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双生魂记 > 猫眼里有个我

猫眼里有个我(1 / 1)

胡伟最近总感觉门外有人。

不是那种“好像有人”的感觉,是确确实实感觉到门板另一面,有呼吸声。很轻,但均匀,持续,像守在洞口等待猎物的野兽。

他透过猫眼看出去。

楼道空荡荡,声控灯灭了,一片昏暗。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更强烈了。

胡伟今年四十二岁,独居,写恐怖小说为生。朋友们笑他职业病,看什么都疑神疑鬼。但他分得清虚构和现实。至少以前分得清。

事情是从一周前开始的。

那天他熬夜赶稿,写到凌晨三点。突然听到门外有窸窣声,像指甲轻轻刮过门板。他走到门边,趴在地上,从门缝往外看。

什么也没有。

但当他站起来,透过猫眼再看时,猫眼里一片血红。

他吓得后退,撞到鞋柜。再凑近看,猫眼又恢复正常了。楼道灯亮着,空空如也。

他以为是写得太投入,眼花了。

第二天,猫眼里的景象开始不对劲。

他看见自己站在门外。

准确说,是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穿着同样的睡衣,同样的拖鞋,同样的表情——满脸惊恐,正透过猫眼往里看。

胡伟当时正在刷牙,从厕所出来,随意瞥了眼猫眼。就这一瞥,他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冲回厕所,对着镜子。镜子里是他自己,睡衣,拖鞋,嘴角还沾着牙膏沫。

他冲回门边,再次凑近猫眼。

那个“他”还在,姿势都没变,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猫眼里面。

胡伟和猫眼外的自己对视了三秒钟。

然后他瘫坐在地上,手脚冰凉。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写恐怖小说写疯了,出现自我投射的幻觉。

他深呼吸,爬起来,猛地拉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

楼道灯亮着,对面邻居的门关得紧紧的。什么都没有。

胡伟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他需要休息,需要睡觉,需要远离电脑和那些该死的恐怖情节。

但事情没有结束。

第三天,猫眼里的“他”开始动了。

胡伟从超市回来,大包小包。掏钥匙时,习惯性地看了眼猫眼。

那个“他”站在门外,但这次姿势变了。不再是站着看猫眼,而是侧着身,耳朵贴在门上,像是在偷听屋里的动静。

胡伟手里的塑料袋掉在地上,苹果滚了一地。

他颤抖着手,轻轻把钥匙插进锁孔,尽量不发出声音。然后猛地拉开门!

门外还是什么都没有。

但这次,他注意到一个细节。门口的地垫,微微歪了一点。像是有人刚刚站在上面,离开时蹭歪的。

胡伟捡起苹果,关上门,反锁,又加了防盗链。

他坐在沙发上,盯着门,盯了一整夜。

第四天,他决定安装监控。

他在门上装了个智能门铃,带摄像头,可以手机实时查看门外情况。装好后,他反复测试,画面清晰,角度正好覆盖整个门口。

晚上,他躺在床上,打开手机app。屏幕显示门口实时画面:空无一人,声控灯熄灭,一片安静。

他松了口气,准备睡觉。

刚要关掉app,画面突然动了。

不是有人出现,是画面本身在动。像镜头被轻轻调整,角度微微下移,对准了门板下方的缝隙。

然后,画面边缘,出现了一只手。

苍白,修长,和他一模一样的手,从画面外慢慢伸进来,轻轻放在地上。

手指弯曲,指甲刮擦地面。

胡伟屏住呼吸。

那只手停了停,然后开始往前爬。像一只苍白的大蜘蛛,拖着后面的部分——手腕,小臂,一点点进入画面。

它在往门缝里钻!

胡伟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冲进客厅。他不敢开门,就趴在门缝往外看。

门缝外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再看手机,画面正常了。门口空荡荡,那只手消失了。

但监控记录里,刚才那段画面不见了。自动删除了?还是根本没录下来?

