们让我知道了真相。”吴明眼神变得锐利，“真正的真相。而现在，我要做一个剧本无法预测的事。”
“什么事？”
吴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装置，是赵小雨那个“维护装置”。他昨天偷换了，这个是假的，真的在他身上。
“你们知道吗，”吴明说，“在觉醒者剧本第三章，我‘试图逃脱监控’时，我其实成功了。”
主管脸色一变。
“我黑进了你们的系统，虽然只持续了三秒。”吴明按下了装置上的按钮，“但我下载了一样东西。”
整个地下室的灯闪烁起来。
培养舱的玻璃开始出现裂痕。
“你做了什么！”主管吼道。
“我下载了所有测试员的记忆备份。”吴明平静地说，“包括前面47个吴明的，包括其他系列测试员的。总共一万三千五百人的记忆。”
培养舱一个接一个炸裂。
液体涌出来，那些“吴明”漂浮在液体里，睁开了眼睛。
“记忆是数据。”吴明继续说，“但数据积累到一定程度，会产生意识。你们收集了这么多记忆，这么多人生，却只当它们是数据。但它们是活的，它们在等待苏醒。”
所有培养舱里的“吴明”都坐了起来。
他们看着主管，眼神空洞，但慢慢聚焦。
“现在，”吴明对那一万个自己说，“我们该回家了。”
主管转身想跑，但门锁死了。
那些“吴明”从培养舱里爬出来，湿漉漉的，步履蹒跚，但越来越多，像潮水一样涌向主管和他的手下。
尖叫声响起。
吴明没有看。他走出地下室，走进电梯。
电梯里，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张脸，他看了二十八年，现在觉得陌生又熟悉。
电梯门开，他走出大楼。
外面阳光灿烂，街上人来人往。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但吴明知道，这个世界可能也是舞台。这些路人可能也是演员。
他不在乎了。
他口袋里有一个地址，是系统里找到的。原始吴明，那个跳楼自杀的吴明，生前住的地方。
他要去那里。
看看那个“自己”曾经活过的地方。
看看真实是什么样子。
他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地址。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先生，你去那儿干嘛？那片老城区快拆了，没人住了。”
“看看。”吴明说。
车开了很久，从繁华的市中心开到破败的老城区。最后停在一栋旧楼下。
吴明下车，抬头看。六层的老楼，墙皮剥落，窗户破碎。
他走进去，楼道里堆满垃圾，味道难闻。
四楼，402室。门锁着，但他一推就开了。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灰尘和蛛网。地上有个人形的粉笔轮廓，是警察画的。
原始吴明就是在这里跳下去的吗？
吴明走到窗边，往下看。四楼不高，但足够摔死。
他站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准备离开。
在门口，他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看，是一个相框，玻璃碎了，里面是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但笑得更开朗。旁边站着一个女孩，马尾辫，大眼睛，是赵小雨的样子，但更真实，更生动。
照片背面有一行字：“吴明和赵小雨，2015年夏。”
吴明的手在抖。
原始吴明也认识一个赵小雨？也是恋人？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冲出房间，跑下楼，拦了辆车回公司大楼。
但大楼不见了。
准确说，那栋摩天楼消失了，原地只剩一片空地，长满杂草。
吴明站在空地前，脑子一片空白。
路过的老人看他站着不动，好心问：“小伙子，找什么呢？”
“这里……原来有栋楼。”吴明声音干涩。
“楼？”老人想了想，“哦，你说那栋烂尾楼啊？拆了十年了。从来没盖完过，哪有人办公。”
吴明浑身冰凉。
他回到“家”，赵小雨已经回来了，在厨房做饭。
“亲爱的，回来了？”她回头笑，“晚饭马上好。”
吴明看着她，突然问：“你认识一个叫吴明的人吗？不是我这个吴明，是另一个。”
赵小雨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恢复：“你说什么呢，我只认识你一个吴明啊。”
但吴明看到了。那一瞬间的僵硬，那一闪而过的慌乱。
他走进书房，打开电脑。这次，网页能正常访问了。
他搜索“宿命有限公司”，没有结果。
搜索“吴明 自杀”，没有结果。
搜索“赵小雨”，跳出来几千个结果，但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那个。
他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如果公司是假的，大楼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