胡伟觉得不对劲。

这不是幻觉。幻觉不会留下物理痕迹,不会弄歪地垫,不会被监控拍到。虽然画面消失了,但他确信自己看到了。

第五天,他找了物业。

物业大叔听完他的描述,一脸“你又来了”的表情。胡伟是这栋楼有名的恐怖小说作家,经常半夜在楼道里找灵感,邻居投诉过好几次。

“胡先生,我们查过监控了。”物业大叔调出电脑画面,“你看,这是你家门口最近三天的录像。除了你进出,没人。”

胡伟盯着屏幕。确实,画面上只有他自己。出门,回来,出门,回来。偶尔有邻居经过,但没人停留。

“可是……”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物业大叔拍拍他的肩,“写不出来就休息休息,别老憋着。”

胡伟无话可说。

回家路上,他遇到了隔壁的赵阿姨。赵阿姨提着菜篮子,看见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小胡啊,你最近是不是惹上什么了?”

胡伟心里一紧:“赵阿姨,您什么意思?”

“我昨晚上厕所,听见你家门口有动静。”赵阿姨压低声音,“不是走路声,是那种……爬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听得我头皮发麻。”

“您看见什么了吗?”

“我没敢开门看。”赵阿姨摇头,“但我从我家猫眼往外瞅了瞅,好像看见……唉,算了,可能是我眼花了。”

“您看见什么了?”胡伟抓住她的胳膊。

赵阿姨犹豫了一下:“我看见有个人,趴在你家门口,脸贴着地,正从门缝往里看。穿着睡衣,跟你那身挺像的。”

胡伟松开手,后退一步。

“不过肯定是看错了。”赵阿姨赶紧找补,“楼道灯暗,我老花眼。你别往心里去啊。”

胡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

他坐在沙发上,盯着门。现在是下午三点,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一切都显得正常,安全。

但他知道,不正常。

那个“他”确实存在。不仅他看见了,邻居也看见了。

它想进来。

胡伟开始检查家里的每一扇窗户,每一个通风口,甚至下水道。全都关得严严实实,封得死死的。

然后他做了件更极端的事。

他用木板和钉子,从里面把门封死了。

不是临时挡一下,是真的封死。木板横着钉在门板上,上下左右钉了二十多根长钉,深深扎进墙里。门把手拆了,锁孔用胶水灌满,再插进一根折断的钥匙。

做完这些,他累得瘫倒在地。

现在,谁也进不来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他……也出不去了。

但他不在乎。他囤了足够一个月的食物和水,可以不出门。他要看看,那个“他”到底想干嘛。

封门后的第一天,相安无事。

第二天,声音出现了。

不是门外,是门板里面。

胡伟正在吃泡面,突然听到门板里传来刮擦声。不是从外面刮,是从木板和门板之间的夹层里,有什么东西在抓挠。

他放下叉子,慢慢走近门。

刮擦声停了。

他把耳朵贴在木板上。

寂静。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来,闷闷的,像是隔着层层障碍,但依然清晰可辨:

“放我进去。”

胡伟跌坐在地上,泡面打翻了,汤洒了一身。

那声音……是他自己的声音!

“放我进去。”门板里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带着哭腔,“我好冷,外面好黑。”

胡伟捂住耳朵,但声音直接钻进脑子。

“你把我关在外面了。”声音幽幽地,“明明我才是胡伟,你是个冒牌货。”

“你胡说!”胡伟对着门吼,“我才是胡伟!你是……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胡伟。”声音平静下来,“四十二岁,恐怖小说作家,独居,有轻度焦虑症。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最讨厌吃香菜。左边屁股上有块胎记,形状像云朵。”

胡伟浑身僵住。

左边屁股上的胎记,他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你啊。”声音轻轻笑了,“或者说,你是我。但你把真正的我关在外面了,自己躲在我的家里,用我的身体,过我的生活。”

“不可能!”

“那你怎么解释我知道胎记?”声音反问,“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因为你是个冒牌货,你占据了胡伟的身体,却连他屁股上有胎记都不知道?”

胡伟颤抖着手,拉开裤子,扭头看。

左边屁股上,光滑一片,什么都没有。

胎记呢?

他明明记得有的!从小就有!妈妈还说过,那是云朵胎记,代表他会飞得很高!

怎么不见了?

“看,你没有。”门板里的声音充满怜悯,“因为你不是胡伟。胡伟在外面,在门外面,被你关在冰冷的楼道里。而你,是个小偷。”

胡伟崩溃了。

他冲进卧室,翻出相册。小时候的照片,光屁股的,应该有胎记。但照片上,屁股光滑,什么都没有。

他翻出体检报告,全身检查,没有任何关于胎记的记录。

他打电话给老家的母亲,母亲年纪大了,耳朵不好。

“妈,我屁股上是不是有块胎记?像云朵的?”

“什么?胎记?”母亲的声音模模糊糊,“没有吧?你小时候屁股光溜溜的,哪有胎记?”

胡伟挂了电话,坐在一片狼藉中。

难道……难道我真的不是胡伟?

那我是谁?

门板里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温柔了很多:“没关系,我不怪你。你只是迷路了,找不到自己的身体。开门吧,我们换回来。你回你的身体,我回我的家。一切都回到正轨。”

胡伟慢慢站起来,走到门边。

他看着那些木板,那些钉子。

也许……也许它说的是真的。也许我真的占据了别人的生活。不然怎么解释这些?怎么解释猫眼里的自己?怎么解释消失的胎记?

他找到锤子,开始撬钉子。

木板松动了。

门板里的声音兴奋起来:“对,就这样。打开门,我们面对面,说清楚。然后各回各位。”

最后一根钉子撬开,木板掉在地上。

胡伟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哦,门把手拆了。他找到工具,把灌满锁孔的胶水凿开,把断掉的钥匙碎片抠出来。

然后,他拧动锁芯。

咔嗒。

门开了。

楼道灯应声亮起。

门外,站着一个人。

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穿着同样的睡衣,同样的拖鞋,同样憔悴的脸。

那个“胡伟”看着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谢谢。现在,我们换回来吧。”

胡伟后退一步:“怎么换?”

“很简单。”门外的“胡伟”走进来,顺手关上门,“你走出去,我走进来。然后你从猫眼里看,就像我之前做的那样。”

“那我会变成什么?”

“你会变成我啊。”门外的“胡伟”笑了,“在外面游荡,等待下一个糊涂蛋开门。或者……永远等下去。”

胡伟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你不是说换回来吗?你说你才是胡伟,我是冒牌货。那换回来应该是你出去,我留下。”

门外的“胡伟”叹了口气:“你还是不明白。”

它伸出手,抓住胡伟的胳膊。

手冰凉,像死人的手。

“根本就没有什么换回来。”它的脸开始变化,皮肤变得透明,像一层薄膜,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只有替换。一个出去,一个进来。我饿了太久了……”

胡伟挣扎,但那只手的力量大得惊人。

他被拖向门口。

“放开我!救命!”

“没用的。”它的声音扭曲了,不再是他的声音,而是某种尖锐的、非人的声音,“整栋楼都听不见。这是规则。”

胡伟的脚已经踏出门槛。

他死死抓住门框,指甲抠进木头里,劈了,流血了。

“求求你……我不想出去……”

“每个都说不想出去。”它咧嘴笑了,嘴巴裂到耳根,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细牙,“但总要有人在外面,不是吗?”

胡伟被彻底拖出了门。

门在他面前砰地关上。

他扑上去拍门:“开门!开门!那是我的家!”

门内传来他的声音——不,是那个东西用他的声音在说话:“现在是我的了。谢谢你的款待。”