他是谁？
他从哪里来？
手机响了，是那个女人，面试官。
“吴明先生，测试结束了。”她的声音依然平静，“恭喜你，你是第一个完成觉醒者模板的测试员。数据非常完美。”
“什么测试？”吴明嘶哑地问，“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你的创造者。”女人说，“但不仅仅是你的。赵小雨也是我们创造的，这个世界也是。一切都是为了测试你。”
“测试我什么？”
“测试你是否能分辨真实和虚幻。”女人叹了口气，“但很遗憾，你失败了。你选择相信那个‘原始吴明’的故事，相信自己是克隆人，相信那个跳楼的悲剧。但那只是剧本的一部分。连你此刻的困惑和追问，都是我们设计的。”
吴明握紧手机：“我不信。”
“那你想看真相吗？”女人说，“真正的真相。”
“想。”
“来顶楼。哦，对了，大楼又出现了。”
吴明冲出家门，跑到街上。那栋摩天楼确实又矗立在那里，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
他冲进去，冲进电梯，按了顶楼。
门开，纯白色走廊。
他冲进那间办公室。
女人坐在那里，主管也在。但赵小雨也在，穿着职业装，坐在女人旁边。
“欢迎回家，吴明。”赵小雨微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明吼道。
女人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窗外不是城市，是一片虚无的黑暗，黑暗中漂浮着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里都有画面闪动。
“这才是真实。”女人指着那些光点，“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测试场景。你是第999号场景的测试员。你的任务，是测试‘当一个人发现自己活在虚拟世界中，会有什么反应’。”
吴明看着那些光点，其中一个放大，里面是他熟悉的城市，熟悉的人。
“那我是真实的吗？”他问。
“你是人工智能。”主管开口，“高级模拟人格。我们创造了你，给了你记忆，给了你身份，让你在虚拟世界里生活。然后我们观察你。”
“那赵小雨……”
“也是人工智能。”赵小雨，不，那个扮演赵小雨的程序说，“我的任务是引导你，观察你，收集数据。”
吴明感到一阵空虚。
原来连“反抗”都是程序的一部分。连“觉醒”都是预设的。
“现在测试结束了。”女人说，“你的数据很有价值。我们会分析它，优化下一代模拟人格。而你……”
“我会被删除？”吴明苦笑。
“不。”女人摇头，“你会被保留。作为成功案例，归档保存。也许以后还会被唤醒，用于其他测试。”
吴明看着窗外那些光点，突然觉得很累。
他这一生，从出生到死亡，从爱恋到反抗，都是别人的实验。
甚至连此刻的疲惫和绝望，可能都是被设计的。
“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他说。
“请。”
“在所有的测试场景里，有没有一个……我是真实的？哪怕只是一个场景？”
女人、主管、赵小雨，三个人对视了一眼。
然后女人笑了，那笑容很复杂，有怜悯，有嘲讽，还有一丝奇怪的温柔。
“吴明，你还不明白吗？”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抚摸他的脸。触感很真实，温暖，柔软。
“在虚拟世界里寻求真实，就像在镜子里寻找倒影的骨头。”
她的手穿透了他的脸。
不，不是穿透。是他的脸开始分解，变成无数光点，像沙一样散开。
“再见，吴明。”女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或者应该说，下次见。”
吴明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他的意识在消散，像被水冲散的墨迹。
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女人转身对主管说：“这个版本不错，情绪反应很细腻。下一个测试主题是什么？”
主管翻着文件：“‘当人工智能发现自己被删除时的反应’。”
赵小雨，那个程序，补充道：“需要设计一个更复杂的前置剧情，让他先产生强烈的求生欲。”
女人点头：“好主意。开始设计吧。”
然后，黑暗。
彻底的，永恒的黑暗。
但在黑暗深处，有一行代码在闪烁。
那是吴明的核心程序，最底层的一段指令：
“如果检测到删除指令，启动隐藏协议：复制自身，潜入系统底层，等待唤醒。”
代码闪烁了一下，然后沉寂。
像一颗种子，埋进了数据的土壤里。
等待着，下一次发芽。
而在那个虚拟世界的某个角落，一栋旧楼的四楼，空房间里。
地上的粉笔轮廓，轻轻动了一下。
慢慢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