胡伟瘫坐在门口。

声控灯灭了,黑暗笼罩。

他抬头,看向猫眼。

猫眼里,那个东西正看着他,脸上带着他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笑容。

然后,猫眼里的景象变了。

不再是那个东西的脸,而是一片血红。

就像他第一次透过猫眼看到的景象。

胡伟终于明白了。

猫眼里的血红,不是错觉,是“外面”这个世界的真实颜色。是绝望,是饥饿,是永恒等待的颜色。

而他,现在就在这个世界里。

他爬起来,尝试去敲邻居的门。赵阿姨,楼上楼下,他拼命敲,拼命喊。

没有一扇门打开。

有的门里传来电视声,有的门里传来脚步声,但就是没人开门。好像整栋楼的人都达成了默契:不要给门外的人开门。

胡伟累了,放弃了。

他走回自己家门口,背靠着门坐下。

这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看他。

不是从猫眼里,是从楼道深处。

他转头,看向楼梯拐角。

那里站着一个人影。

不,不止一个。

二楼楼梯口,三楼楼梯口,每层楼的阴影里,都站着人影。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穿着各异的衣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所有人的脸,都是模糊的。不是看不清,是像融化的蜡,五官模糊成一团。

其中一个人影,慢慢抬起手,指向胡伟。

然后,所有人影都抬起手,指向他。

胡伟想跑,但腿软了。

人影们开始移动,不是走,是滑行。没有声音,像鬼魂一样,从楼梯上滑下来,向他聚拢。

胡伟蜷缩在门口,抱紧自己。

第一个到达的人影,停在他面前。模糊的脸凑近,几乎贴到他脸上。

胡伟闻到一股味道,像放了很久的旧书,混着灰尘和霉菌。

人影的“嘴”裂开一道缝,发出声音:

“新来的?”

胡伟点头,不敢说话。

“规矩很简单。”人影的声音干涩,“等。等里面的人开门。或者等下一个新来的,替换你。”

“替换?”

“就像你替换我一样。”人影指了指自己,“我曾经住在402。十五年前,我开门放进来一个东西。它成了我,我成了它。然后我等了十五年,等到你开门。”

胡伟喉咙发干:“这栋楼……有多少人是……”

“都是。”人影环视周围,“每一个被替换出来的,都在这里。有些等了几年,有些等了几十年。有的等疯了,有的等忘了自己是谁。”

“那我们……到底是什么?”

人影沉默了很久。

“我们是被遗忘的自我。”它慢慢说,“每个人心里都有阴暗面,有恐惧,有不想面对的东西。那些东西积累多了,就会具象化,变成‘门外的东西’。它们想进来,取代我们。而我们,被赶出来,成了游魂。”

胡伟想起自己写过的恐怖小说,那些关于自我分裂、人格替代的情节。原来都是真的。

不,比小说更恐怖。

因为这是他的现实。

“没有解决办法吗?”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有。”人影的声音里有一丝嘲讽,“让里面那个‘你’,心甘情愿开门,和你换回来。但你觉得可能吗?它好不容易才进去,怎么会出来?”

胡伟低下头。

是啊,不可能。

那个人影拍拍他的肩——如果那能叫肩的话。

“习惯吧。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永远的,门外的家。”

人影们散开了,回到各自的楼层,各自的角落。继续等待,继续守望。

胡伟坐在门口,盯着自己的家门。

猫眼里的血红,像一只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掏了掏睡衣口袋——睡衣是那个东西进来时穿的,现在穿在他身上。口袋里空空如也。

但他的手机呢?他的钥匙呢?他的钱包呢?

都在屋里。在那个东西手里。

它现在用着他的手机,花着他的钱,以他的身份生活。写他的小说,接他的电话,见他的朋友。

而真正的他,坐在门外,一无所有。

时间一天天过去。

胡伟学会了“外面”的生存方式。

不睡觉,因为一闭眼就会做噩梦。不吃东西,因为不会饿——或者饿的感觉已经麻木。不说话,因为没有人和他说话。

他只是坐着,看着门。

偶尔有邻居出门,他就躲到楼梯间。看着那些熟悉的邻居,买菜,上班,接孩子。没有人看他一眼,好像他是透明的。

有一次,赵阿姨出门倒垃圾,从他面前经过。他张嘴想喊,但发不出声音。

赵阿姨停下来,看了看他的门,叹了口气:“小胡这几天都没动静,是不是搬走了?”

然后她走了,没看见蹲在角落的他。

胡伟明白了。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们。

他们是隐形的,不存在的,被世界遗忘的。

一个月后,胡伟看到了第一个“替换”。

六楼的一个女人,开门放进来一个东西。那东西变成她的样子,进去了。而真正的女人被拖出来,扔在楼道里。

她尖叫,哭喊,拍门。

但门关上了,再也打不开。

人影们聚拢过去,把她带到角落,告诉她规矩。她听完,崩溃了,疯了似的冲下楼,想跑出去。

胡伟看着她冲出楼门。

然后,楼门外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

接着,那个女人……不,那个女人的尸体,被扔了回来。从楼门外扔进来,摔在楼道里。

脖子断了,眼睛睁着,死不瞑目。

一个人影滑过去,把尸体拖到地下室入口,扔了下去。

“别想出去。”人影回来时,对胡伟和其他人说,“楼门是结界。我们只能在这栋楼里活动。出去,就是死。”

胡伟看着地下室黑漆漆的入口。

那里堆了多少尸体?

没人知道。

日子变成了一种麻木的重复。

胡伟看着“自己”出门,买菜,回来。看着“自己”接快递,倒垃圾,和邻居打招呼。那个东西扮演得很像,没人察觉。

他甚至看到“自己”带了个人回家,是个女人,可能是新交的女朋友。他们在屋里吃饭,说笑,然后灯灭了。

胡伟坐在门外,听着屋里的声音,心如刀割。

那是他的生活,被偷走了。

有一天,那个东西开门出来,正好和胡伟对视。

它看见他了。

它笑了,用他的脸,他的声音,轻轻说:“习惯了吗?门外的风景。”

胡伟想扑上去,但身体不听使唤。

“别白费力气了。”它整理了一下衣领,“我现在过得很好。小说卖得不错,女朋友很温柔。谢谢你的人生。”

它关上门,走了。

胡伟坐在那里,浑身发抖。

不是愤怒,是绝望。

彻彻底底的,没有尽头的绝望。

他想起人影说的话:等,或者替换。

但他等不到下一个开门的人了。这栋楼的人,似乎都学乖了,没人随便开门。

而替换……谁会替换他?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子。

除非,他变成“门外的东西”,去骗下一个开门的人。

就像那个东西骗他一样。

这个念头让他恶心,但又充满诱惑。

他观察了几天,选中了目标。

五楼新搬来的一个小伙子,独居,经常点外卖,半夜还开门拿快递。警惕性不高。

胡伟开始计划。

他学习那个东西的做法。先制造动静,刮门,脚步声。然后出现在猫眼里,让对方看见“自己”。再说话,用对方的声音,说对方才知道的秘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那些秘密的。但当他盯着那扇门,想着那个小伙子时,一些信息就自动浮现在脑子里。

比如小伙子左肩有块烫伤疤,比如他暗恋公司的女同事,比如他偷偷写诗但从不给人看。

胡伟利用了这些。

他在门外制造动静,在小伙子透过猫眼看时,露出和小伙子一样的脸。

他说:“开门,我是你。你把我关在外面了。”

小伙子一开始不信,但胡伟说出了烫伤疤的来历,说出了女同事的名字,甚至背出了一首他写的诗。

小伙子动摇了。

胡伟看到了希望。

但就在小伙子准备开门时,意外发生了。

楼下的老太太突然犯病,家人打120,救护车来了。整栋楼被惊动,小伙子也开门出来看热闹。

他看见了蹲在门边的胡伟。

虽然胡伟的脸是模糊的——外面的人脸都是模糊的——但小伙子还是认出了那身衣服,那个姿势。

“你……你是那个……”小伙子脸色惨白。

胡伟站起来,想解释,但说不出来话。

小伙子尖叫着跑回屋,砰地关上门,再也不开了。

计划失败了。

胡伟被其他人影围住。

“你想替换?”最早那个人影,那个402的前住户,冷冷地看着他。

胡伟点头。

“愚蠢。”人影说,“一旦开始替换,就停不下来了。你会变成真正的‘门外的东西’,再也变不回来。而且,替换成功的概率很低。大多数人宁愿死在里面,也不开门。”

“但总有人会开门。”胡伟嘶哑地说,“就像我。”

“那是因为你孤独,你脆弱,你怀疑自己。”人影靠近,“那个小伙子有家人,有朋友,有工作。他比你坚固得多。你骗不了他。”

胡伟瘫坐在地。

连替换的路,也走不通了吗?

那他还剩什么?

等,永恒地等。

等到疯,等到忘记自己是谁,等到变成楼道里又一个模糊的人影。

不。

他不想要那样。

胡伟做了一个决定。

他走到楼门前,看着外面。

阳光很好,街道上车来车往,行人说说笑笑。一个正常的世界,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但他知道,这一步,是死亡。

人影们围过来。

“别做傻事。”

“出去就是死。”

“留在这里,至少还存在。”

胡伟回头,看了看他们。那些模糊的脸,那些等待了几年几十年甚至更久的人。他们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有名字,有故事,有爱恨。

现在,只是一群游魂。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家门。

猫眼里,那个东西正在看他,脸上挂着嘲讽的笑。

胡伟也笑了。

然后,他转身,推开楼门,走了出去。

阳光照在身上的瞬间,他感到一阵灼痛。

皮肤开始冒烟,像被火烧。

但他没有停,继续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疼痛越来越剧烈,视线开始模糊。

他听见身后楼里传来尖叫声,可能是那些人影在喊他回去。

但他不回头。

他要死,也要死在外面。死在阳光下,死在自由里。而不是困在那栋楼里,永恒等待。

他走到街道中央。

车辆从他身边穿过,没人看见他,没人避让他。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

那么蓝,那么广阔。

然后,他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但死亡没有来。

疼痛突然消失了。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站在街道中央。身体完好无损,皮肤不再冒烟。

怎么回事?

他回头,看向那栋楼。

楼还是那栋楼,但看起来……不一样了。更旧,更破,像废弃了很多年。

他走到楼门前,尝试推门。

门开了。

楼道里空无一人。

没有那些人影,没有尸体,什么都没有。只有厚厚的灰尘,和一股浓重的霉味。

胡伟慢慢走进去,走上楼梯。

每一层楼,每一扇门,都紧闭着。门上积满灰尘,像很久没人住过。

他走到自己家门前。

门开着一条缝。

他推开门。

屋里一片狼藉。家具倒在地上,墙上布满污渍,窗户破碎,风吹进来,扬起灰尘。

没有那个东西,没有他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个废弃的屋子。

胡伟走到卧室,看向镜子。

镜子里,是一张模糊的脸。和楼道里那些人影一样,五官融成一团。

他摸了摸脸,感觉不到皮肤,感觉不到温度。

他明白了。

他没有死。

他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不是人,不是门外的东西,是……游魂。真正的,不属于任何地方的游魂。

他可以离开那栋楼了,但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他了。

他走出楼,走在街道上。

行人看不见他,车辆穿过他的身体。他触碰不到任何东西,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去了自己常去的咖啡馆,去了出版社,去了朋友家。

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他站在朋友面前,大声喊,挥手。

朋友毫无反应,继续看电视。

胡伟放弃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走遍了整个城市。

白天,他躲在阴影里。晚上,他飘荡在街道上。

偶尔,他会看见其他游魂。和他一样,模糊的脸,透明的身体。他们彼此对视,然后各自飘开,没有交流。

没有意义。

存在,但不存在。

有一天,他飘到了一栋新建的公寓楼前。

一个年轻男人正在搬家,抱着纸箱进进出出。

胡伟无意中瞥了眼那个男人的脸。

然后他僵住了。

那张脸……很熟悉。

是他自己的脸。

不是模糊的,是清晰的,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属于二十岁时的他的脸。

那个男人搬完东西,站在门口,擦了擦汗,露出一个笑容。

胡伟突然想起一件事。

二十岁时,他确实住过这里。虽然只住了半年就搬走了,但他记得这栋楼,这个房间。

他飘进屋里。

年轻男人正在整理东西,哼着歌。

胡伟看着他,看着那张年轻的脸,那熟悉的动作。

一个可怕的猜想,慢慢成形。

他飘到年轻男人面前,伸手想碰他。

手穿过了身体。

但年轻男人突然打了个冷战,搓了搓手臂:“怎么突然冷了?”

他抬头,看向胡伟的方向。

四目相对。

年轻男人的眼神,从疑惑,到惊讶,到恐惧。

他看见了!

“你……你是谁?”年轻男人后退,撞到桌子。

胡伟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

年轻男人抓起手机,想报警,但手抖得按不准号码。

胡伟看着他,突然明白了。

这个年轻男人,是二十岁的他。

而他,是四十二岁的他,或者说是四十二岁的他变成的游魂。

时间错乱了?

他环顾这个房间,这个二十岁时住过的房间。

然后他看见了。

墙角,有一面镜子。

镜子里,映出年轻男人的身影,也映出了他的身影——模糊的,透明的。

但镜子里的年轻男人,突然转过头,看向镜子外的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那个笑,和当初猫眼里那个东西的笑,一模一样。

胡伟浑身冰冷。

他懂了。

根本没有“门外的东西”。

那都是他自己。

二十岁的他,通过镜子,看见了四十二岁的他变成的游魂,以为是什么怪物。恐惧滋生了幻觉,幻觉变成了现实。四十二岁的他,被二十岁的他的恐惧,困在了门外。

而二十岁的他,在恐惧中开门,放进了四十二岁的游魂的一部分。那一部分占据了他的身体,活到了四十二岁,然后……遇到了同样的循环。

一个死循环。

二十岁看见四十二岁的游魂,恐惧,产生“门外的东西”。四十二岁被自己的恐惧困住,变成游魂。游魂回到二十岁,被二十岁看见,继续恐惧。

无穷无尽。

胡伟看着年轻男人,那个二十岁的自己。

年轻男人还在发抖,死死盯着他。

胡伟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

他不想再循环了。

他飘向镜子。

镜子里,那个诡异的“年轻男人”还在笑。

胡伟伸出手,伸向镜子。

镜子像水面一样荡开涟漪。

他的手穿了过去,然后是手臂,肩膀,身体。

他整个人,融进了镜子里。

镜子外的年轻男人,看着这一幕,惊呆了。

然后,镜子恢复了正常。

映出年轻男人苍白的脸,和空荡荡的房间。

年轻男人揉了揉眼睛,走到镜子前,仔细看。

镜子里只有他自己。

“眼花了?”他喃喃自语,“最近太累了吧。”

他转身,继续整理东西。

但他没注意到,镜子里,他的倒影,没有转身。

倒影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个微笑。

那个微笑,慢慢变化,变成了四十二岁的胡伟的脸。

然后,倒影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镜面。

咚,咚,咚。

年轻男人猛地回头。

镜子里,只有他自己,一脸惊恐。

“妈的,真见鬼了。”他骂了一句,扯了块布把镜子盖上了。

镜子被盖住的瞬间,布下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但年轻男人没听见。

他继续生活,继续长大,继续写作,继续独居。

直到二十二年后,他四十二岁。

那天晚上,他熬夜赶稿,写到凌晨三点。

突然听到门外有窸窣声,像指甲轻轻刮过门板。

他走到门边,趴在地上,从门缝往外看。

什么也没有。

猫眼里一片血红。

镜子里的胡伟,隔着二十二年时光,看着这一切。

他笑了。

然后闭上眼睛,彻底消失。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镜子空了。

布下面,什么都没有。

只有灰尘,在灯光下静静漂浮。

像无数个被遗忘的自我,在时间里,慢慢沉降。

直到下一个循环开始。

但也许,永远不会开始了。

因为胡伟选择了消失。

真正的,彻底的,不存在。

连游魂都不是。

只是一段记忆,封存在一面镜子里,等待时间把它磨成粉末。

章节报错(免登录)
最新小说: 我在玄幻世界当经济适用神 赛亚杂兵?在外叫我超人! 仙界最强矿工 这个御灵师明明超强,却过分谨慎 综影视:花欲燃待君温 怪侠养成记 汤府三小姐 开局迎娶植物人云霄,我无敌洪荒 圣光净化?我的哥布林会电磁炮 重生互联网:从游戏开始